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差不到哪去啊,为了博个孝感天地好儿媳的贤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坑得下手,你看不上我,你以为我看得上你!我都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才会来这一趟的,结果你不是根本就没事吗?下次你记住了,没什么大事,别耽误我妈享受逃离你之后快乐的人生,你不是‘不拖累’么,那就请你说到做到啊!”
“好啊!我这次没事,你是不是还觉得挺可惜的?”
“当然了。”一句赶着一句,刀刀见血,让银霁肾上腺素飙升,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啊,烦死了,一看到你,我就更加讨厌我的名字。”
生来傲慢的银霁是这么看的:当前社会的组织形式以小家庭为基本单位、以儿女为养老保险,既然反抗不了这个框架,资源当然是要往下流才合理,可有的人为了那一点点恩情、为了自己犯下的错误、为了虚无缥缈的美德,主动截断了这个通路,耗尽整个小家庭的精力和财力满足自己一个人的道德价值,又占着法律的便宜要求下一代回流。银霁在护短的小家庭中长大,这个小家庭的价值观以“不吃亏”为荣,于是,她向来看不上抛弃自家人帮着外人的;齐载祥这套做法,取得地方县志、列女传的认可就够了,凭什么要一个受害者去理解她?
姥姥是妈妈的妈妈,她明明是死亡的屏障之屏障,却没能发挥屏障作用,反倒亲手把幼子推到了死亡面前。既然她在好妈妈和好儿媳当中选择了后者,那她承受什么样的报应都是活该,算她命好,报应里面只有一个银霁能刺痛她,还不满足,还要改造?美得她!
最可恨的是,自小被当作建立孝名的工具、成家后又被轰走的乔小龙――银霁觉得,一个完全被洗脑的受害者――仍然崇拜着她那份苦行僧精神,不惜和丈夫大吵一架,也要拾取母亲本人都忘却了的姓氏,镶嵌在女儿的名字里。
但银霁不会拿自己的名字开刀,除开孤僻的齐载祥,她的名字里还有鸡贼的银家人,也藏着妈妈招来的一场暴风雪,新物质的取材脱离不了客观现实,材料却不能决定物质的性质。只是,她实在没法对齐载祥作出客观评判,一想到乔小龙在她身上疯狂弥补童年的样子,就算玉皇大帝将来要把齐载祥列入仙班,她这个魔鬼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姥姥!
身旁燃烧着一团熊熊的怒火,齐载祥却像个没事人似地,伸头看了眼门口,确认没人在,忽而小声说:“好了,不说这些。聊聊你那个男朋友?”
银霁的心灵高速路发生了一场连环撞车――不是,情绪怎么就突然拐到这里了?这个老太婆还真是……想到血缘才是真正的诅咒,这可能是自己奇形怪状的源头,她心里一阵不舒服,恶声恶气地说:“谁?我哪来的男朋友?”
齐载祥看看天花板,勾起一抹“你小样骗得住我?”的笑容:“元勋家的老大啊。”
竟还真是元勋的人脉吗?说起来,她们所在的X安医院也是二医院的分支。好可怕啊,A市是真的小到修不下十号线了。
银霁不想把赧然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口袋里每隔几分钟就震动一下的手机开始发烫了。明明都在车上交代了临时有事暂时没法聊天,元皓没问到具体是什么事,还在坚持查岗,用健康无淤青的膝盖也能想得到,这时候已经进行到“你是不是又在瞒着我剁狗头?”的环节了。
暴露在意想不到的人面前,气血一上头,银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愤而当着家长的面跟早恋对象发语音:“我姥姥住院了,我跟妈妈在医院探望,你先自己玩一会,三点钟我再找你,别闹,啊,啵啵啾。”
隔着网线得到亲亲,元皓礼貌地询问了病情后,就乖乖下线了。透过老花镜,齐载祥用犀利的视线刺挠着银霁,没过两分钟,刺挠出新的一句嘴硬:“你要告状随便你。”
齐载祥作出应激反应:“我才懒得管你。”
又过了几分钟,她才有些高等动物的发言:“你要是多听听他的,说不定还有救。”
那么就轮到银霁应激了:“没得救,我们已经快分手了。”
无论这话是真是假,她也没信心像元皓ㄆ诖的那般和姥姥修复关系,而姥姥看似证实了她的出发点是在表达关心,在银霁看来,不过是想借着外人的手控制自己,老一套了!
