但是都到这里了,也不能说打道回府吧,我们几人商量一番,硬着头皮,想说还是去见一见申当楼。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嘈杂人声,望过去,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领头的四五十岁,带紫云冠,穿猩红袍,虽然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但酒馆掌柜已经认出来,连连道:“不得了,不得了,那小少爷果然告状去了!这可不就是岛主吗?”
转眼间,申当楼已经到了酒馆门口老,我看过去,他比实际年龄年轻,举止从容,玉树临风,一派侠士风范。
红重将斗笠摘下,双手轻微发着抖。我猜想,她不知如何解释刚才的事情。
然而,她甚至没有需要解释,申当楼上来看着她,几乎定住,颤着声道:“这……可不是守义的女儿吗?你怎么这样狠心,你爹去世都没回来一趟?”
红重平时最是冷静沉稳,可我见到,此时她眼中,难以控制地流下两行清泪。
她父亲病逝时也是凌青云最命悬一线的时候,为了守护凌青云,她没有回来见父亲。
申当楼看她流泪,眼眶也红了,上来拍她肩道:“红儿,莫哭了,上山慢慢说,师叔家就是你家。”
申枫看见这情景,又是惊讶,又是不忿,上来道:“爹,你怎么……?!”
他想说的大概是胳膊肘向外拐之类的话,但一句还未说完,就被一巴掌甩到一边:“没规矩的小畜生,就知道惹事!”
申当楼一手护着红重,眼里瞪着申枫道:“这就是我常说的,你师伯家的女儿!还好人家武功比你强,要是叫你伤了,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大哥!?”
本来是要父亲给自己出气,没想到反而受了这样大的折辱,申枫双眼圆睁,不敢置信,终于恨恨一咬嘴唇,跑出门去。
红重伸手想阻挡申枫,却被申当楼拦下,恨声道:“都是我惯坏了,由他去!”
我看着这一幕,多少也有些感动,师叔原来不但认得红重,还记得兄弟间情义,这不但对红重是个好消息,对我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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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山庄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这宴会上,红重难得地成为了主角。
席间申当楼追忆了许多往事,说与师兄如何年少相识,高楼垂柳,又如何一同决心登岛,披荆斩棘,为夜族后裔撑起这一方小小天地。回忆了一会儿,又不胜唏嘘,感慨师兄已经病故,自己如今也年华不再,垂垂老矣。这一番抚今追昔,红重听得一会儿微笑点头,一会儿又眼圈发红。
至于另外我们三人,并没有刻意揭露现实中的身份,都自称是红重的朋友,尤其楚汀兰是夜族血脉,流仙岛欢迎任何夜族人上岛。申当楼亦对她嘘寒问暖,十分照顾。
自然,宴会结束,还是要图穷匕见,说出楚汀兰因受人追杀,想要借一朵镜花一用,照出凶手的目的。
镜花的存在是夜族秘事,我跟风间月还是比较有眼力见的,找个借口脱出,让红重和楚汀兰去面见岛主,成与不成是他们夜家的事,不要显得我们外人觊觎。
我跟风间月被带往会客室,等待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风间月突然道:“可心,这两次见你,一说话间,怎么觉得你变了好多。”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我心道……连忙微微咳嗽一声,掩饰尴尬,笑道:“是年纪渐长,变老变嗦了吧?”
“不是那样简单,”风间月摇头道,“你原来,也似汀兰那般温柔纯真,无忧无虑。如今……却好像有些……复杂了起来。”
我抬头看看风间月,依原著的人设,他是个率性单纯,快意恩仇的人,所以,他喜欢过的,自然也是那样的安可心。
可我只是笑起来:“间月啊,无忧无虑的人生没有不好,谁不想过无忧无虑的人生呢?可是,世上哪来那么多岁月静好,一个人能无忧无虑,就要有另一个人把他的思虑都背上,加倍地负重前行罢了。”
风间月睁大眼睛:“所以说,是凌沐云照顾你照顾得不周到,才让你生出这些想法吗?”
我心里道,很难跟风间月解释,我不期待人照顾,而且我一向认为,人生在世,总是期待他人照顾的人生,多半会很凄惨。但是面上,自然怕说多错多,于是只淡淡一笑:“不关他的事。安氏世代女君,大概,这才是刻在骨子里的吧,我上次看见姐姐辛劳,也难免想替她分忧。”
风间月被我带开了话题,点点头:“玉暖姐一个人支撑那么大一个国家,确实不易。”
我刚想再说什么,却听耳边一声娇俏的“间月”,看过去,是楚汀兰和红重出来了。
看楚汀兰满面春风,走路都有些小雀跃的步伐,我猜她们在里头应该谈的不错。
果然,她上来拉住风间月:“申大侠真是爽快人,他答应我们,明天让我们借用镜花了!”
