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栩心跟在师父身后,看到R杯后面露愁色,直接道:“把小雾交给外人保护,我更不放心。”
阚寄玄先前一直是嬉笑怒骂的性子,在亲眼见到胡丰玉之后便一直沉默着。
她看了又看那两只R杯,像是能借由能力看见它从前被抛掷三次的卦象。
“你随他去吧。”她突然的说:“闺女,你这次要是死了,可能就真活不过来了。”
第60章
“和我回虹陵吧。”胡丰玉心平气和地说:“深谷里狐窟千百, 避劫度难总归要稳妥许多。”
“宫雾,如果你和我结为道侣,我的灵息会与你神契相连, 危难时你悉数取走也只用一个念头。”
他这条命本是救不回来的。
是她死了许多次, 筋断肉开, 自毁般一步一步踏进陷阱咒法里, 在万千不可能里竭力达成的可能。
涂栩心听得皱眉, 挡在宫雾身前。
“太草率了。”
“纵使你对她有回报的念头, 但月火谷上上下下多少师徒, 都是自幼伴着她的亲友。”
“我们如果在乎小雾,不可能把她这样轻易地交给外人。”他已打定主意,看向老师祖:“婚姻大事,不该与这些绑在一起,月火谷从来没这样的道理。”
胡丰玉没有看他们, 眼睛始终注视着宫雾。
“你怎么想?”
宫雾摇一摇头。
“我遇到的死劫已经很多了。”
争执声里, 昊乘子缓缓起身, 从袖中掏出自己惯用的龟甲。
三掷, 六爻,卦为死绝之象。
掷卦的过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看着, 希望那虹陵老祖是来吓唬人的。
可结果一出来, 涂栩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难以置信。
“老朽不多隐瞒。”昊乘子叹道:“再过十几日,诸多仙门将围剿教,断绝无玄教的根系脉络。”
数月以来, 有关无玄教的脉络查得越深,就越觉得触目惊心。
从人间到魔界, 无数信徒以精血与虔念双重滋补着,以五湖四海的力量汇聚到那一枚蛋上。
没有人能猜出来他们到底要孵化出个怎样的祸世魔怪,最终酿成怎样的大祸。
事已至此,不可不杀!
程集先前就在想这件事,面露难色:“难道师祖是觉得,在围剿厮杀的时候,小雾会遭遇杀着,彻底断了性命?”
“月火谷未必会是安全留处。”老师祖低声说:“胡前辈此次前来,也是想护她一丝生机,宁可以姻缘为由绑下神契,已经是十足的心意。”
“以老夫所见,便是不结婚缘,去虹陵避一避风头也更稳妥。”
在场众人听见老仙祖喊了一声胡前辈,恍然惊觉千年狐仙的资历深重,一时间不由缄默,无话可说。
唯独姬扬开了口。
“师祖,此次围剿,弟子愿代师父前去。”
涂栩心立刻会意,皱眉道:“我和听宵陪小雾去一趟虹陵。”
狐狸洞千千百百,又机巧精密,仇家寻过来要杀人都未必能进得了正洞。
他不放心把宫雾交给这个外人,自己随时陪着至少会放心一些。
宫雾一时间怔在原地,目光仍看着那两枚龟甲。
命运福祸,当真避得开么。
胡丰玉见事情谈妥,颔首答应,半开玩笑地又道:“结缘之事,不考虑了?”
姬扬淡淡道:“如此多的聘礼,可否能开匣一看?”
“自然可以。”
有家丁粗役挑进来了三四箱,由姬扬开匣亲看。
乌檀木箱分量极沉,外框均有金漆勾画,红纸封存,内里听着都是沉甸甸的宝贝。
见宫雾的长兄前来验货,扮作少年模样的礼官忙不迭唱单。
“此为九百九十九之第一百七十二匣。”
“内有龙衔珠三十六枚,凤脂翠六十三块,两侧金杯八只,压底金锭十八块。”
“此为九百九十九之第一百七十三匣。”
“内有海鲍、青贝、鱼胶、鲨翅等八珍干物,累计合八十八块。”
“垫底分层为南官花彩缂丝四方巾,合四条……”
一板一眼的唱报声里,姬扬俯身拾起箱d里的一根发钗。
宫雾没有走近看,而是静默地站在师父身后,突兀想起元贤仙会那一夜里,他们三人织罗梦境的那一夜。
她把她的半数灵力渡借予他,目睹无数妄念般的梦象漂浮飞散。
他们的灵识曾如江海相会,亦如霜雪交缠。
师兄,你梦过我婚嫁出阁的样子么?
少女垂眸而笑,自知读不懂面前的这个人。
“虹陵择选聘礼,是以极尽豪奢为主,唤礼官操办了事?”
小礼官冷不丁被问,狐狸尾巴差点翘起来,紧张道:“都,都是仙祖大人一一核查亲看过,有半毫瑕疵都会剔除,尽是十成十的心意!”