除去孝子贤媳的名声,街坊邻居实在没什么可夸的,只好说齐载祥看人神准,给女儿的婚事都把好了关,事实如何呢?先不说银杰鹰的家境和能力都远不如姨父,他确实对妈妈挺好,忽视中年掉漆,其实长得也不赖……可那又怎样呢,女儿婚后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怎么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银霁才不管,就是姥姥今天说出花来,她也坚持不原谅。
齐载祥聊天水平不行,读心术倒是真的可以:“我还以为人的良心会随着年纪长出来。”
应激的银霁也不去跟她辩驳良心的定义,只咬着牙付之一笑:“是吗?良心这东西对我没用。”
心情却又不可抑制地沉重起来。姥姥近乎执拗地坚持了自以为正确的选择,在别人眼里变成个笑话,还收获了小辈的恨意――她银霁又何尝不是这样?说不定几十年过去后,银霁的病床前也会坐着个小女孩,冲着她恶言相向,这个小女孩目无尊长、不守规矩,都是为了给妈妈出头,谁叫当姥姥的把自己的亲人当作贯彻价值观的工具呢?
妈妈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即便创造了见面机会,她和姥姥这俩乌眼鸡也只是互相放了堆垃圾话,到头来,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不过感性上,银霁又得到一些释然:为回报童年的恩情,不惜赌上成年后的身家性命,姥姥似乎天生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臭脾气,并不完全是被巢穴里的生活折磨成这幅样子的。既然如此,她这个魔鬼孙女也应该早日走出巢穴,无须再憎恨百货商场的老会计了。
第187章 战胜魔鬼 上
即便都选择了一意孤行,圣人有圣人的活法,魔鬼有魔鬼的活法。银霁亲眼见证了姥姥飞蛾扑火式的自保能力,姥姥也唾弃……或者担心着银霁没有珍爱生命的能力,她老了,而她还年轻;她们二人这一生的课题都是挣脱“中间”的向心力,挥舞着蜡做的翅膀,尸体表征只有摔得很惨与摔得更惨的区别――碑林耸立,磷火不是驱逐手段,它们都在无声宣告:人固有一死。
被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耗尽了心神,甚至连管后勤的胰岛素都参战了,走出医院,银霁忽然想吃点甜的东西。
一站路外有一家新晋网红餐车,专卖可丽饼与炒酸奶,休息日的下午需要排长队。乔小龙也看出女儿急于独自散散心,在车上和她挥手告别:“晚上早点回来,我蒸鲈鱼你吃!”
半小时过去了,远看店员的手臂都挥出了残影,银霁前面仍旧排着整整一条街。在这个昏昏欲睡的下午,只剩电子财神刘德华在商场的音响里保持着高涨的情绪,就连身后那两位结伴而行的女青年都聊不动天了,要是刚才她俩把辩论“肥猫到底去没去世”的时间花在直接x度上,说不定还能保留一丝体力。
没过一会,其中一位女青年又挑起了话头:“……比如那边的弟弟,我真的可以,脸颊很软很好亲的样子哎。”
另一个人回答她:“我不太可……看他那张拽脸,性格肯定很臭屁。”
银霁听声辨位,沿着她们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马路对面的玩具店门口有一个元皓ǎ独自靠在栏杆上,不知在那待了多久,正无聊地朝天呼着白气。
二位姐还在讨论:“也是,刚才我看到有个路人想买棉花糖给他吃,让他给拒绝了。”
“嗨,别想了,现在的小孩心里都不健康,事多又难搞,玩玩可以,赖上你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啊,终于有人敢说元皓难搞啦!
