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无视的下级警官就差起身走人了。
这回,余成荣给出了更为意想不到的答案:“既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伪,算不上彻头彻尾的谣言,我给它下的定义是悬案。”
“好的,谢谢。”
掌声犹犹豫豫地响了起来,因为大家都不清楚这个结束语能否带来结束。
显然是不能的,因为元皓还不想坐下。
“你说自杀是犯罪,那我认为发生在我校的也是一桩悬案。”
他忘了使用敬称,显然余成荣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何以见得?”
“因为有共犯。”
“你是说……”余成荣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银霁,“那群‘不珍爱她生命’的人?”
“资助生的学籍没了,这就是真实存在的情况。”
“你在说什么?”
元皓ㄌ魍着远方的办公大楼:“刚被他们取消的,理由是早恋。”
黎万树震惊地扯扯银霁:“不会吧,真的假的?”
“唔,各班班长开过会,我猜是他提前一步知道了消息。”
“我去,学校连这都干得出来?”
不光是(18)班,目力所及,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主持人眼看着局势不受控制,嗓音也卸下了糖衣:“这位同学,请注意你的发言!”
元皓看也不看她,朝天空油里油气地吹了声口哨,以中和讲话内容的狂意:“为了让二中的校史上没有一个死人,于是让死人背处分,好严格的纪律啊!这么严格的纪律为什么不用在珍爱生命上面呢?我不理解,完全不理解!真的好难懂!”
他伸出手臂,往身后划了一圈:“我们(18)班全班都不理解!”
好家伙,这就拖人下水了――有点东西的,核心思路仍旧是法不责众。
短暂的沉默中,球体的内温攀上了今日最高峰。
“不理解!”黄思诚率先发出声援,他怕冷,挤在最中间,从后面看,脖子红得吓人。
“是的,不理解!”作为啦啦队前资深队员,韩笑的声音穿透力更强,足以跨过原始丛林、唤醒沉睡了一百年的公主。
因为没有排练过,(18)班其余人各说各的,呼声一点也不整齐,即便给主席台带来了恼人的喧哗,也还是拖垮了节目效果。
多亏(19)班那个不会转折的男生――银霁最近得知他的名字叫展翼――挽救了大局:“我也不理解!”
身后,高二方阵还传来几道学长和学姐的声音,大概是跟他们一起打游戏的交情吧。银霁碰巧看到一个拢着手掌当喇叭用的女生,咦,这不是C老师讲座上差点被她误伤的学姐吗?
抗议声就像五月的雷阵雨,激烈地下过一阵就平息了。
想来主持人也开过vip,径直跳过这段插曲,匆匆下了结语:“自杀干预是一项长久和细致的工作,望同学们理解老师与专业人士的不易,珍爱生命……”
“珍你大爷。”完蛋了,连刘心窈也学会骂脏话了。
银霁的心情却算不上差。足够了,她是指校方想找麻烦又处理不过来的工作量,很多时候,幸运都是人为创造出来的。
余成荣尊重主办方的意见,也闭麦了。银霁知道他有苦衷,可她不想原谅――开什么玩笑,从一开始就不能原谅,配合学校派出一个不知真假的死者家属、毫无创伤预警地大揭伤疤,完了还不告诉大家如何把伤疤缝回去,后面那些人话全都是让小辈逼问出来的,算什么英雄好汉?在其位而谋其政,不在其位,凭什么要理解他?
不想那些糟心事,好消息是今晚谁都别想高枕无忧了。口哨怎么吹的来着?
“虽然但是,那个余警官真的好帅。”
……还是别学那些子偏门左道了。
“讲起话来跟少年漫里的眯眯眼导师一样。”楼道中,黄思诚也跟着刘心窈赞叹起来。
也不知怎么地,向来豪横的孔秋是最感到后怕的人:“还不是被某些刺儿头传染的!你说你俩,就不能稍微忍一下嘛,那是什么场合?那些人是什么身份?惹急了他们,能有你好果子吃?”
“怕什么,问几个问题而已,又不是袭警。”
话说得理直气壮,被几个路过的学姐拍肩夸奖后,电量耗尽的元皓默默戴上兜帽,拉紧了帽绳,只留两个眼睛在外面,先人一步溜回教室了。
他的父辈韩笑却热血得多:“就该这么干!我班暴脾气的地板砖银老师都被逼成这样了,还不是怪他们吃相太难看!”
黎万树有不同意见:“谁说她是地板砖了?我们(18)班全员恶人的威名不是瞎吹的,就是因为她本质上是个坏东西,才会从老组织弃明投暗而来,是吧银霁!”
“你才坏东西,银老师这叫侠肝义胆、为民请命,你个怂货懂什么!”
“我怂货?我刚才都扯着嗓子哇哇叫了你没听到?”
