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银霁想起来了,余弦也是这么说的。
“没问呢。可能规定改了?”就算规定没改,安迪也断没有回到肖申克的道理。
银霁依稀记得,全班第二这回考了年级第61,他可能缺乏后续动力,需要一根确定的胡萝卜吊在眼前。
“别着急,期末考试之后说不定有鲤……升班的可能。”
方同学摇摇头:“不可能的,完全没必要,只有等下学期分班了……我中考成绩是年级第47,本以为有机会分到火箭班……”
银霁竟从他年轻的面容上看出一丝苦相。
他又想起什么,神经质地高兴起来:“对!(1)班到现在也只有十五个人!如果不动,那就全都别动。”
他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了那根胡萝卜,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座位上。
银霁在门口站了一会,叹着气离开。
真该炸了那些不是红底白字的班牌。
第41章 开场节目
曾经的礼堂、现在的学术报告厅就在食堂边上,四点二十正是生肉下锅的时间,跟随大部队走过去,能闻到一阵馋人的香气。
雷成凤放弃了四中食堂,改吃家里送的饭。她们教学楼离校门远,两周过去,说是瘦了三斤。
一个效力于郑家的常月能抵三斤脂肪吗?这根本算不得一个等式。
雷成凤祖籍在G省,雷姓又是畲族大姓,银霁很难不把她和那个刀耕火种的古老民族联系在一起。她说过,老家大部分年轻人都在Z市发展,在内陆孩子眼里,Z市是一个年轻、没有城府的城市,也不知道她的长辈为何想不开,举家迁来A市,愣把生活调成噩梦难度;她经常旅游,家里有十几块陨石,不像是个为钱所困的,银霁猜测,一定是前面几代人被那座大桥迷惑了双眼,又听信了直辖市的传言,所以深受错误的投资所害。
利益为上的本质使得人们不关心历史和传统、不关心物以稀为贵。郑家能借着宗族的壳子呼风唤雨,离不开众人的默许――默许竟也是一种托举的力量呢。
远离信息和理智的大众是无法对生活做出规划的,万事凭一份运气,运气好的郑家就和高一火箭班45精英差不多,只要在某次关键的考试中取得胜利,就获得了永恒的特权,再古老的宗族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当场就被踩在脚下了。
这个运气还不能是一次性的、集中式的,它有因果关系、有顺承关系,若不想把它变成转折关系,人们需要夙兴夜寐、居安思危、时刻保持警惕。银霁上初中时,把坐在周围的女生带回家喝茶,有限的好意一旦被高估,有个女生就偷偷把她拉到一边:“我当你是朋友才告诉你的。”后来,银霁就去了这个女生的亲戚开的初高中衔接班,和在父母面前的说辞不一致,真相是――虽然班上有一大半人都要去附中周边补课,但细分后的这块资源只对少数人开放,全班就她俩能接触到,完全是随大流的反义词。
这个补习班一上就是三年。后来,在中考试卷上看到跟冲刺课小测一模一样的几道题,银霁也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悔。
这里的顺承关系是什么呢?她从早上看到的那条帖子得知,以前的高一(1)班向来都有30人,今年却只有15人,问题就出在第16名身上。也就是说,雷成凤本该是火箭班城区而非市郊的人,而方同学本该在(2)班。
确实是这样。否则,中考一结束,校方给银霁――区区一个次火箭班候选人――打电话的语气用得着那么热情吗?