胡丰玉满意一笑,再度颔首。
姬扬只留着手中那缀玉钗,良久而笑。
“恐怕并不相配。”
“小雾的头发很长,用这样的短钗……绾不住。”
“可见你也未曾对她上心。”
话音未落,秦簇华已顿悟什么,快速地看了师父一眼。
狐狸仙祖笑眯眯地没说话。
秦簇华看看姬扬,又看看宫雾,又扭头去看师父。
她好像懂了,等等,到底懂了吗??
胡丰玉慢呷一口茶,平静道:“是并不相配,还是不愿外配?”
“贵谷的无情道人,也会对这些事情上心,果真细致。”
花听宵觉得可惜,在旁边小声说:“溯舟,你这辈子不成家,你师妹总归要出阁的呀――我瞧着人家挺好的?”
涂栩心把好友拽到一边,悄悄踩了一脚:“别乱插话!”
“嘶!知道了知道了!”
姬扬把玉钗放回匣中,示意礼官将它们悉数抬走。
他宁可加倍补全,也不愿她在细微处被忽略。
“言尽于此。”
胡丰玉本就是报恩而来,见宫雾无意成缘,也并不强求说服。
他与涂栩心定下暂避虹陵的日辰,再度当众正式谢过宫雾,留下无数礼物就此别过。
“虹陵上下今后亦会敬称宫姑娘一声尊主,感念姑娘的深重恩德。”
“八月二十日再会。”
等送别这一行人北去,日头都已经三竿了。
宫雾忍到这时候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懒腰时一眼看见在搬礼物的长长队伍,笑容顿住。
“寂清师尊……七库八库这回真是塞满了,连地底下密道都快塞不下了……”有别宫小徒弟挎着账本噔噔噔跑过来,苦着脸求援:“礼单他们送是送来了,咱们按规矩……是不是还要全都开匣清点一遍?”
涂栩心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是哦。”
小徒弟哀嚎一声:“师尊!!您换个人吧!!我现在做梦都是算盘珠子!!”
严方疾跟着忙了一宿没来得及睡觉,临了总觉得自己有什么没想起来。
“是不是漏了点什么,不对,人都送走了,好像也没事了啊?”他困得连喝两盏热茶,脑子里乱糟糟的:“是围剿的机密消息怕走漏风声了?还是走之前忘了问他要虹陵的名帖了?”
“小雾,咱们有什么漏掉的么?”
宫雾正端早膳过来,略想了想,诚实说:“爹爹,还有两个和尚。”
严方疾一时僵住,迟疑道:“今天半夜里除了他们过来,大无相寺的人好像也来了?”
“是。”
“纪开!纪开!快叫人问问!那两位师傅咱们安置了没有,人是不是走了!!”
杜韧师姐刚好复命回来,接话道:“那两位已经安置着歇息了,现在要叫醒么?”
“要,不,不对,让他们多睡会儿。”严方疾给宫雾的馄饨碗里加了点醋:“你赶紧吃,吃完好好睡一会儿,晚上我们再见那两和尚。”
杜韧看得直笑,在旁边掰花馍吃:“真要见么?咱们这儿怎么跟出家人扯上干系了。”
宫雾小声问:“师姐,你看我像是招一身桃花债的人么?”
“不像。”杜韧笑着说:“我们小雾像南柳一样清净通透,有蝴蝶蜜蜂跟着晃悠那是它们乱晃。”
牡翼宫外,涂栩心把新得的剑谱交给姬扬,自己已是困极。
“我得睡一整天……你先看着。”
“好,多谢师父。”
“溯舟,”涂栩心掩着哈欠道:“围剿那一日,你别去了吧。”
“你守在月火谷,师祖不会怪罪什么。”
“无玄教那边不知深浅,调查这么久连那怪蛋在孵什么都不知道,怕是要出乱子。”
“还是要去的。”姬扬平静道:“我知道师父怕我出事,但后患不除,我怕自己会后悔。”
涂栩心欲言又止,怕那银蛋炸得现场血肉横飞,自己的宝贝徒弟就这么搭了进去。
“你师父没什么本事,”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塞到姬扬手里:“这是炼药用的穹筋瓶,耐得住千锤百炼,而且只认物主的血才能打开,真要是出什么大事了,至少保好你的金丹――但我宁愿这东西用不着。”
姬扬听话收了,道了声好。
涂栩心揉着眼睛准备去睡觉了,走了几步又走回来,拽姬扬的袖子。
“徒儿。”
“嗯。”
“你到底喜不喜欢小雾啊?”
姬扬愣了下,还没说话无情道痕就突突直跳。
他笑了笑,说:“师父,别打趣了。”
涂栩心又叹气一声,有点发愁:“当师父师兄的一个两个眼光都这么高,千年狐仙来了也没答应,咱们小雾别是要当老姑娘……”
姬扬抬眸看他:“你愿意她嫁那狐狸?”
“那当然不愿意!嫁那么远受委屈了都跑不回娘家来!”