发小的拌嘴是永远不带停的,心细如发的刘心窈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亲娘,你提问那会,(17)班讲你讲得挺过分,你跟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私怨?”
这时,大部队已经走到(18)班门口了,暖意扑面而来,瞬间融化了银霁满脸的冰碴子。
“那私怨可大着了。”
此话一出,拌嘴与后怕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韩笑似是预感到她接下来会讲什么,火速搬好凳子放在长江尾的走道上:“请坐,请细说。”
打哈哈和假装八卦可以掩饰负面情绪,但藏不住人的光明磊落。受到这样的鼓舞,双腿血液恢复了流动,比起逃跑,银霁这次更想走近。
“我是不是还没跟你们讲过转班的真正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方言小科普:刘心窈喊“亲娘”是在叫奶奶。
第127章 老药厂
“我都帮你问到啦!”一上线,小田就急着过来汇报,“先从第二件事讲起。”
怎么还倒叙呐?
“那天荣哥出现在370,是因为他跟同事刚好在‘老船工’隔壁喝酒,老板打电话也不是在报警,而是向隔壁求援,正巧把警察给摇来了。”
“那还真是够巧的。你们隔壁是‘夜幕之巅’?”银霁回想着370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建筑,“出了事不报警,转头向老大哥求援……自治能力很强嘛。”
“嗨,我们这儿本来就是法外之――我是说灰色地带,报警当然不是最优解了!倒是隔壁的保安队伍素质都挺高,据说还有全国散打冠军,有事没事搬来用用,比报警有效率得多。”
“所以你们自己干脆就不请保安了?”
“请了啊,他们值完了班,也在隔壁喝酒。”
看来“老船工”的酒不怎么好喝呀。
“不是,你们保安只值白班?”
“也有值夜班的,打架进去了,就是因为这个,那群无赖才敢进来闹事。”
“……哦,好吧。”
第二个疑惑解开了,小田又“咚”地发来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整个聊天窗口震了震,昭示着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更加重要。
“这个地方你认不认识?”
银霁放大看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这里是什么老工厂吗?”
“答对了,是跟一医院合作的老药厂!”
原来大人口中常提到的“老药厂”长这个样子啊。
“老药厂不是早就迁址了吗,这张照片又是哪里来的?”
“妹,你有没有在附中坐过公汽?”
“有啊,上初中时,我每周都往那边跑……哦,懂了。”
这么说起来,从附中上车往东走,途经文曲桥,下一站的站名就叫“药厂南路”。
结合银霁要问的事,很容易联想到:“废弃药厂才是他们做法事的地方?”
“没错,而且我妈把时间也记错了!根本不是附中动土前做的法事,那得多早了啊!我跟教堂的老人聊天,其中有两个老人说,附中那群人是04年做的法事。”
“他们又怎么知道的?附中在x安区,跟你们街道还隔着江呢。”
“我听说药厂是89年年底搬走的,迁址的时候人员也改组了,有不少流向了江对岸。”
“也对,x昌区的医药研究所就在你们街道。90年代初的就业环境一定比现在好不少吧。”
“也不一定,得看什么行业……哦还有,老药厂那边也有个教堂,他们还挺厉害的,有自己的唱诗班,自主创作的合唱曲目拿过几次国家奖项――扯远了,我的意思是江对岸的宗教活动比这边发展得好,教堂里的老人提起那边的事,可信度还算高。”
“明白了,谢谢你。”
银霁可以理解小田的妈妈为什么会有记忆错乱:“附中有人在周边的药厂做法事”实在太不常见了,结合流传于全国各地的“学校建立在乱坟岗上”这类传闻,很容易想岔成“有人在附中动土前做法事”。遇到难以理解、乃至反直觉的事件,人脑总会自动进行一些合乎日常逻辑的补完,这就是自发性记忆错误现象。上世纪三十年代,英国的一名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幽灵战争”实验,说的是……
“等等,我还没讲完。知道你会好奇,我就帮你多问了一句――既然是在老药厂做的法事,围观群众又怎么知道那群人跟附中有关系?然后,我就得知了一个吓人的真相,猜猜是什么?”