嘴上这么说,女青年们权衡之下,放弃了半个小时的排队成果,脱了队,朝过于显眼的那棵小白杨走去。现在的人还真是心口不一,白高兴了,悠悠天地间,仍然只有银霁一个难搞的人。
两个人摸出香烟叼在嘴上,在元皓ū澈笫头剪刀布,由输的那位打头阵:“你好,借个火?”
――可能没这么讲礼貌,隔着马路呢,根本听不清。
很快,燧人氏们得到了短暂的一瞥和一支打火机。这时,绿灯放行了一串车流,等她们在下一个红灯中讪讪地回到马路这边,银霁看到元皓ㄒ惶手,那支打火机便落入了附近的垃圾箱。
两个女青年承担了风险,自觉往队伍后面走,路过银霁时,她们的语气中充满了遗憾:“我们说的不是玩玩的事嘛,何必去……”
“不过,你刚才说得对……”
排队时间太久,把银霁的食欲都等没了。又过了一会儿,拽脸小屁孩忽觉背后有一股力道擦过,诧异地一回头,先没见到人影,又听得地面传来“噗通”一声,跟着是一句“我去”,才看到了偷袭不成反被结冰滑倒、仍保持着推人姿势的银霁。
“给、给你拜个早年?”
元皓ü哈大笑着拉她起来,帮她把摔掉的鼻子装回去:“你怎么跑这来了?姥姥没有大碍啦?”
“我还想问你呢,叫你自己玩一会,你怎么在这儿罚站?”还杵在街边散发这该死的魅力,害得别人半天吃不上可丽饼。
面前是全区最大的玩具店,银霁看一眼饱和度高到伤眼的大门,便猜到了七八成。
但元皓ǖ脑狗蚯樾魇窍蘖抗┯Φ模被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丢在门外,本来还绷着一张人淡如菊脸,只有见到银霁之后,才鼓着两团据说很好亲的脸颊抱怨起来:“我们俩是不是疏远了?见面主要靠偶遇。”
“我这不是一看到你就飞奔过来了吗!”
“才不是,明明都在对岸看到我被调戏了,还站那看戏。”
银霁害怕地拨开他后脑勺上的毛茬――这也没长眼睛啊!
做个网友可能限制他发挥了,好不容易在线下见到真人,元皓ǖ脑寡约蛑辈淮停的:“还有!自己说了不公开,转个身就透给韩笑了,大漏勺就是你!”
“我那是实在找不到交换条件――”
“交换什么?你说啊!”
银霁心虚地移开视线。想想还是保持沉默吧,交换情报的代价这么大,她才不要随随便便把韩笑给卖了,再说那些事元皓恐怕比她更了解……好了,说实话,出发点其实没那么美好,她主要是想隐瞒亲自上门跟余弦干了一架这件事。
元皓看了她一会,徐徐叹出一阵白烟:“我们之间还是不够敞开心扉啊……”
“这还不够敞开吗?”说完,银霁有点逆反地想着,不如叫他聊聊(1)班那位家里开大G的大佬、他跟敖鹭知的神秘共友、从姓氏上看不出身份的高人吧?
算了,掰那么清楚干什么,又不会跟他相处一辈子,难得糊涂才是正道。银霁转了情绪,指着玩具店大门,像个多管闲事的阿姨似地问他:“你怎么不跟爸爸妈妈一起进去啊?”
