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谱·肆——裟椤双树【完结】
时间:2024-04-25 14:40:12

  这便更奇怪了,桃夭皱了皱眉。
  众人一通忙碌下来,还好,除了苗管家在饭厅西面墙壁上发现的裂痕之外,府中其他地方都没有异常。
  饭厅里,桃夭站在西墙前,仔细看着墙面上那道足有三尺长的裂痕,只见那裂痕自墙根而起,还特别深,像是被刀刻上去一般。
  “幸而发现得早,不然早晚要出事的。”苗管家心有余悸,“我已找了最好的工匠来修补加固,大家不必担心。”
  “啥时候裂的?今天?”桃夭问他。
  “今天才发现。”苗管家道,“但看这裂痕的新旧程度,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儿吧,司府之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所以我才特别上心。”
  柳公子上前将裂痕上下看了一遍,挠头:“谁偷偷拿锤子砸过墙?”
  “谁会干这样的事……”苗管家哭笑不得。
  “你梦游时当好吃的啃的吧?”柳公子盯着在脚边转来转去的滚滚,又提出一个假设。
  磨牙当然第一个不同意,直言道:“滚滚每晚都跟我睡在一块儿,睡相比你好多了!怎不说是你自己为了抓你喜欢吃的东西才一头撞上去的!”
  桃夭若有所思地盯着柳公子,蛇抓老鼠,老鼠总顺着墙边跑,这个推测居然很合理……
  “你看着我作甚?”柳公子咬牙切齿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不吃家养的!”
  “万一你想换口味呢?”桃夭耸耸肩。
  “我专一得很!”
  苗管家听得一头雾水。
  司狂澜懒得理会他们,摸了摸那裂痕道:“此处结构从未改变,不存在突来的挤压之力,又无人为损坏,按理不该有如此深的伤口。”
  桃夭不禁又想到集市上那三间倒塌的房子,都是这两三天发生的事,未免有些太巧了。她也上前摸了摸那道裂缝,指尖留下一团灰黑的痕迹,一丝微弱的气息从痕迹上散去,她嗅了嗅,没说话。
  再怎么蹊跷,也不过是一道裂痕罢了,始终是上了年纪的宅子,偶然有点破损也说得过去,众人讨论几句便散了去,吃饭休息,很快便将白天这件事抛于脑后。
  夜里,桃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饭厅那道裂缝总在眼前晃来晃去。
  躺平的她终于还是说了一句:“不成。”她果断跳下床,小心溜出房间,蹑手蹑脚地摸到了饭厅。
  此刻已约莫二更天,饭厅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上灯笼的微光落在窗户上,透过虚掩的房门,勉强能看清里头的情形。
  桃夭屏息静气地进了门,猫一样毫无声息地走到离那道裂缝最近的地方,蹲下来,也不知要等什么。
  除了院子里偶尔簌簌而动的树叶和几声懒洋洋的虫鸣,饭厅里听不到任何别的动静。桃夭没有离开的意思,耐心保持着这个鬼鬼祟祟的动作。
  又过片刻,那裂缝中竟隐隐传出一些细如蚊蝇的声音。桃夭眼睛一亮,将脑袋贴得更近了些。
  “你放开!”
  “不能走啊!”
  “大哥二哥都走了!”
  “他们走了我们就要走吗!”
  “不然如何?等着被恶物抓去杀掉吗?”
  “不出去就不会的!”
  “那大伯二伯和舅舅,他们三大家子人又是怎么回事!不还是被抓了吗!来了这样的恶物,再不走,我们的下场跟他们是一样的!”
  “咱们这里跟他们的住处不一样,恶物恐怕根本没机会靠近!哥哥是太胆小了。再说,出去了,便是永远抛下这头家,别的地方我们也进不去,从此风吹日晒不说,谁都能将我们当作盘中餐!”
  “出去了起码还能搏个侥幸,留在这里才是死得更快!我是不信司府能挡住那家伙的!你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不要阻我才是。”
  吵架呢?!