想象到屏幕那头小田期待的表情,银霁无奈道:“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比较有名的附中高层。”
说完就有点后悔了――是不是应该配合他假装猜一下?最好是第一遍没猜对,等着他来公布正确答案,然后狠狠拍个马屁,让忙前忙后的人得到奖赏,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和谐,掩盖关系上的不对等……罢了,银霁的目的单纯只是打探消息,才没那个闲工夫。
“还真是。”小田不会直说“没意思”,只把失望体现在打字速度变慢上,“我市第一辆捷豹就停在那附近,想也知道是哪位万元户。”
“04年啊……郑校长还在任。”
“不是郑校长,郑校长多艰苦朴素的一个人啊,不可能像这样招摇过市的。那个时候药厂改组了,附中也想着扩建出一个新校区,不过到最后也没扩建得了,地也没盘下来,一直把废弃工厂留在那边,到现在都没拆,简直搞不明白这些城市规划者在想什么。”
这么说来,A市留着不拆的废弃工厂还真不少,银霁家附近就有一个。可能是沿袭了节俭的老习惯,希望这些稳固的建筑哪天再派上用场吧。
“虽然没能扩建,”小田接着说,“但不妨碍一些海归精英给母校捐楼啊!你要是认识附中的人,可以问问他们‘春蚕楼’的事。”
“‘春蚕楼’吗……好的。”银霁把目光投向书桌,那里放着雷成凤送给她的陨石。
至此,全部问题都得到了妥善解答。灭绝师太没能给到期望中的奖赏,小田也不想遗憾离场,因为他还能掏出一个共同话题:“对了,绿茶男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都按原计划进行。”
“还不放弃啊……啧,算我求你,就是真的要干,你最好准备两套方案。”
“不用,我心里有数的。”
“几个数啊你就……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这句话跟着一个摊手摇头的表情包,是他昨天才从银霁用过的套组里偷走的,“没关系,你学习成绩好,怎么着学校都不会开除你。”
小田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她的打狗计划,一有机会就唱衰,不过这回,他倒误打误撞说对了一件事,只是细节上存在一些误差――
不是梁静茹给的勇气,是张韶涵给的哦。
“那可难说。”银霁的神经前所未有地放松,还能故意吓唬人,“我整治绿茶男的动机就是学校为他劝退了一个学习比我更好的人。”
“啊这,那你……你注意安全吧。”乐观主义者劝不动人时,总能替他们想好退路:“真出了什么岔子,你就转来我们学校,有哥罩着你,看看谁还敢不讲武德!”
而后,他突然拨来一个视频通话。银霁搞不懂他在兴奋什么,等了几秒钟才挂断,想着不如趁机睡遁,视频通话又从明昶的账号拨了过来。
“是我是我!”接起来后,一张完全不在乎前置摄像头的脸挤满了整个屏幕。喧闹中,蓝色灯光映照着眼睑中间、颧骨上璀璨的亮片,好像脸的主人刚用一小块银河敷过面膜,“我看到小田躲在这儿抱个手机傻笑,还以为他有情况了,抢过来一看,原来是你小子!”
“晚上好啊姐,开工了这是?”
明昶朝身后看了一眼,确定小田被她骂回了该待着的地方,这才放心打听:“你们在聊什么呢?”
“聊荣哥啊。”银霁也没撒谎。
“……哎?”明昶哽住,竟真的有些扭捏起来,“因为他去你们学校开讲座了,理解、理解。”
看,这就是人脑的自动补完机制。
“还有,我元旦节要演节目,叫他帮我做个伴奏,刚才我们在对细节。”
“他答应了?”
“答应了。”希望她还没来得及看聊天记录吧……
“我的天?田,你给我滚过来!”
小田不情不愿地让明昶薅进了屏幕里。有表演的时候,他那头半长发编成脏辫,也化了个小烟熏眼妆,看着确实比素颜状态冷傲一些,眼神里却写满了对身旁人的惧怕。
男生的辫子好就好在可以一把揪住,方便明昶晃匀他的脑浆:“这家伙从不轻易出手的,就连我们自己的编曲也要抽他鞭子才肯动一动,这是怎么了?田,我警告你,趁早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家有个一米八的竹马,你来晚了!”
被晃出残影的小田还在嘴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128章 第一场雪 上
第二天一大早,舍生取义的愤青头子被叫去谈话了。十分钟不到,元皓就混在垂头丧气的校园情侣里面走出了办公楼,还去小卖部顺手喝了杯热呼呼的黑米粥:不仅毫发无伤,还比来时更加精神饱满,说明只是去走了个形式,没有伤及脏腑。
银霁的愧疚有所缓解。昨晚她能睡得着觉,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就算他把“本人就是要和贵校对着干”写在脸上,也不会受到平民家孩子那般硬核的对待,毕竟有厉害的爸爸兜底,断然不会被妈妈哭着接走的,这都是他献祭表皮层得来的,怎么,还不允许别人收割成果啦?
以全局视角来看,昨天的银霁就是个负责抛砖引玉的npc,她说了什么,在那个爆炸性消息抛出之后,便再也没人记得了。于是,忽视一些私人恩怨,收紧的高压电网电不到她,她还能安全地躲在由同学组成的深山老林里,苟得一天是一天。
除了自身的低存在感,还要得益于元皓那句“惊弓之鸟”。他这么说,为的就是把所有参与者全都放在受害者位置,有了这个前提条件,出场顺序已经不重要了,象牙塔里孱弱的高中生嘛,都被吓坏了,说什么疯话都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