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回避说真话,远方的地瓜丸还是回到了他嘴里。
然而多看几眼蛊王狐狸的穿搭风格,银霁恍然大悟:“我知道你的领带系法是跟谁学的了。”
茶几上的东西吃空了,影片也播放到尼克传染狼叫的情节,离开座位收拾纸盒时,银霁的衣角忽然被人揪住。
“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元皓ū纠凑个人都窝在那堆软垫里,蓦地一挺身坐起来,摸索着遥控器按下暂停键,眼里写满了惊恐。
回到现实中,的确,窗外传来了电影里的同款嚎叫。城市里不可能有狼,声音听上去又很清晰,这只能说明――
“银霁,有狗!有人在附近养了狗!”
胳膊被抱住的银霁竟不知迪士尼还拍过恐怖片,不知所措地呼噜着那颗扎手的脑袋:“别怕别怕,能养在家里的肯定有狗证,拴不柱的话,咬了人要赔钱的――栓得住!绝对栓得住!不行你想想那个什么,玉林狗肉节?……”
元皓ㄒ痪浠岸继不进去,身体团成一团,恨不得变成娃娃屋里的木头小人,“滋溜”一声钻进银霁的袖子里:“以前整栋楼都没有养狗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别骂人啊,小区也没有禁止养狗的规定……”
“我要卖房子!”
“你冷静点!”
银霁想了各种办法来安抚他,甚至临场自创了一套剁狗头刀法,孰料安抚过了头,电影还没结束,这个人红着眼眶,蜷在沙发上的一堆软垫里睡着了。
银霁盯着他。不能怪银霁盯着他,再具体一点,盯着他“那里”。也不知道是布料堆叠的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她想到七年之约里“什么都可以做”的条例,更歹毒的是,还伴随着明昶教她的那些不用亲眼看也能测量尺寸的方法……
可她现在坐在楼冠京的沙发上,入乡随俗,总能分泌一些催产素,白话一点就是母爱,还剩一丝理智思考着:倘若十一年过去了,元皓ǖ幕椒没有任何长进,她也不一定会彻底抛弃他,世界之大,多的是用不上前置模块的玩法……对不起,她有罪,怎能玷污“母爱”这两个字!
下三路的话题先放一放,就算银霁把整个大脑浸在蜜罐里思考,她也禁不住地怀疑:全天候跟她这种人待在一起真的是件愉快的事吗?她这个人难搞、讲究、聊天鬼才、歪理和恶趣味一样多,像元皓ㄕ庵中星楹谩⑴笥岩淮蠖训募一铮怎么可能――
“一剂……”
――做梦也想跟她待在一块?!
睡着之后,元皓ǎㄎ狗)深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两只手交叠在肚皮上,跟着怀里的软垫起起伏伏;口齿不清地念完名字,蛄蛹着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还吧嗒两下嘴,除了回味奶茶,多半是沉浸在美梦中了吧。
见他凝眉“沉思”了一会,又是朱唇微启,银霁悄悄挪近了些。她倒要听听,某些隐藏的色情狂还有什么精彩发言――
“……给我把刀放下。”
第158章 大风吹 下
从一个操碎了心的梦中醒来,视线没能第一时间捕获银霁,元皓ㄑ谱派ぷ右惨慌张地找人:“你走了吗?”
银霁从卫生间里倒车出来:“没走呢。醒啦?”
“几点钟了?”元皓ò媚盏厝嘧叛劬Γ“我怎么就睡过去了!”
“我觉得这是一种逃避狗叫的躯体反应,和嗜睡症原理相似。”
“……我就感叹一句,没有在问你答案,别让我想起来!”
狗早就嚎够了,窗外一片寂静。看着茶几上摊开的作业本,元皓摸摸后脑勺:“我睡了多久?”
他迷糊的双眼像是刚被小朋友啃过一口的棒棒糖:小朋友困得马上要睡着,又舍不得把糖留过夜,妈妈横眉以对,没收了他的棒棒糖,裹上锡纸放回冰箱;小朋友委屈地睡着了,梦里全都是它的甜味。
“怎么也不叫醒我?”
