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哪里有问题?不该这样,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芙蕖夫人迎他进入殿内,端来他一向爱喝的茶,还含笑闲聊几句。
云衿羲始终目光紧紧盯着她,以至于让女人都掩唇而笑:“陛下可是太久没见到臣妾,今儿都生分了?”
他根本没有碰那盏茶,只觉得疏远怪离。
好在太监的禀报为他解了围,让他终于不用与她再如此近的相处。
“陛下!张丞相前来谢恩!”
云衿羲抿唇点点头,身侧女人识趣告退,终于还了一片清净。
在等丞相进来的一刻时间里,他心乱如麻地不断想着。
自己远远望着她的时候,分明心跳的那样快,哪怕一年才能说上一句话,也显得那样炽热。
可距离倏然一拉近,怎么会……怎么会生出难掩的厌恶来?
她,她明明不同于后宫女子!
丞相进来时神态好比春风拂面,浑身透着难掩的轻快飒爽。
“微臣谢过陛下恩赐良缘,让臣得到这样好的妻子!”
他笑起来眼睛都漆黑发亮,声音明朗张扬。
“陈氏识微乐天,性子是极好极好的!”
陈氏?
云衿羲心头一惊,想起自己宫里也有一个陈氏。
他按着谱册排序临幸过一两次,连她的模样如今都快要忘记。
难道――这丞相与他互换了妻子?!
接下来丞相无论说什么,他都没能听得进去,反而像是被抢走了爱妃一般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陈氏,到底是不是他曾经拥有过的陈氏。
云衿羲从前在道宫里无数次许愿,想要和那个不该染指的人能有一场如果。
现在夙愿得偿,他反而心里像是重重撞到铁壁上,连呼吸都变得凝重起来。
等那丞相终于告退时,他才抬起眼皮,极为冷淡地应了一句。
没等臣子离开走远,云衿羲快速吩咐太监为自己更衣,自己从偏殿旁的狭道快速出宫。
他要亲眼看看,那丞相到底娶了谁!
从前出宫的秘道蜿蜒曲折,可等他再策马奔去时便好似只需电光火石的一刻。
每次他想要见她,都是佯装要与丞相弈棋谈事,在夫人前来敬茶时似不经意的搭一句话。
可如今,他等不及,他必须要立刻看见!
宫里那个妃嫔模样的芙蕖夫人,反而一瞬被抛在脑后。
云衿羲脑子里都是自己被夺去的陈才人,甚至还涌起了无名怒火。
没等他设法潜入丞相府里,正门外传来欢笑声。
宫雾笑得有点勉强,好在声色凭师姐的药伪得很好,同陈才人一模一样。
“今日去叠泉巷好不好呀?”
“想吃那的青团,唤下人买一趟便是。”
姬扬低眸看她,把胳膊递了一寸。
宫雾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挽住他,搂着青年的臂弯轻快撒娇。
“哪里是为了青团!”
“我等来等去,就是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笨!”
她还特意观察许久陈才人的笑貌,此刻仿得很像。
姬扬任由她亲近搂着,余光已看见那帝君失魂落魄的站在旁道里。
他信手摘了一朵青梅花,簪在她的发侧。
笑意温暖,声音情浓。
“今日早早告假,是特意回来陪谁?”
两人连马车驾辇都一概不要,如平凡夫妻般执手漫步,缓缓走向远处。
仅仅是这简短一刻,都足够击碎云衿羲的心防,看得他浑身颤抖。
陈才人――那每次见到他都惶恐胆怯的陈才人,为何嫁给那丞相以后便绽开笑颜,那样的美?
他浑浑噩噩地往回走,一路上似笑似哭,终于悟透宿命里执迷不悟的是自己。
多少佳人被他亲手推开,仅仅当作繁衍子息的工具?!
他爱的哪里是丞相府里的芙蕖,是爱旁人的夫妻亲眷,爱那些他怨恨警惕无数年的宠眷!
再回宫时,云衿羲一路扶着墙走的魂不守舍。
即便发簪被柳枝刮了一下,也浑然不觉。
他记得许多与自己生育过的妃嫔,也忘记了更多人。
他本该与真心人相爱。
他本该早早去爱一个人。
童年时的恐惧阴影,对父皇偏宠贵妃的怒意,此刻都被天光透彻照亮。
云衿羲并未发觉,宫墙更高处有三个道修平静看着这一切。
他一步一步走回暖阁里,像是准备自饮苦果般再去见那芙蕖夫人。
谁料掌事太监慌慌忙忙带着轿辇赶来,急急道:“陛下,老奴寻不着您生怕出事了。”
“您快上驾,千万别累着龙体!”
更漏又响了一声。
云衿羲本已跨步上辇,忽然抬眉道:“现在什么时候?”