第三十七章 水天如镜
一天下来,都还挺顺利的。晚上我和红重被安排住一间房间。
床榻很软,玉枕锦绡,在这一荒僻小岛,配置不可谓不尊贵,但我睡得不踏实,一直做梦。
我梦见我在给凌青云讲故事,讲的是一件野史里记载的小事:有一个人叫做勉公,他做开封尹时,狱囚中有一意气豪迈之人,向他求生,勉公就放了他。数年后勉公任满,客游河北,碰到了囚犯。故囚大喜迎归,厚加款待,对妻子道:‘恩公救我性命,该如何报德?’妻曰:‘酬以一千匹绢够了么?’曰:‘不够。’妻曰:‘二千匹够了么?’曰:‘仍是不够。’妻曰:‘既是如此,不如杀了罢。’故囚心动,决定动手……”
说到这里,我打个冷战,醒了。
然后我发现,这个故事是我白天无聊,在会客室随便翻看来的,我身边也没有什么凌青云,红重住在另外一张床上。
我抱着枕头,突然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过去十几天跟凌青云住营帐,一直睡在一张床上,这一下没了,还真有点不适应。
我躺着,盯着天花板看。
我们合作了整个祭狩大会。我用理智提醒了自己很多次。
我们之间都是假的。是我们说好的契约,是公众面前的表演。
他看上去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侣,温柔笑脸之下,你根本不知他到底想些什么。
何况,我们是一类人,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他对安可心算有感情吧,该动杀心时还不是照动杀心。
只是,骗别人容易,骗自己却难。
如果需要一次次动用到理智来提醒自己,我觉得我是不是有些不妙。
想到这里,我闭了闭眼,像要把他从脑袋里挤出去似的。
别想了,就算我真动了感情,可感情于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就在这时,我发现红重居然也没睡,带着斗笠,遮着面纱,此时正OO@@地,悄悄起身。
“红重?” 我低声问。
她似乎吓了一下,转身向我行礼。
“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红重沉默了半秒,然后点了点头,用手语跟我比划,她要去看镜花,邀我同去。
我一下来了兴致,虽然心头也划过一丝疑虑,想说该不该跟岛主报备一下,但转念一想,红重也算这里的半个主人了,何况申当楼都答应借我们用了,提前看看应该也没什么的。
于是我披起衣服,跟她出去。
我抬头看看天幕,真的很美。夜色辽远,淡云遮月,却能看见一天浓密的星星,缀成一条银河,流过头顶,令人心生震撼,想当年我们的祖辈,也是看着这条银河,写下那么多动人的诗篇,银汉迢迢,长河渐落……与之相比,在现代光污染严重的城市,能瞧见北斗七星就算天气不错了。
红重带着我连转了几个弯,我心里暗叹这镜花种植的地方果然隐蔽,我一个人肯定是找不到的。
终于,推开一块巨石,面前有一汉白玉雕成的牌楼,又有些像日式的鸟居,牌楼上有一副对联,写着“流仙岛上桫椤地,一池镜花照古今”,横批又是四个白底蓝字:“水天如镜”。
从牌楼下穿过,我开始闻到更浓重的硫磺气息,白雾弥漫,向我们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潮湿的热气。我之前就猜测,这地方应该有火山或是地热之类的。
红重牵着我向前走了几步,白雾突然散开了,呈现在我面前的简直像一副仙境画轴:
高耸的山峰环抱出一湾泉池,池水静谧,波平如镜,水面上,浮着无数睡莲一样的镜花。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镜花,它们形似莲花,却没有叶子,每一朵花瓣都是镜面的颜色。而比起之前孤零零的一朵,眼前的景象更令人惊叹,大片的花朵在月光下反射一种璀璨又寒凉的光泽,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池水里,池中的花色却似点亮天空,将天地间缀成一片水晶琉璃世界,一时不知我与红重立足何处,在水在天。
我被美景震撼,感叹良久,夜风徐来,摇首太息。
几分钟之后,我才开始激动起来,这些神异的花朵,可不仅是美丽的装饰,好家伙,有整整一池子,真要都能利用,别说楚汀兰那点事,就是凌青云想查看谁的人生,也查的底朝天了。
我想着,如果是谁针对楚汀兰的事实能查清楚,也是好事,至少凌青云可以彻底洗脱嫌疑,让原作男女主走他们的恋爱线去。他们的故事线就可以跟我和凌青云的拆开,我只想凌青云安稳度日,逃脱原著的结局
看着这一池宝藏,我心情有些矛盾,一方面,真想手贱偷一朵拿回去。但另一方面,又想到,既然申当楼豪爽地答应了我们借用,那我们也该尊重别人的信任,今晚就看看罢了,不要逾矩,以免节外生枝。这里的情况我倒是可以回报凌青云,之后如果他想征用,用国主的身份交涉可能更好。
想着,我拍拍红重,说今天先回住处,改日再说。
红重点点头,听话地带着我往回转去,小路湿滑,我从身后牵着她的衣带。
她今天大概是随机出来,没有背那一把玄铁重剑,以至于我还在想,这不腰也挺细,挺婀娜的么。
然而,就在这一切都甜美宁静的时候,突然,有飞箭破空之声,直奔我面门而来。
我下意识地一躲,一脚踏空,险些落入池中。
我双手在空中乱划,整个人呈现下腰的姿态,未系紧的披风先掉了下去,在池水中突然滋啦一声,升起一股白烟。
我猛然意识到,这池水无论看起来多么美好,也是火山形成的热泉!