木已成舟,雷成凤的心里只有学习,哪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她看不清楚也好,泥潭都快要变成沼泽了,有些人还嫌不够呢。
学术报告厅的座位按高三、高二、高一的次序从前到后排列,银霁等散兵游勇坐在最后,满眼都是精英们的后脑勺,只可以瞄准,不可以开火。
老礼堂这栋建筑唯一的优点是很久没有甲醛污染了,每扇窗户都有破洞:忍一忍吧;前排还好心用窗帘遮起来:很不错啦。后面则主打一个省布料,冷风灌进来,不断吹动银霁头顶上那盏吊灯,它在这干了几十年还不能退休,发出痛苦的吱嘎声。
……对不起,是她把学校想得太坏了。前排那些窗帘也挡不住什么风,甚至因为窗帘也超时加班,属于精英的风还裹着灰尘,把不幸坐在窗户下面的人呛得直咳嗽。
只好分出几个负责没收通信设备的老师,上鸡毛掸子――对事不对人。于是,演讲几乎要开场了,银霁才上交手机。
抬头一看,大弟子舍利弗已经上台了。这位高三学长把手机连在讲台的电脑上,鼓捣一阵,和旁边的老师说了句什么,就安心站定,等待主持人cue流程。
两个人都面色如常。
第七节课上课铃响了,司老师走到舞台中央,优雅热情地欢迎了C老师、严肃认真地强调了纪律,然后走下讲台,坐到第一排席位的边缘位置。新假发看起来质量很好,裹着鸡毛的风都刮不动。
投影仪一开,高三学长操作着PPT,开始了他的提问――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演讲。有备而来啊。
讲到最后,C老师果然问了他的名字,还用这名字玩了个谐音梗。学长满面红光,仿佛在酒桌上得到夸奖,从此捞到了给领导烧开水的重要职责。
等第二个人的案例分享结束,PPT翻到照明装置前一页。第三位走上讲台的是一位高二学姐,这是银霁今天最后悔的时刻。
和前面两位不一样,学姐没把这次机会当成个人的show time,她认真搜集了同学们的问题,按专业一一分类,所以她的这张ppt没什么飞入、百叶窗特效,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格。
终于等到和自己有关的part,在座所有同学都集中了注意力。C老师却像在刚才就用光了所有的客气,简要回答了前几个提问,到后面,几乎都在推销他售价不要一万八、只要8888的网课:“课上说得更详细,有需要的可以扫描海报上的二维码。不是强买强卖,我们也是想跟踪式了解每一个学生的具体情况……”
学姐失望地下台了,C老师的目光跟随着她,再没心情玩谐音梗。
整个过程,PPT都没有翻页。下一个走上来的又是一位红光满面的学长,银霁就把后悔抛到了脑后。
这个学长的演讲甚至精心设计了定场诗,句句押韵地论证了选专业要考虑的唯一因素就是如何报效祖国;盛赞钱学森,痛骂“现在的美国博士”;冷门专业没人建设,得不到发展真完蛋;高考生只顾自己,没有大局观真痛心;每个学科百花齐放、并驾齐驱,才能让中国永远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仿佛比C老师本人还有研究。
“如果是你,什么专业是你优先考虑的呢?”C老师用一个温柔的提问打断了他。
“我嘛,”学长话断势不断,“我肯定计算机啊!”
C老师保持着温柔,调笑道:“那你可要注意发际线喽!”
台下的观众很给面子,此时才爆发出笑声。
学长有些尴尬,弯下腰动动鼠标,准备给幻灯片翻页――
然后,司老师皎洁的头顶就出现在了大屏幕上。整个画面就是一只大灯泡正在狼狈地扶住假发,巧合得像是学长和C老师提前排练过似的。
如果说刚才的爆笑声是TNT级别,那么现在就是核弹级别。
等他们看清楚大灯泡的五官后,谁也笑不出来了。
银霁心情平静,抬头看看吊灯。开心吗,诸位?这只是开场节目,后天还有更炸裂的,敬请期待哦。
第42章 人的丛林
“对对,风刮进来就一直晃,还哗啦哗啦地响,吓死个人,就算知道有铁链子拴着,也忍不住去想象它掉下来的样子……”
听银霁一提,杨翊君果然抱怨起了吊灯的事。
高一(2)班因资历尚浅而位卑言轻,座位排在最后面,就差用后脑勺亲吻编制外的散兵游勇了。老礼堂在改革开放后经历过扩建,如今的照明设备已改为顶灯,饱经风霜的四盏玻璃大吊灯只剩装饰作用,集中于后排所在的一期工程,其中有一盏,就晃荡在银霁和一(2)班最不容易脸接口水的那几位同学头顶上。
杨翊君随口抱怨完,看来完全没有后续打算,银霁决定添一把火:“我不管了,我要挪到最后一排去,还是小命要紧。反正C老师就知道卖课,也不讲干货,摸摸鱼得了……”
“别啊!”另一个(2)班的女生阻止她,“群里不是说最重要的内容都留在今天讲吗?”
“说实话,我不太信。还记得前天那个学姐吗?”银霁想了想,“而且我在现在的位置听得也很清楚,挪个五六排应该不成问题。”――这句台词略显刻意,临时删去为妙。
“我们也挪吧。”杨翊君的意思果然有松动,“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
会注意到的,贵班团结着呢。
不远处传来争执声。隔着操场,有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对着垃圾桶隔空投篮,技术不到家,刚刚未能成功把易拉罐投进去,被身材矮小的环卫工人逮个正着,批评了一顿。
男生没有过多辩驳,小跑着上去捡起易拉罐,乖乖丢进“可回收垃圾”那一栏。
……
“杨翊君,我有几道题想请教你,可以坐我旁边吗?”
“好呀好呀!”