“怕你的起床气。”
“我才没有起床气。”
“上一次的起床气你生了整整十年呢。”说完,银霁用立起盾牌的速度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飞来的眼刀仍然扎穿了这块盾牌:“那是因为谁呢?”
拿出手机一看时间,银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现在是八点十分,超出了约定的到家时间。被狗吓到自动关机算什么,她这边不也是放松过头了?
妈妈没有催促,别说是电话,连文字消息都没发一句。她不是在放宽政策,银霁十六年的生存经验告诉她,有时候,不闻不问才是最大的施压。这是在用一双无形的手敲着黑板,调用她早已培养好的自我审查机制:看看你、看看你,我都不稀得说你,你心里明白你干了什么,作为妈妈,我放弃你也是应该的,暂停管束就是吹响了放弃你的号角,你要是死不悔改,那便自求多福吧!
条件反射式地,银霁愧疚得想跪在高堂面前自裁。身后,金暴雪把她扯起来,破口大骂:“你就这点出息?心理博弈还没开场你举白旗?因势利导、因势利导懂吗,格局啊!她都摆出这个态度了,你还不趁机碰瓷,就假装那根皮筋永远松掉了不好吗!好不容易建起了一片雪原,你又想弃城而去吗?”
糊里糊涂地,银霁得到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原来她们不喜欢让暴风雪停止啊。
察觉到这一点让人心里发毛,同时饱含着在危险边缘试探的兴奋。在家永远恪守门禁的小乖,头一次生出一种摆烂的想法:既然已经超时了,那就干脆再玩一会吧!
元皓ㄕ在整理沙发上的软垫,看她黑着一张脸出来,担心地问:“怎么,被马桶盖冰到了?”
这种放养式儿童不可能理解银霁的心态,她也不想把压力分摊给别人,她只需要一点点精神支持就够了。
“除了这么多――好玩具,我还有一个想看的东西。”
“好。”
“都不问我是什么吗?”
“你都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了,我还能不给呀?”
若他知道了银霁一小时前的想法,一定会捂着下半身再次陷入长眠。
好在嫌疑人的心思早已不在肉体上面了。过了一会,元皓ㄒ姥园崂醇副鞠嗖荆一副老大不情愿又不好意思食言的样子。
“我爸那段时间特别爱用胶卷机拍照,后来柯达停产了,他还伤心得喝了顿大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胶卷洗出来的照片确实比数码相机打印出来的有质感些。由于摄像师是刚结婚不久的元勋,几大本相簿的主题基本只有三个:爱妻楼冠京、爱子元皓ǎ以及爱妻与爱子的有趣互动。
在千禧照片展正式开场前,元皓ㄐ∑吧啦地避开银霁,抱着相簿亲自审核了很久,翻过一大半,才肯展示给客人。
银霁不满道:“老板,拿出点诚意啊!”
“唉,都是老古董,随便看看吧。”
“不,我要从头开始认真看。”趁其不备,银霁抢过相簿快速翻到第一页,“我都快忘记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不就是现在的我缩小十倍再把心里的辫子安回去吗――”
第一页红成一片,全都是结婚的场景,说得具体点,接亲的场景。照片中,除了身着中式喜服的楼冠京,更有提供公主抱的、红光满面的元勋。银霁深感厌恶,快速翻过。
下一页,画风明显好了起来,因为新郎新娘的儿子“咣当”一声降临了……为什么要用这个拟声词?标有“第一个百日”的B5尺寸照片上,从大人胳膊上的青筋来看,出生刚满一百天的元皓ㄖ氐孟窀銮η颍肉乎乎的小脸茫然地正对镜头,嘴巴拢成圆形,好像马上要说出一个“啵”字。
银霁偏头看看针织衫下瘦削的肩膀:“你的肉呢?都长到哪儿去了?”