“回圣上,未时三刻。”
他愣在原地,如同梦醒。
宫雾担心这皇帝怒骂一声有妖孽,正立在高处仔细观望着,腰间玉佩反而自行浮了起来,快速变作疾疾翻动的书页。
杜韧同样也在忐忑地等着结果,慌乱地说:“现在就加速了吗?咱们不找补点儿?”
“我没动它!”
“啊?!难道说――”
三人均是脚下一轻,紧接着便感受到熟悉的眩晕感。
秦簇华稳稳扶住杜韧,眼眸里全是难以置信。
“你们――四劫都度完了?!”
“这才什么时候,就度完了?!”
宫雾看向远处,三十大派全都腾地站了出来,有几个老头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现在回师父那要碗鸡汤,会不会不太合适。
第45章
此刻再回望画卷, 大半仙门的纹章都已经黯淡光色,此刻还有不少弟子被扔出画外,摔得噗通作响。
可他们三人是被还算稳当地请出来, 且月火纹下四个金点熠熠生光, 此刻也都一并亮着。
未等旁人出声, 严方疾已带着其他同门一并赶过来, 喜不自胜。
“有出息, 给咱们师门长脸了!”
此刻距离他们进入画卷不过两个半时辰, 且其他进度最快的队伍也才刚刚抵达第三关。
还有好些弟子行为莽撞或渡劫有误, 在第一第二关便铩羽而归,现在盯着他们的目光像是钩子一样。
杜韧对着师父师伯行过一礼,拉着宫雾道:“我和妹妹一路忐忑不安,能圆满出来都像还在做梦。”
宫雾回过神,察觉到自己还在杜橘这个身份里, 仅点了点头。
同一时刻, 花听宵用力拍了拍姬扬的肩膀, 看过全程后很是赞赏。
“你能修到如今地步, 造出足够以假乱真的幻境,当真是大有作为!!”
“像第三劫这样繁多的梦,让我来都不一定能稳得住――倒不是灵力不够, 而是心神一定要稳。”
“溯舟, 你这无情道修得甚佳,甚佳!”
秦簇华再度确认过一并细节,敲了下铜锣,朗声道:“月火谷夺得魁首!”
四处议论声不断, 有人当场就黑了脸色。
涂栩心把两个姑娘接回席内吃饭,亲手给她们添了满满的虫草鸡汤。
“慢些来, 这是刚送上来的晚宴,有些烫。”
宫雾吹着气喝完小半碗,此刻才顺过气。
“师父,我瞧那些老修士……不太情愿的样子。”
“可不是嘛。”纪开跟着嘀咕道:“缎红坊的宗主瞧着爽朗坦荡,很是好说话。”
“但知白观和霸鲸楼跟咱们先前就反目成仇,现在该不会要插上一脚,不让咱们用那大阵吧。”
话音未落,同时有好几批仙门师徒前来道喜。
抱朴府走在最前头,而且是由大宫主亲自敬酒道贺。
除此之外,也有好些中小门派有意拉拢亲近,此刻都来纷纷寻个礼数。
严方疾知道两个师弟都脸皮薄,起身同这些外人谈笑饮酒,不卑不亢地一一答谢。
涂栩心生怕被抓去应酬往来,躲在宫雾旁边也佯装在喝汤。
宫雾看得忍不住笑,小声道:“好多人啊,我都不认识。”
“说不定还有你那个小本本里的人。”涂栩心呲了一声:“先前追着骂咱们是邪门歪道的人可太多了。”
抱朴府公开一示好,间接影响了好些个摇摆不定的门派。
没想到等第一波庆贺答谢结束,秦簇华领着缎红坊的几位宫主长老过来敬酒,还当着他们的面笑吟吟喊了声小恩人。
“小恩人果真是少年奇才,好生厉害!”
“我缎红坊一向敬重德才兼备的女子,今后还望多多往来!”
宫雾回过神来,知道她修为近仙,估计早已看穿自己易容更名的伪装,红着脸喝了一杯酒。
秦簇华的声音清朗畅快,直接听得在场好些男修变了脸色。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怎么成了名门大派的恩人?!
她难不成阴差阳错救过这秦宗主的命,居然能得这样大的面子!
连月火谷几个宫主也倏然一惊,被缎红坊宗主敬酒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样远的宗门,居然也能结下交情?!
秦簇华一去,刚才强摁下冲动的好些人登时后悔了,此刻也来一一敬酒问好。
只看得知白观的几个老符修脸臭无比,就差推席离开。
可他们的弟子还在画卷深处,绞尽脑汁地设法帮那帝君渡劫。
直到又两个时辰结束,抱朴府的弟子才终于抹着冷汗出来,累得快要说不出话。
“抱朴府――名列第二!”