姬扬跟着直笑,没再往后聊。
当天晚上,严方疾做东宴请来客,特意唤后厨做了全素宴。
直到这时候,宫雾才第一次看清大和尚带来的小和尚。
“咱见过几次,”杜韧打招呼道:“庆真和尚,你先前的伤好了么?”
“多谢施主先前照拂。”庆真领着侄子行礼:“叨扰各位,实在抱歉。”
他身后的小和尚,年纪似乎才十四五岁,名唤空治。(看 xiao 说 公 众 号:xttntn)
刚打完招呼,小和尚一眼看见宫雾,两眼登时流露笑意,脸颊泛红。
涂栩心睡了个半饱,在悄悄掰糖三角垫肚子。
“我是有印象,这小和尚也在元贤仙会,而且长得特清俊。”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侧耳问姬扬:“小雾跟他私下说过话么?既然是空字辈的,怎么也得是两三百岁的高僧了吧。”
姬扬挽起袖子给师父添茶:“中午刚断了一桩婚事,晚上我再断一桩就是。”
“你已经瞧着不满意了?”涂栩心差点被糖稀烫着:“虽然是小和尚,瞧着也挺周正啊。”
“不满意。”青年淡淡道:“最好早日轰走。”
第61章
如同要合力剪除一枝毒蔓, 五湖四海的修仙门派都在暗暗发力,乃至抽调精锐好手,要将这无玄教彻底剔除出去。
从前北魔渊神秘莫测, 南魔窟私掠横行, 但碍于两界有别, 各派怒而不发, 不敢贸然去陌生魔域一路清杀。
可这次事态不同。
无玄教似是能隔空窃取灵法内力, 更蛊惑凡俗纷纷入教, 调动成千上万人供奉那一枚阴阳难测的怪蛋。
没人敢预料这蛋孵化后会有怎样天崩地裂的祸事, 越是如此,越要尽早动手。
虽有聘亲队伍带来的欢愉热闹,其实知情人大多停留在警备谨慎的状态,不确定身旁是否就混杂着无玄教的暗棋。
毕竟谁都不想像金烟涡老祖那样,被自己人洞穿心肺, 就此惨死。
全素宴上, 严方疾无意提这些运作筹备, 仅热情地招呼两位远客多多吃菜。
“这素海参是我们胡大娘的拿手好菜, 哎,地道的胶东口味,请尝尝!”
“出家人似乎不能喝酒?还请来一盏桂花茶, 里面洒了麦糖碎末, 很是清润可口!”
庆真和尚状态很放松,面对劝饭并不羞涩,眼见着两三万下肚,脸色也红润很多。
“一路舟车劳顿, 是挺饿。”大和尚笑吟吟地摸了摸光头:“我这次也是代大无相寺的主持过来,跟你们说围剿的事。”
“寺里抽调精悍强将数十名, 到时候一并听总调度的安排。”
“甚好,甚好!”昊乘子面露宽怀,起身亲自敬茶:“一路辛苦,还请多留几天休息!”
“我这小侄子,是捎带过来的。”庆真和尚指了指身旁青涩缄默的空治小和尚:“他那次在元贤仙会遇到宫姑娘之后,算是动了尘心,今晚能跟宫姑娘说几句话,已经很是满足喜悦了。”
空治小和尚没怎么动筷子,双手合十温声道:“叨扰了。”
花听宵看热闹不嫌大,八卦道:“小和尚,你今年多大,满十五了没有?”
庆真笑起来:“贫僧三百二十五岁,侄儿大概两百七十二岁,可惜父母都是尘缘未了,也就五六十岁故去了。”
涂栩心听得一惊,虽知道修行人能自控形貌,还是忍不住说:“他看起来双眼纯净,声音轻快,还像个小孩子。”
“寺里不同外世,读经,念佛,几千日如一瞬,”庆真安详地说:“空治年寿道行长了许多,的确内心稚朴简单,与十六七岁无疑。”
一整场宴席里,大和尚有问必答,坦坦荡荡。
小和尚基本没什么说话,被招呼时会羞涩笑笑,很腼腆。
宫雾悄悄观察着,至少内心不觉得排斥。
见他想与自己私聊几句,也就痛快答应了。
牡翼宫外不远处有条蝴蝶河,深秋里虽见不到繁花落蝶,但也能闻见野生药草的清幽气味,有条很适合饭后闲逛的小径。
小和尚沿着路边烛灯踽踽而行,宫雾走在他的身侧,没打算委婉客套。
“小师傅,你喜欢我?”
小和尚仰起头,月牙像是映进眼眸里,清澈的发着光。
“是,十分心悦。”
“我们先前连搭话都未曾有过吧。”宫雾笑起来:“怎么就动尘心了?”
空治和尚停下脚步,坚定诚实道:“姑娘厮杀敌阵时利落飒爽,取敌匪首级时毫无惧意,乃有大彻大悟之超然。”
“元贤仙会一见,小僧心悦诚服,得见姑娘如人中龙凤,见而忘怀。”
宫雾呆了几秒,莞尔道:“出家人会喜欢这样的血腥事?”
“我那时候满身是血,你反而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