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谱·肆——裟椤双树【完结】
时间:2024-04-25 14:40:12

  “杀鬼?杀鬼好啊!杀鬼好啊!”肖老板竟高兴起来,一手指着自己的脸道,“杀掉!都杀掉!不能是他啊!怎么能是他呢!”
  “但你得让我看看鬼在哪儿。”桃夭笑着哄他。
  “在这儿!在这儿!”他的手指在脸上乱指。
  桃夭趁势替他把了把脉,又掀开他的眼皮一看,眉头顿时皱起。门口的司狂澜往回看了一眼,并没有催她出来。
  不多时,桃夭若有所思出了房门。
  司狂澜望着那些在院子里乱飞的黄纸,笑了笑:“不是治妖不治人吗?”
  桃夭斜睨了他一眼,指了指屋子里头:“你现在把他放出去,看看有多少人管他叫妖怪。”
  “也对,不算坏了你的规矩。”司狂澜举步往院门而去。
  “等等!”桃夭突然喊住他,“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爽快带我来,不像是为了给我一个把工钱找补回来的机会呢?”
  司狂澜停下,回头一笑:“知人善用,是极好的习惯。”说罢,他径直出了院子。
  “知人善用?”桃夭站在原地挠头,半天才恍然大悟,这家伙早就知道肖老板的半边脸换了人,绝非寻常疾病,事态之严重远非吵架斗殴丢东西可比,以司狂澜这种心机深沉,不出手便罢出手就不能失败的性子,他根本一开始就打算让她来解决肖老板的麻烦吧!可是……明明是他有求于她,却怎么搞得好像是她主动请缨,非要来挣表现似的?!
  自己又被算计了。
  桃夭气得一跺脚,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也幸好她跟来了,不然谁能看出肖老板的“病”才真是被妖怪算计了。
  此番出手,倒真不坏她的规矩。桃都管束天下妖怪,小过罚之,大错杀之,这只妖怪把肖老板害成这幅尊容,怕是轻饶不得了。
  她想了想,走到那三个“高人”面前,笑眯眯地请教:“听说三位在这儿叽里咕噜念了好些天了,可找着肖老板的‘病根儿’了?”
  见自己的仪式被个小丫头打断,三人当即面露不悦,执扇之人瞪了桃夭一眼:“速速退开,莫耽搁我们施法。”
  “几位施的什么法?”桃夭继续问。
  “说了你也不懂!再不让开,莫怪我等不客气!”
  “此地冤魂作祟,若不是靠我们三人支撑至今,肖老板焉有命在!你这丫头再敢打扰,定不轻饶!”
  “滚开!”
  三人一通斥责,又闭上眼继续念咒。
  冤魂作祟?桃夭差点笑出来,不知财大气粗的肖夫人付了他们多高的酬劳,才能让这三位跟长在地上一样不眠不休做足了样子……唉,怎的旁人赚大钱就如此容易,她想赚几个钱却难如登天。
  她识趣地走开,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方才肖夫人好像说几位高人施法多日也未见成效,酬劳怕要砍一半添给我家少爷呢,我还当大户人家不在意金钱,原来也要精打细算啊。”
  话音刚落,三个人顿时睁开眼,执铃之人立刻怒气上脸,将铃铛往地上一摔,冲那执扇者道:“大哥,你不是同那婆娘说好的吗!二十根金条一根不少!”
  “说好了的!!”
  “那怎的又反悔了?他们带来的那个后生什么来路,竟敢来分我们的羹?”
  一说到钱,几个人瞬间换了嘴脸,从地上弹起来,执扇者喊住桃夭:“臭丫头,你家少爷是哪里来的玩意儿?”
  桃夭无辜道:“我家少爷说了,你们几个连他的名号都不配知道。他说的啊,不是我,我还是很尊重几位高人的。”
  “年纪轻轻,好大的口气。”
  “大哥,可不能纵了他的气焰!”