“长到脑子里了呗。”元皓ú幌肴盟多看这一页,上来抢回相簿,“好了,我帮你翻!”
自从婴儿元皓ǔ鱿衷谡獗鞠嗖纠铮他的眼睛就从没离开过妈妈。楼冠京用两个奶瓶玩杂耍,他躺在婴儿床里痴呆地盯着看;楼冠京从捉迷藏的窗帘里出来,他满脸鼻涕眼泪地朝她笑;楼冠京在他耳边吹口琴,他也嘟着嘴想要帮忙;哪怕是大特写,在他几近透明的瞳仁里,也倒映着一位白毛衣女士――笨手笨脚地举着相机,为了和儿子保持同一高度,两条腿只差没劈成一字马。
最有趣的一张照片莫过于马克笔标注出的“我自己坐起来啦”:夏天的清晨,身着明黄色吊带裙的楼冠京在前景对镜涂口红,窗帘没关严实,透出的一米阳光打在婴儿元皓ǖ脑泊缒源上,他正努力从背景的大床上支棱起来,满脸向往地朝妈妈看去。
银霁忍俊不禁:“这个光屁股最初的梦想该不会是成为化妆师吧?”
元皓ù链琳掌上的小男孩:“谁知道他!不过这么一说,你看我耳濡目染的,确实有点天分在吧!比如随手就能给你画个咬唇妆……竟然是从我妈身上得到的灵感吗?”
“你该不会很久都没看这本相簿了吧?”
元皓ǔ冻龈鑫⑿Γ骸八会没事看自己光屁股的样子啊!”
光屁股小男孩慢慢长大,脑袋后的老鼠尾巴逐年增长。又是一年夏天,他穿着背心,盘腿坐在一张竹床上,笑的时候咬住下嘴唇,好像在炫耀刚冒出来的门牙,怀里抱着半个大西瓜,已经吃得见底了,地上还放着一盆葡萄皮。
“你年轻时挺能吃的嘛。”
元皓ㄢ耆坏溃骸笆前。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下一页,又是一张放大过的照片,似乎是在一家饭店的开业庆典上,楼冠京身着绛紫色缎面旗袍亮相,没有看镜头,学着当时很火的东方超模冷脸凹造型,仰拍角度突出一个腿长。一旁还歪歪贴着一张小照片,是穿着奥运元素T恤的元皓ㄅ吭谡信粕夏7侣杪瑁表情不到位,跟谁抢了他玩具似的。
元皓ú缓靡馑嫉嘏呐牧常指着两张照片自嘲:“正品与冒牌货。”
“没有啊,楼阿姨真的很漂亮,你从小到大都很像她,这是你的福气。”
“……乔阿姨也漂亮!”
“我没有在讲客气,我是说真的。”
好像被一个大礼包砸晕了,元皓咳嗽两声,收回了奉承话:“那、那确实,客观来看,我妈妈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
说完,眼神变得古怪起来:“男的女的都惦记她。”
银霁假装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你一定很为她骄傲吧?”
“哪里只是我!她自己心里最知道,一天到晚的可臭美啦,我还记得她说过,等她老了,一定要在葬礼和墓碑上放年轻时最好看的照片,千万不要放那种满脸皱纹的……然而她又怎么会想到,她根本拍不了有皱纹的照片啊,笑死……”
“元皓ǎ 币霁狠锤他一拳。
“对对,她发脾气的时候也爱像这样叫着大名揍我……”
“够了,别说了。”
“好的。”
沉默中,两人翻开了下一页。为了打破沉默,新话题必须有趣,银霁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哦哦,这就是我最早认识你的样子了!”
当事人却是笑不出来一点。照片上,刚洗完澡、辫子已经留起来的小男孩顶多裹着一条粉色浴巾,站在马桶盖上,由楼冠京负责吹头。多半是觉得自己长发飘飘挺有伍佰范儿的,他手里拿着一支牙刷,作重金属咆哮状,好像在和吹风机比嗓门,场面有多吵,从楼冠京宛如被酸到的表情上便可窥见一斑。
元皓宁愿银霁不认识他这幅样子,还能怎么办,已经在捂脸了:“……这本相簿对你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没有没有,我可太爱看了,老板老板,我想在你这里办个借书证可以吗?”