  桃夭完全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裂缝里的家伙。
  片刻之后,裂缝中竟挤出个寸把高的黑色小人儿来,勉强算个人形吧,像是拿乌黑的麦芽糖浇出来似的,软乎乎黏嗒嗒的样子,光秃秃的脑袋没有一根毛,两侧的耳朵却是大得离谱,像一对长错地方的大象耳朵,脸上只得三个圆孔,且算眼睛跟嘴?反正模样是十分滑稽的,紧跟在它后头从裂缝里探出半个身子的,是个跟它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此刻后面的正紧紧抓住前面的,非不让对方离开,一番拉扯中,两个家伙一齐掉了出来,滚落在地上。
  桃夭正好蹲在它们面前,终于笑嘻嘻地问了一声:“二位这是忙着去哪儿呀?”
  两个家伙这才发现黑暗里居然蹲了一个她,吓得嗷一声叫唤,抱着脑袋就要逃。
  “不想马上变成一摊血水就别跑,我不是恶物,不必害怕。”桃夭不慌不忙警告道。
  两个小东西一激灵,靠着墙根不敢再跑,其中一个战战兢兢道:“你……你是司府中人?”
  “可惜了两个大耳朵,年年月月蜗居于砖墙之内,却只听得见同类的声音。所以,不认识我也不怪你们。”桃夭一笑,“我乃桃都桃夭。”
  两个小东西面面相觑了半天。
  “可听过?”
  “这……啊!好像很久前听太爷爷说起过,什么桃都鬼医什么的……”
  “桃都?很厉害的地方?”
  “太爷爷说它们那儿可是专门对付妖怪的!不听话的要关起来,还要杀掉呢!”
  “啊?!”
  桃夭听得想笑,真难为这两个毫无见识道听途说的家伙了。
  “行了,你们只要知道桃都是专管妖怪的地方就行。”桃夭懒得跟它们多加解释,只拿手指敲了敲墙壁,“石固一族,有生之年皆在砖墙之中过日子,从不踏足其他地方,你们为何一副要弃家逃命的模样?”
  “她认得我们啊。”
  “好厉害的人。”
  桃夭哭笑不得。
  两个家伙嘀咕半天,一个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你真不会害我们?”
  “你们犯了错,我才会收拾你们。”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犯错啊!”它们俩赶紧摆手,“是京城来了个恶物,专门抓我们族类,消息才刚传过来呢,我们便有好几家亲戚遭了难!我们的大哥二哥昨夜已经逃走了,等这消息完全散播出去,只怕京城之中所有同族都要被迫逃命去了。”
  桃夭皱眉,问:“什么恶物?”
  “不知。”它们摇头,“原本我们不离开家的话,谁都不能将我们怎样,可据说那恶物会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若恰好有同族在那声音范围内的,一旦听到,十之八九会迷失心性,不由自主从墙里出来,然后循着那声音过去,结果就……唉,我们好害怕呀,这些天生怕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桃夭思忖片刻,疑惑道:“抓你们做什么呢……既不好吃,用处也有限。”
  “我们也不知啊!”两个家伙委屈死了,“我们石固的数量虽然多一些,但历来安分守己,不但不害人,还帮人类护着房子,哪里就得罪到了这样的恶物!”
  桃夭想了想,对它们俩道:“这样,趁现在还有机会回家,你们赶紧哪儿来哪儿回。恶物交给我来处理,你们万不要再动离家出走的心便是,我以桃都之名誉保证,有我管着,谁都伤不得你们。”
  “当真?”两个家伙顿时转忧为喜,“你不骗我们?”
  “你们财色皆无,有什么能让我骗的!”桃夭白它们一眼,又敲了敲墙壁,“赶紧滚回去!但凡司府里再多一条裂缝,都算你们头上,到时候都不用什么恶物出手,我纵是拆了司府也要把你们抓回去杀掉!”