  “不教训一番,龙虎门颜面何在!”
  然后,桃夭就眼看着这三位高人气势汹汹地往院门外去了,她掩住嘴巴,坏笑不止。
  很快,院墙之外传来那三人高声的质问,之后便是一阵异样的动静,再之后……没有动静了。
  估摸着场面安全了,桃夭方才溜到院门前,探头朝外一看,三位高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眼睛乌青,鼻子红肿,个个斜眉歪嘴好不狼狈,手里的法器也散了一地,其中还有两根被打断的烧火棍。
  司狂澜毫发无伤地站在旁边,神情淡漠地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
  守门的家丁们全都躲得远远的,其中两个被夺了棍子的,哆哆嗦嗦地对着司狂澜道:“是他们硬来抢的,不关我们的事啊!公子你莫怪罪我们!”
  桃夭憋住笑,高高兴兴摸到司狂澜身旁:“哟,二少爷您没事吧?”
  “我头上若挨一棍子,你更高兴吧。”司狂澜冲她微笑。
  “这话说的,二少爷要是少一根头发我都难过呢,毕竟还得靠您吃饭呢。”桃夭朝地上的人努努嘴,“是他们认定你来抢生意,关我啥事。”
  这时,闻声折回来的肖夫人一见眼前的场面,不禁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了?二少爷,你是跟三位师傅动了手了?”
  “是他们与我动手。”司狂澜纠正她。
  “几位这是何故啊?”肖夫人见他们三个爬起来都困难,忙唤家丁过来将他们扶起来。
  “夫人是不信我们兄弟三人的本事?还要找别人来?”老大捂着腰愤愤道。
  “不是这样的,师父你莫激动,我怎会不相信你们的本事,只是瞧你们来府中作法多日,消耗甚多,怕事情有个万一,这才请了二少爷过来,多个人多分力啊。”肖夫人脾气也是真不错,任何人都不想得罪,哪怕是几个根本没用的家伙。
  “什么二少爷?肖老板的麻烦,非一般人可解,您可不要病急乱投医啊。”老二眨巴着被打青的眼睛,指着司狂澜,“夫人你可莫要被这油头粉面的小子骗了!”
  桃夭终是噗一声笑出来,没挨着打,挨骂也行啊,油头粉面哈哈哈。
  司狂澜摇摇头,一个字都不想与对方辩解。
  “师傅且消消气。”肖夫人无奈道,“这位乃司府二少爷,怕是不会做行骗之事。”
  那三人愣了愣,脱口而出:“司府?清梦河司府?”
  “正是。”肖夫人道,“几位与二少爷怕是有什么误会。”
  几人面色一变,又打量司狂澜一番,低头嘀咕着商量了半晌,便见那老大脖子一梗,硬要保住自己的气势似的,大声道:“肖夫人既已另请高明,我们兄弟三人便无留下的必要,我们龙虎门作法最忌有旁人干扰,此番只能缘尽于此。至于酬劳,预收的那十根金条恕不退还,告辞!”说罢又有几分心虚地看向司狂澜,硬着头皮拱手道:“今日一见,司府小阎王名不虚传,我们龙虎门记下了。后会有期!”
  说罢,三人也顾不得身上伤痛,脚底抹油开溜了,任肖夫人在后头怎么挽留也不回头。
  见他们三个转眼没了踪影,肖夫人叹气:“方才还好好的……”
  “现在不是更好,夫人省了十根金条呐!”桃夭冲她吐了吐舌头。
  “可是没有他们作法庇佑,我怕老爷他……”肖夫人仍是担忧。
  “他们要做的,是先庇佑自己。”司狂澜看看天色,“夫人还是尽快将我交代的事办好吧。”
  肖夫人见事已至此,也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离开。
  目送肖夫人离开,桃夭指了指院子里,对司狂澜道:“其实他们也不算完全的骗子吧,还是有些修为的,虽然完全没弄对根源,但烧的那些符纸确实能避游魂邪祟。”
  “所以更加肯定,肖老板两口子见到的‘鬼’不过是另有蹊跷。”司狂澜看她一眼,“人家好好地念着咒,你却非要断人财路。”
  “我也是知人善用嘛。”桃夭笑得露出牙来。
  司狂澜转过脸去:“下次要借刀杀人,找身手好些的。”
  “好的。”桃夭大大方方道,旋即又说,“这几个若真是正道中人,又岂会放下人命正事不理,为区区十根金条跟人大打出手。有多少本事便吃多少饭,得了十根金条已是大大便宜他们了。不过这龙虎门究竟是何来历?”