此刻宫雾已靠在姬扬肩侧睡着了,几个师尊还在揣着袖子继续看战况。
“真险啊,”严方疾低低说:“要不是他们第一劫跳得干脆利落,这魁首就归抱朴府了。”
“算是捡了个大便宜。”花听宵评价道:“真要步步稳健着把事儿办了,咱争不过这几个厉害门派。”
转到半夜里子时一刻,缎红坊的三个女孩才笑着出画,脚步稳健。
“缎红坊第三!”
名次逐一报出来,霸鲸楼的人几度冲去画卷前看自家金墨亮了没有。
抱朴府的人欢笑宴饮之后便一并去沐浴休息了,压根没有等的意思。
到了子时三刻,月火谷的师尊们才发觉四个弟子都困得睡着了,由花听宵忙不迭领他们回客栈好好休息。
严方疾和涂栩心留在原地,继续看比试的结果。
等到第四名爆了个冷门,现场几个大门派都已经坐不住了。
自家弟子是怎么回事?!这样简单的劫数都不知道该如何破开吗!
不行就一刀杀了那芙蕖夫人又如何!!
涂栩心瞧见知白观长胡子老宫主的阴沉表情,噗嗤笑得没忍住。
“金烟涡真是不亏,还能保住第六。”
“第六还是这几个大派吃剩了不要的。”严方疾闲闲道:“他们哪里想到,第一第四今年都是小派爆了冷门?”
直到第五名被大无相寺拿走,知白观和霸鲸楼才真是重重跺脚,差点当场骂人。
大无相寺第五,金烟涡第六,再往后都不在名次之内了,哪里还能挣出几分脸面!!
知白观的长胡子老宫主直接倏然起身,冷厉道:“还等那些糊涂秧子作甚!走!”
偏偏像是被他这一声给唤出来,画卷又是漩涡一卷,把三位知白观符修给送了出来。
秦簇华带着困意敲了一下锣。
“……知白观第七。”
长胡子老宫主像是被当面扇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就走了。
那三个弟子出来时一看明月高照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被自家师尊快速拉走。
别张望了!丢人!丢人啊!!
涂栩心看得满意,又叹气摇一摇头。
“第七也有奖励,何必对自家弟子苛刻至此。”
“他们最是争强好胜的主。”严方疾瞟了师弟一眼:“拿第二都觉得被压了一头,何况是第七?”
“从今往后,六大仙门可就再也没有霸鲸和知白,风水轮流转也不过如此。”
“谁叫他们自损阴德。”涂栩心笑眯眯道:“咱们月火谷行善济世这些年,总该要轮着一回。”
秦簇华足足给了十五日,更是画卷里的许多个日月。
直到时日行满,她才亲自把仍旧卡在劫数里的弟子们一一悉数领回。
三十个大小仙门里,一共有十七队渡劫失败,或卡顿或出格,总之是没能完成扶龙四劫。
而剩下的十三个队伍,用时最短的便是来自南蛮之地的月火谷。
哪怕有两大仙门青眼相待,也免不了被议论几句。
秦簇华行端坐正,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恶意猜测,当众便再度宣读名次,定下今年元贤仙会的排序。
直到此刻,知白观的老符修才骤然发难。
“不可胡来!”
“排序第一的门派,应是六大仙门之首,天下道修之魁!”
“这月火谷上下弟子才两三千人,论资历道行,论成仙人数,样样都当不了这第一名!”
“如果让这等无名无姓的小派欺压在天下人的头上,那才是头等的荒唐!!”
秦簇华娥眉一扫,不咸不淡地反问:“先前数届元贤仙会,难道不是这般规矩?”
一半人跟着点头称是,显然觉得这老道修是在发癫耍赖。
另一半自视有些身份的修道人则是面露犹豫,没有立刻应声。
确实,让这么个冷门突然来做仙门第一,这去哪说理去?
哪怕是现在全然上不了台面的金烟涡,也比这什么月火谷来得形制完整,规模更大啊。
真要问一句服不服,他们还是有点没法答应。
老道修显然是察觉到这些人的沉默犹豫,声音更大了几分。
“全凭这渡劫快慢来定名次,本来就是糊涂乱账!”
“就是!”霸鲸楼的人登时跳出来,拿手指着严方疾道:“你们可都别忘了,就是他!严宫主!”
“他是月火谷六宫之首,居然还养着妖孽女儿,兴许跟魔界早有秘密往来!”
“若不是使了些邪门术法,他们凭什么比所有人都快这些时辰!!”
此话一出,许多人立刻变了神色。
他们先前都听过那不死不灭的风声,前几天也悄悄议论过。
可忌惮着这月火谷的惊人能力,没有人敢公开再挑起这事,怕坏了将来的关系。
大伙儿都在装糊涂的时候,霸鲸楼冲出来一把翻了旧账,这是要直接夺了人家名次的正当性啊!
秦簇华此刻也笑意全无,语气冷冷道:“证据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