  “是……是……”两个妖怪吓得赶紧往裂缝里钻。
  “等等!”桃夭又喊住它们。
  “可不能反悔啊!”它们都要吓哭了。
  “我知道你们石固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方式,你将我方才说的话传给你在京城的所有亲戚,让他们先不要忙着逃命,不出七日,你们当不必再惧怕那恶物。但是,这七日之内有谁敢弃家跑路,害别人墙倒屋垮的,我一个都不轻饶!”
  “是是!”
  桃夭看着妖怪们的身影消失在裂缝里,心头却是轻松不起来了。
  尾
  “司府有石固?”被桃夭从睡梦中摇醒的柳公子,睡眼惺忪。
  磨牙抱着还在梦中流口水的滚滚,也是一脸不解:“石固就是那种很小很小的,以人类建筑的墙壁作为自己巢穴,一辈子都不爱出门的……小妖怪?”
  “嗯。”桃夭才不管他们两个睡醒没有,她的眉头从进来就没展开过,“石固,寸长,近人形,性温和,喜以墙为巢,择定则终生不出,屋得石固居,恒固之。中途离墙去者,墙裂之,三日后永不得返,亦无择新巢之能,无巢相护,则命不长也。”
  柳公子揉了揉眼睛:“我知道啊,人界许多建筑里都有这种妖怪,它们也是无聊得很,天下那么多好地方,偏喜欢把一生都放在一面墙里,也不知那墙里是个什么花花世界。”
  “但它们是好妖怪啊。”磨牙想了想,“虽说人界诸多建筑并不都依赖石固才能屹立千百年不倒,有虽然更好,没有也无大碍,若真遇到大的天灾人祸,石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但寻常城镇之中,并非每间民居的修造都十分稳妥,若刚好有石固入住,便正好补上了这缺陷,住在里头的百姓也多得一分安全,不至于一阵狂风就给吹垮了。”
  说罢,他俩睡意蒙眬的眼睛同时看定桃夭:“所以你这个时候把我们闹醒,就是要提醒我们世上有这种妖怪?”
  两个人的耳朵同时被桃夭拧住:“清醒一点!要出事了!”
  她这才将方才在饭厅里抓到两只石固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柳公子捂着耳朵,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你意思是,饭厅里的裂缝是因为住在司府里的石固跑了几只?”
  桃夭点头:“也幸好司府修得扎实,石固的作用便是锦上添花,所以跑了几只倒也无妨,不过是墙上出个裂缝,我估摸着就算跑完了,顶多是那面墙再多几道裂缝罢了。可小赵老板的铺子,还有街市上那些寻常屋宇民居就没这么轻松了,遇到修造时偷工减料根基不好的,全靠石固护着才能安稳,一旦失去石固,随便垮两面墙就是灭顶之灾,这回那三间房舍无人受伤,是运气。”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那如果整个京城的石固在几天内全都跑了呢?”
  磨牙顿时反应过来,脸色也变了:“那就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了!随便垮一面墙也能压死人的!”
  柳公子摇摇头:“恐怕不止老百姓,皇宫王府也多少要倒霉。石固数量甚多,根本来不及查明此地有多少房舍是它们的巢穴,无法预防。”
  “石固天生懒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自己选的家,且只要它们待在墙里,外头的人想伤它们也是难的,哪怕雷神一个大雷下来把整间屋都掀了,只要还剩一块石渣,石固也能躲在那渣渣里保住性命,运气好的话,过些年又能被捡回去砌进新的墙里,又是崭新的一生。捡不回去也无妨,顶多是巢穴变小些罢了,反正它们傻乎乎的,也不会介意。”桃夭挠了挠鼻子,“但它们傻是傻,胆小也是真胆小,若真来了这么一个能将它们骗出巢穴施以加害的恶物,它们是真干得出离家保命的事的,大不了少活几年。”
  柳公子掰着指头算了一下:“你答应它们七天内解决?”