“完了,全完了,我在你面前的形象全都毁了……”
“还好啦,我对你本来也没什么男明星的印象,请放心。”
“可你刚才还夸我帅……”
“帅是帅,男明星又不是谁都能当的,你就算了吧,有点接触不良……”
“那你对我――完全是出于母爱吗?”
银霁上前撕掉保鲜膜:“当然不是,我对母爱的理解比不上爱斯基摩人对攀爬椰子树的理解,快看这里,有新角色登场了!”
她指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这是哪位?你的太爷爷吗?”
之所以把辈分往高了猜,是因为这位老人很难用“老”以外的词来描述,小小的一个人堆在轮椅中,老得像一摊烂泥……没有冒犯的意思,这只是在描述最直观的感受。
“哦,这位啊,他是我妈妈的爷爷,拍完这张照片,第二年就去世了。”
银霁自己倒了一下才搞清楚人物关系:“哇,那得九十岁起步了吧,也算是长寿的福星了。”
元皓ㄈ词且⊥罚骸八这一辈子可跟‘福’字沾不上边。”
“怎么讲?”
“在我有印象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轮椅上坐着了,人也糊里糊涂的,上厕所不能自理,照顾起来……蛮磨人的。”
想起自己的姥姥,银霁有一瞬间的不快:“你们家是谁负责照顾他?”
“我姥爷和姑姥姥都出钱请了人,我妈也经常去探望他,除此之外就……不过,我妈对他特别特别上心,整个家里,她最喜欢的长辈就是爷爷了,她亲口告诉我的。”元皓摸着下巴陷入了回忆:“是因为什么来着……哦,哦对对,因为她爷爷替她出头!我妈上初中的时候,因为人太出挑,班上有几个红眼病看不惯她。有一回,班主任拿到了什么什么坏分子指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指标,学校确实有那个大病――在班上发起了投票。他说,为了选出学习最差、纪律最差、最不讲卫生的“三差学生”,他也不点名,他要讲民主,发动群众的力量,一定能把‘坏分子’从队伍中清理出去!那帮红眼病就拉帮结伙把我妈做成了‘头号大坏蛋’,你说,是不是很冤!”
“‘头号大坏蛋’啊……这头衔听着还挺酷。”
“是啊,我妈也这么觉得,可‘坏分子’是要耽误上课时间轮流打扫厕所的!除了我妈之外,当选‘坏蛋’的都是那种欺负女生的小流氓、殴打老师的暴力狂……这能忍?于是她爷爷就替她出头了。”
元皓蹙起眉,尽力回忆着,同时带有一丝不解:“她爷爷那时候就挺糊涂的了,听到自家孙女被冤出去,马上跑到校长办公室据理力争,竟还真的说服了他……”
“等下,楼阿姨上初中的时候,楼太爷还没到阿尔茨海默的高发年龄吧,怎么就糊涂了?”
“唉,这个就和他的经历有关系了。我刚才说过,他这一生都和福气不沾边,为什么要为这个投票大动肝火呢?因为他年轻时也受过这样的罪。”
他念过私塾,后又转到新式学校去――元皓ㄋ怠Q习非常刻苦,人也聪明灵光,刚毕业就当上了高中老师,个子长得高,又带数学又带体育,学生都很喜欢他。那个年代嘛,也搞投票,只不过,得票多的可就不是扫厕所这么简单了。我姥爷说过,他父亲这辈子就是太不会做人,当了老师之后,一心只想着怎么搞好教学,根本不打点人际关系,加上性情耿介,多半是得罪了人,投票的时候就成了抗推位……emm这么说合适吗?我觉得很有内味,狼人杀不就是这样吗,只要狼人够歹毒,闭眼平民就容易起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