○○○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历史老师的声音如同催眠曲,唱得人昏昏欲睡。
元皓ǔ抛磐访凶帕艘恍』幔梦到隔着毛玻璃的欢声笑语,忽而,心脏有一瞬的绞痛,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拧了一把。
上次有这种感受还是他三年级的时候。那天晚上,他听到了阿京的死讯。
“老师,我突然想去厕所。”元皓举手请假,没等老师同意,径直往外走。
历史老师一向不喜欢他们几个,闻言一瞪眼:“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
“真抱歉啊,实在夹不住了。”
踩着同学们的笑声,元皓脚下生风,等他赶到操场,下课铃才响起来。
不对劲。他从昨天就隐隐这么觉得。银霁这个四体不勤的,自从转班到小卖部附近,就很少去食堂了,除非有人喊她一起。可是昨天晚自习前,她一个人去了操场另一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待了很久――显然不是食堂,回了教室还找他要吃的。
早自习后时间更紧,他今天没来得及关注这个人的动向,只知道她第一节课差点迟到,下了课又“班长班长”地来这边讨饭。
远处,走出学术报告厅的人群验证了他的预感。海报上写了,讲座要等到六点半才结束,这两天,食堂也为火箭班的精英们新开了几个临时窗口,为什么他们会提前离场?
人群在操场另一端分流,大部队涌向食堂,也有不少人朝教学楼走过来。怪异的是,他们也一样脚下生风,匆匆路过他身旁,细看神情,人人脸上都显出一种――
一种惊慌失措。
元皓拉住一个女生:“学术报告厅发生什么事了?”
女生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么大一个吊灯,突然砸了下来……”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有人受伤吗?”
“不知道……”
从教学楼前往食堂的人陆陆续续抵达操场,几个上体育课的班级也四散开来,人流像丝线一样,密密地织成一张网。元皓ǘ开女生,钻进人的丛林,在喧嚣的谈话声和脚步声中,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摇晃的树影下,七星瓢虫书包一晃而过,元皓ㄑ奂彩挚斓刈プ∈榘带子,就像在河里抓鱼一样,一把揪出了一条银霁。
跟记忆中一样,她的表情愉悦又天真,没人会相信她刚刚干过什么。
“咦,班长?你要去食堂吃饭吗?”
“吃你姥姥。”
银霁笑容敛去,嘴上调侃不断:“那你去宰。”
“跟我过来。”
***
被人抓着书包带子拖走一点也不好受,银霁却没有生气。她很好奇这个天天莫名其妙吃枪药的人到底要干什么。
无所谓,计划算是顺利完成了,谁都别想消耗她来之不易的好心情。
两个人从近操场的楼道回去,走到二楼,元皓ㄍ献潘往右一拐,进入连接另一栋教学楼的走廊。
这里银霁只来过一次,除了卫生间,还有几间旧教室分布在两侧,据说这个寒假会改成实验室,现在还上着锁。
银霁被领到最里侧的教室门口。元皓ㄖ沼谒煽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进来。”
旧教室居然还是个套间,尽头有一个狭小的空间,以前可能是用来存放开水壶和保温桶的。
小空间的入口处挂着破破的门帘一卷,原来元皓每周一不是在卫生间换衣服的呀。
回头一看,人把门反锁了。
“你想干嘛?”
元皓ǔ聊不语,再次抓住倒霉的书包带子,把她拖进了门帘后面。
就算不考虑遮挡物,这是个视野死角,从外面很难瞧见。所以说,如果银霁在这里对他做点什么,只要控制好音量……
“哐”一声,元皓掰开一张折叠象棋桌,严丝合缝地卡进两把小板凳中间。
“坐。”
他自己长腿一迈,跨过桌子,在角落里的板凳上坐好,抬起下巴指指楚河汉界对岸,那阵仗,仿佛班主任要开始训话了。
看在板凳还算干净的份上,银霁姑且配合,暂时不去想象一桌子把他怼到墙上的画面。
气氛好像比班主任训话还严肃,要是桌上多一盏台灯打在她脸上,那简直就是审讯现场。
“来,交代一下你刚才干了什么。”
刚巧,审讯官也有这个意图。
银霁挠挠头:“还能干什么,听讲座啊。”
“行,我换种问法。”元皓ǖ母觳脖Я似鹄矗“昨天晚自习之前,还有今天早自习下课,你一个人跑到学术报告厅干什么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
银霁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往前探,视线牢牢攫住他:“那不然,你报警吧?”
第43章 有罪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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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她有一丝一毫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元皓ǘ疾换嵯裣衷谡庋,只觉得有个无形的金箍在勒紧他的太阳穴。
银霁看他半天不说话,用食指点了点桌面。
“需要我帮你打110吗?”
“帮”?听听这用词。
“我哪来的证据?”
“我亲口承认就是证据。”
“警察不会相信的。”
你知道就好。
当着面,银霁无法深究他生气的底层逻辑,又觉得他气成这样真有意思,就不想着怎么脱身了,把书包取下来放在桌上,主动往下聊。
“说了半天,我到底干了什么呢?你倒是给个罪名再来审讯啊。”
看她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金箍的力度渗透到了脑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