  “什么来历不重要。”司狂澜看着这座麻烦缠身的院子,“重要的是今后江湖之中又多了一个记恨我的门派,拜你所赐。”
  “没事,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会对你因恨生爱呢。”桃夭一本正经道。
  “带你来可能确实得不偿失。”
  “是本小利大才对!”
  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隐隐透出云层,把两个人针尖儿麦芒似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第6章
  午后的阳光下,铺在坟上的雪已然融化不少,几只野鸟飞过,没见到可吃的,又叽喳着飞走了。
  坟茔前,桃夭认真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冯……八月?”
  司狂澜道:“当年最出名的酿酒师,人称酒神冯八月。他生前收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位便是肖元新。肖元新之所以能成为肖老板,大半要归功于冯八月的悉心传授。”他环顾四周,又道,“冯八月一生淡泊名利,喜游山玩水,晚年时定居于京城南郊的云外谷。”
  桃夭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一座简单的竹屋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围在竹篱中的院落,青石铺路,花木丰富,虽是万物凋零的冬天,却不见萧瑟之像,院门挂着的木匾上,随意地写着“云外谷”三字。
  冯八月一定很喜欢他这个家,所以死了也要天天望着它。
  这样的房子,她看着也喜欢,就是周遭太清静了,住久了是要无聊的。
  司狂澜又在坟边左右查看片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径直往“云外谷”走去。
  “肖夫人说他们曾来拜祭肖老板的师父,就是这里了?”桃夭跟上去,“咱们是要按她写下来的行程,把每个地方都去一趟?”
  “曾经,我用了一个月去做这样的事。”司狂澜淡淡道,“再大的是非,总是由人开始的,他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见过的人,起因总是藏在这里头。”
  桃夭一笑:“我还当堂堂的司二少有什么不得了的法宝,能一眼洞穿问题的根源所在,原来还是要靠这般普通甚至有点笨的方式啊。”
  “十年前,肖元新唯一的儿子因病夭折。”司狂澜并不辩解,只说,“他与原配夫人多年无所出,儿子乃侧室所生,幼子夭折后不久,肖家二夫人悲伤过度,投缳自尽,此后肖元新未再娶,与原配相守至今。”
  桃夭挠挠头:“这不是肖夫人写给你的吧?”
  司狂澜笑笑:“知是非方能解是非。多读书是好事,市井流言也可听一听,记住越多,用处越大。”
  啥意思?难不成他除了读书之外,还经常搬个小板凳去街头巷尾听人说是非?这不是只有她桃夭才能干出来的事么……还是他故意在卖关子,其实是他有不为人知的法子,在搜集他想知道的事?