曾经在一本旅行书籍上,我见过对美国黄石公园的介绍,曾有游人跳下步道,顷刻陷入地热活动频繁、含硫极高的泥浆,连遗体都打捞不上来。
千钧一发之时,红重一手捞住了我。
我吓得脚都软了,她二话不说,将我背上后背,飞奔起来。
这什么情况?我们是被袭击了吗?
前头白雾中有一个人影,似乎在引着我们跑,红重下意识地追上去。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又叫颠得七荤八素,下午吃的那些菜一下全都反胃到喉咙口。
我本想叫红重别追了,但是转念又一想,现在我们在这座岛上,人为刀俎,天罗地网,即使不追,又有哪里敢保证安全?倒不如抓到那个人,说不定还能当个人质保命。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冲进一座建筑,红重跟了进去。
可一进来,我就知道上当了。
这房间没有窗户,漆黑一片,闯进来的我们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泼拉一声,地面陷落,我跟红重根本还没看清状况,就立足不稳,摔入无尽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地图哪能不出事的说法来自读者大大的评论,感谢~~
第三十八章 困居地牢
我在黑暗中手舞足蹈了很久,才落了地,扑通一声
很疼,但不至于伤筋动骨,我试探着摸了摸身下,似乎是稻草之类的东西。
我喊着红重的名字,到处乱摸,而她也收到了,把手递给了我,我试着抚了几下她的胳膊,稍微宽心,至少没断。
我们靠在一起,过了一小会,眼睛才适应黑暗。我发现,这是一间地牢。
合理,不是说红叶山庄本来就是用岛上的监狱设施改造的么。
地牢空间不算小,但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墙角堆积一些稻草和破棉絮,还有两张破烂桌凳,不知是何年何月有人留下的。
这时,我突然发现,墙角还有两个人,依偎着抱成一团。
不用说,是风间月和楚汀兰。
楚汀兰上来一把拉住我:“可心,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可都规规矩矩的,一点事都没惹。”
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为何,我还突然有点想笑,淡淡一哂:“不是你们的错。只是,申大侠或许不像他表面上那么爽快呢。”
“你说是申当楼不想借镜花,所以对我们下手?”风间月接过话头,问。
“看来是这样,”我点头道,“不然,咱们从外头到这里,动静不小,也没惊起什么山庄的人来看看,如果不是庄主下令,好像很难解释。”
我说的似乎有理,大家都不说话了,沉默半晌,风间月还是疑问道,“可是,就算不想借,他是主,我们是客,他是长辈,我们是晚辈,只要拒绝一声,我们还能勉强他不成?为何要出此下策?”
这是个好问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申当楼所做,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我试图看向红重,想问些什么,但她静止地坐着,黑压压的斗笠下完全看不到表情,我叹口气,出这样的事,她打击应该是最大的吧。
所以我也不打扰她了,借口要问楚汀兰点女孩子的私事,把小王扯到一边,用极低的气音问她:“原著里有这一段吗?”
小王同样用气音回我:“没有。原著里我们没有登岛,但是台词里,有流仙岛的剧情。”
“什么?” 听说有线索,我还是兴奋起来了。
小王眼球向上飘去,似乎在仔细回忆,然后跟我讲了大意:
申当楼有一爱妻,名为李怜枫,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成婚多年,终于有孕。但申当楼因事不得不出岛一趟,便把身怀六甲的妻子托付给石守义照顾。
不幸的是,那一年台风来临,石守义带领大家撤离的路上,李怜枫生产,连惊带吓,各种条件也不足,大人没有保住,最终他只把一个婴儿还给了师弟,就是现在申当楼的独子申枫。
我捋了一下里头的逻辑,问:“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那申当楼也许早就恨着石守义,觉得他没照顾好,导致他的爱妻身死?所以看见红重,恨屋及乌?”
“有可能啊,”小王似乎被我的逻辑带跑了,“否则就像你说的,仅仅因为借镜花,他不借也就罢了嘛,我们又不能逼他,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但是我转念一想,又有些否定自己的说法,道:“可是,那是意外不是吗?谁也不想发生的事情。而且,你也听到,申当楼与红重抚今追昔,难道说,那些过往,那些感情,全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