元皓ㄒ蚕窀霰话⒁坦芰讼惺碌男『,配合地回答:“因为我是大孩子了,我不需要玩具。”
银霁控制不住地翻白眼:“哦,然后他们就丢你在外面吹冷风。”
“不不,我是在里面闷得慌,自己要跑出来透气的。”
就算他这么说,那一家子也逛得实在够久了,怎么,当家里第四个人不存在是吧?如果这家的女主人是楼冠京,她生了二胎……名字可能会叫元广厦、元戎北什么的吧,银霁没有楼爷爷的境界,只能从语文书上现扒……当爸的神经大条,领着老二照直走进玩具店,老大受了冷落,还要嘴硬:“我都这么大了,要什么玩具,好丢脸呀!”楼冠京会怎么做呢?银霁觉得,她肯定会当场来一套抓马表演,涕泗横流地说:“求求你了,妈妈一定要给你买玩具,不买的话你妈这个年都过不好,你想让你妈过不好年?啊!不孝子!”先把路人都看懵了,再把拽脸小屁孩生拉硬拽进去,为了安抚他受损的自尊心,出来还给他买棉花糖吃。
眼下,棉花糖已经强行塞他嘴里了,银霁还觉得不够。楼冠京少说也有一米七五,体力上,她没法替对方的亲生母亲完成生拉硬拽的劳动,好在她还有个脑壳,还能靠智取。
“元皓ǎ这里面卖不卖娃娃屋用品啊?”
“啊?不知道,应该有的吧。”
“走,我们去给楼阿姨留下的房产添点东西。”
为难的神色浮现在嚼吧嚼吧的腮帮子上。其实,银霁比他更不想面对邹春婷母子,问题是,大过年的,楼冠京本人又不能在大街上显灵,只剩这个色厉内荏的大活人来替她表达偏心了,没得挑。
走进玩具店,银霁头一件事就是询问导购小姐娃娃屋在哪,这样就大幅降低了遇见殖民者的可能性,免得让他们扫了兴致。然而,当一套做工粗糙的青花瓷小沙发摆上柜台,问过价格后,银霁合计一下自己的小金库,发现她才是那个要扫兴的人。
“请问……我能只买个坐垫吗?”
柜员嘴角一抽:“不好意思,成套家具不能拆开卖。”
工业流水线产品卖手作的价钱,还真好意思说,如果不是元皓ㄔ谡猓银霁就要拍着桌子讲价了。
不过,人都走到这来了,只要能让元皓ǜ咝似鹄矗一切都是值得的。银霁咬咬牙,正要掏手机付款,可吹够了冷风的小可怜按住她,率先发出嘲讽:“你们Y市人是不是有点想太多?骗骗网上的傻白甜差不多得了,跑到我们A市人的地盘卖假货,还标这么高的价?如果你们想在倒闭之前血赚一波,劝你早点放弃,不要等柜台租金全赔光了才后悔。”
银霁有些恍惚地看着他:这、这还是那个跑到xx中心原价搬回文具山的地主家的傻儿子吗?可她又发现,元皓ú还馐茄源强瘫。脸上还表现出了愤怒。
“这套青花瓷完全是抄袭――”他说了一个银霁没记住的牌子,“这家店全是品牌专柜,他们敢公然做这种事,不就是欺负我们小众爱好者人微言轻吗?要是我拍个视频发给原版的品牌方,你猜他们的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
银霁干巴巴地向柜员翻译:“他说你应该诚信经营。”
气氛完全没缓和,她也想不到元皓刻薄起来竟是如此不留情面:“怎么,你老家的江南皮革厂倒闭了,换张地图接着中国人骗中国人是吧?”
这就涉嫌地域歧视了,银霁赶忙拖走了元皓ǎ来到一个由波子汽水瓶堆成的墙角,又见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无奈道:“发个火心情好多了是吧?”
“哪有发火,我早就想批判这群不尊重原创的人了!”
是啊,他早就想找个地方发泄发泄情绪了,跟家里人闹了矛盾,只能逮着毫不相干的外人撒气,这也是“小棉袄”人设的一大特点,被妈妈盯太紧就去给自习室老板添堵的银霁深表理解,摸着他的肚子安抚了一阵,想想什么都没买,不死心地问:“原版沙发多少钱啊?”
“一万多吧,一个部件的话。”元皓ㄐγ忻械嘏呐乃的肩,“根据人民币的通胀速度,你再多攒几年吧,我们不用急于一时。”
银霁捏着鼻梁骨:“有这几年的功夫我自己都能学会手作小家具了……”
“那样不是更好吗?”
“哎?你不批判我剽窃别人的原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