  “你该不是到处放了耳目替你收集消息吧?”桃夭问他,一个媲美“镇宅”的家伙,怎么看都没时间到处游荡。
  司狂澜并不回答,只说:“今早入了肖府,有五个仆从的脸上露出过幸灾乐祸的神色;跟从于肖夫人的童儿小福,行走时有四次差点摔倒,仿佛瞌睡没醒走不稳路的样子;说到‘女鬼’时,肖夫人的眼神闪躲了三次,并不像完全不知其来历;守卫院门的家丁似乎并不喜一身红衣,我听见其中两人暗自抱怨说若真是二夫人来了,她平日最爱红衣,他们这一身按高人交代穿上的辟邪红衣万一不辟邪,反而惹恼她该怎么办。”
  闻言,桃夭咋舌:“你居然看到这么多……”
  “你就只看得到厨房里备了什么吃的。”司狂澜微笑。
  “不用看,我闻一下就知道。”桃夭得意地扬起头,顾不得跟他置气,只说,“照你所言,情况都糟糕成这样了,肖夫人依然对二夫人的事只字不提,这便十分可疑了。”
  “或许她有她的苦衷。”司狂澜道,“也或许有她的诡计。”
  桃夭沉默片刻,说:“肖老板如此模样,乃被妖气所蚀。这只妖怪应该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若离他太远,他所吃的苦头便要打折扣了。”
  “你有头绪?”司狂澜问。
  “不确定。”桃夭又道,“之前我在偏院内外逛了一圈,未见这妖怪的蛛丝马迹。只知它跟肖老板的梁子结得颇深。”
  “此话怎讲?”
  “肖老板眼中有三线之像。”桃夭皱眉,“凡人类眼底显出三条直立的血线,便说明他染上的不止是妖气,还是一只妖怪消耗性命也要将自己能造成的伤害永远留在他身上的‘绝命符’,一旦那三条血线贯穿眼底,妖怪必丧命,而肖老板,纵是我,或比我厉害的神仙,也无法再让他恢复原状。”
  司狂澜皱眉:“拿自己的命来换……”
  “没错,所以你说得有多大的梁子,才能让一只妖怪拿自己的性命把肖老板变成怪物,虽不伤他性命,可若终其一生都用这样一张脸活下去,不比死更难受?”桃夭的眉头锁得更紧,“我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妖怪了。”
  “杀?”他看她一眼,相处这么些时日,鲜少看她眉头皱成这样。
  “找到再说。”
  两人停在“云外谷”门前,司狂澜推门而入。
  虽然这座房舍多年无人居住,但看样子还是有人在照顾这里,屋内屋外都甚是干净,小到一桌一凳也都摆放整齐,院子里的花木种类繁多,可见冯八月不但爱酒,对花木也很是痴迷。
  两人里外查看一圈,没有发现。
  “并无不妥。”走到两腿酸痛的桃夭往院中的石桌前一坐,“我休息一会儿,午饭都没吃呢,累死了。”
  司狂澜坐到她对面,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油纸包,扔给她。
  桃夭打开,竟是个香喷喷的芝麻酥饼,高兴坏了,当即一口咬下去,边嚼边说:“你居然随身带着饼!”
  “刚从老冯的坟头上拿的。”
  桃夭呸一声把没咽下去的饼子吐了出来:“你!!!”
  “集市上顺手买的。”司狂澜一笑,“老冯的坟头哪有吃食,你眼力着实差了些。”
  若非不愿浪费粮食,她定把剩下的一半饼子砸他脸上去。
  “慢点吃,不着急。”司狂澜站起身,走到一旁若无其事地观赏花木。
  桃夭咽下最后一口饼,跳到司狂澜身边大声道:“你就非要惹我生气吗?你就这么看不惯我吗?你就不能像苗管家那样对我好一点吗?”
  司狂澜嫌弃地看着她喷到自己身上的饼渣子:“你不能吃完了再说话?”
  “不能!”桃夭愤愤道,正要继续骂他,却突然愣了愣,瞬间闭上了嘴。
  片刻,没听到骂声的司狂澜觉得不对,转头看她,却见她凝固了一般斜着身子歪着头站在那儿,姿态很是奇怪。
  “你这是……”
  “嘘!”桃夭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别说话!更别问问题!”而她却偏又大声问道:“二少爷你说我长得好看不好看?”
  莫名其妙的问题。司狂澜皱皱眉头,由得她那只油乎乎的手停在自己嘴上,心想这丫头是不是又在变着法子报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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