  “本来想说三天。”桃夭伸了个懒腰,“石固的心病,越早治好,麻烦越少。”
  “可是,如今只知有个恶物,是雄是雌是方是圆都不知,如何下手?”柳公子觉得有些棘手。
  桃夭耸耸肩:“找呗,能怎样。”
  反正小赵老板的铺子也好,司府的饭厅也好,她喜欢的地方,哪里都不能被破坏。
  且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恶物”吧。
  此刻,浓重的夜色下,一只大黑猫蹲在屋顶,冷冷看着脚下灯火稀疏的城池……
  柒【岸鱼】 楔子
  “我是妖怪。”她像从前一样,无所谓地笑了笑,“一条住在岸上的鱼。”
第1章
  三个月前。
  铁镜镇,令家。
  笔墨纸砚在木案上排开,细白的纸上,笔尖缓慢移动,婉转圆滑的线条浸在午后的阳光里,无论最终走成什么形状,应该都是一场美好温柔的回想。眉目俊气的男子坐于案前,神色专注,执笔的手指上落着好几处早已愈合的旧伤口,他虽是聚精会神的模样,但在某个瞬间的迷离中,却不知他的思绪是在纸上,还是在那几道伤口。
  铁镜镇上的人,早已习惯将“令舒望”作为一个形容词来看待,但凡要提到一个“文武全才仪表堂堂名门世家出类拔萃”这样的人物,是一定要拿他出来当标准的。令家世代居于铁镜镇,以铸造铁器为祖业,匠心独具,手艺精湛,经令家之手而出的铁器,无论日常器物亦或刀剑兵器,因其过人的优质与精妙,渐渐成了江湖中人口中的“名器”,众人都以能得到一件“令家铁”为心愿。如今,令家的老当家已生退意,打算再操持个三五年,便将一门家业交给自己的独生子令舒望。无论是令家还是旁人,都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最佳选择,毕竟令舒望如此优秀,虽出身名门,又是集万千宠爱的独生子,却无半分纨绔子弟之气,自幼习文练武,无视辛苦不畏寒暑,又有天分加持,一路下来自然长成个诗词书画信手拈来、刀枪剑戟无不擅长的青年才俊,难得他还有一颗路见不平的心,年少时便常干些锄强扶弱的事,赞他,他却不以为意,只说令家家训就是“锻坚固之铁,行侠义之事”。斯斯文文的外表下,倒真是一副铁打的硬骨头,不骄不躁,有勇有谋,众人都道老当家是上辈子做了大善事,这辈子才得了这般好的孩儿。
  三年前,曾令不少姑娘家魂牵梦绕的令舒望成婚了,新娘是令家世交,指腹为婚,门当户对。
  唯有这一桩婚事,多少是让人意外的。众人都以为令公子这样的人物,多半是要在行走江湖的日子里,寻得一位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两个人的相遇相爱应该是一个曲折动人的传奇,意外开始,圆满结尾,神仙眷侣。
  可他偏偏选了最不曲折的那种。
  也罢,谁说行走江湖就一定会遇到个红颜知己呢。
  “爹爹!爹爹!”
  走廊那头,跌跌撞撞跑来个一两岁的小人儿,手里攥着个糖膏,直奔他的怀中而来。
  他从短暂的失神中回来,放下笔,转过身抱住儿子,微笑道:“说了不可跑太快,摔了又要哭鼻子了。”
  “爹爹,吃糖糖!”小儿将糖膏往他嘴边送,他配合地咬了一小口,说好吃。
  稚子慈父,一幅再温馨不过的画面。
  这时,一个身型瘦弱模样清秀的女子朝父子二人而来,手里挽着一件披风,行走间却是右脚微跛着。
  “虽是晴天,还是冷得很,你穿得太少了。”女子细心给他披上披风,口中虽在嗔怪,脸上却始终温温柔柔的。
  “我这身板,想受风寒都难。”他笑着看她,“爹娘他们都出去了?”
  “嗯,出去好一阵子了,说今天天气太好,要出去走走。”她伸手摸了摸他案上的茶壶,“凉了,我去给你换一壶。你又放小贵出去玩儿了?起码也留个替你换茶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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