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方令越方先生的办公室往哪儿走?”
说话的是个五十上下的中年妇女,穿一身得体的西装套装,脚上踩着五六公分的高跟鞋。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她微笑的时候,眼睛完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状,眼角虽然有细纹,却可以看出年轻时该是何等的相貌出众。
那人就站在卫鱼身前不远处,眼睛看着她。
“从这里直走,最里面的那间。”卫鱼指了指。
女人笑, “小姑娘,谢谢啊。”
“不用谢。”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卫鱼回头看着那抹逐渐消失的背影,突然就想起那个在卫生间遇到的女人。
“我啊?”
“我是方令越的女朋友。”
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之中,像魔咒一般。
卫鱼匆匆回头,往办公间走去。这一下午,她埋头在工作之中,再无暇顾及那些有的没的。可一旦空下来,又开始想东想西。直到徐志宇叫住她: “小鱼儿,你最近怎么了?”
卫鱼很难开口说自己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魔咒之中,只摇摇头。
徐志宇上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这才发现这丫头真的是太瘦了,跟营养不良似的,他真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人给捏碎了。
“小鱼儿,你当我是朋友吗?”
卫鱼点头。
“既然是朋友,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徐志宇正色道: “你告诉我,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卫鱼还是摇头, “没什么,就是,嗯……”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卫鱼: “……没有的”
卫鱼性格孤僻,确实不太招人喜欢。但是大家毕竟都是成年人,成年人之间哪里有那么多对错,即使有人讨厌她,或者不喜欢她,也不过是背地里议论几句,正面里碰到了,该打招呼还是打招呼。
再者,真要说有人欺负她。
额。
还真有一个。
不过,那不叫欺负。
那叫,恨铁不成钢。
卫鱼想了想,张口, “徐志宇谢谢你,真的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卫鱼推开徐志宇搭在肩上的手,往后退了退, “我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些事。但是你放心,真的没有人欺负我……”
半晌才听到徐志宇说: “小鱼儿,我发现你变了。”
“嗯?”
“你以前说话,不带这样的,跟个机关qiang一样,啪啪啪啪的……”
“……”
第40章
徐志宇听闻卫鱼被搬家的事情,一激动,提议道: “小鱼儿,干脆你去我家吧!”天知道,他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帮她,结果听到他的话,卫鱼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见状,徐志宇解释道: “我家客房多!”
卫鱼还是摇头, “不用不用……”
徐志宇问: “那你住哪儿?”
卫鱼盯着脚下的地板, “我,我,总之,我有地方可去。”
徐志宇慌了, “你别骗我,你一个小姑娘,不安全,听话,我又不会把你吃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完话,徐志宇也有些羞地偏开了头。
卫鱼倒没说什么,只一个劲地说没关系。
徐志宇拿她没办法,还要叮嘱什么,兜里的手机响了。徐志宇拿起手机看了看电话号码,没备注,但是这个电话号码前几天一个劲儿地给他发消息,化成灰他的认识。
铃声还在响,卫鱼提醒他, “你的电话。”
徐志宇啪的挂了电话,刚准备说话,手机又响了。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示意卫鱼他去接电话。徐志宇走到门口的时候,卫鱼听到他说: “小屁孩儿,你有完没完!嘿,你笑什么笑!老子没工夫理你……”
卫鱼:……
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刚认识的时候。
仔细算算,他们来电视台也快有三个月了。眼见着就到了年底,实习期也还只有两三天。
卫鱼抬头盯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头顶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疼。她想,时间过得真快啊。认识方老师已经快三个月了。
徐志宇很久都没有回来。卫鱼也没有再等他,手上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外出的,准时下了班。
两天前,卫鱼提溜着一个小行李箱搬出了地下室。她原本东西就不多,就几件旧衣服破裤子,不值钱。房子暂时还没有找到,没地方去,只好在电视台附近的网吧里开了个单间通宵,又不能一直赖在一个地方,所以每一天换一个网吧住,她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这一路过得挺不容易的。她倒没觉得委屈。委屈又能怎么办?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没有人会在她委屈的时候跟她说没关系,安慰她。所以,就当是苦中作乐也罢,日子总要过的。好的坏的,有一天都会过去的。
卫鱼在街上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一家网吧。掏出身份证之前,老板还一直念叨:小妹妹,我们这儿不收未成年啊。说时还指了指贴在网吧玻璃门上的告示。
白花花的纸上,确实写着那么一行字:未成年不许入内。
卫鱼淡定地掏出身份证,递过去。
店老板瞥了一眼,又换上一副笑脸:妹妹,咱们这儿一个小时三块,你要是有会员卡就2块,妹妹,你要不要办张会员卡……
方令期刚从卫生间走出来,一只手还搭在裤口整理衣服,不经意地放柜台上瞥了一眼。
还在出外勤的方令越接到亲弟弟的电话, “老哥,你猜我遇到谁了?”
方令越不耐烦,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现场工作人员忙得团团转,他没空跟自己这个弟弟玩,刚说了句“工作,挂了!”,就听到方令期聒噪地声音: “嘿,别别别……”
“就那天那个小姑娘。”
“啧啧啧,你不知道吧。”
“一个人哟,在网吧,还包夜。”
方令越皱眉, “网吧?”
方令期得意, “可不是,”说着又换了副语气, “哎哟喂,我的哥,刚才是谁着急忙慌地挂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声,方令期看了看手机屏幕。
挂了?
再往柜台看时,连刚刚站在柜台前的人都不再了。可他不着急,走到柜台前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话里话外都在套话,老板也是个没心眼的,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个干净,还要跟方令期聊聊网吧的今天与明天以及网吧的生财之道时,方令期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方令期掏出手机。
“你在哪儿,地址。”
盯着手机屏幕,方令期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这时又有人进来,店老板忙着做生意也没再去管方令期。
方令期将手机原样揣回兜里,他决定晾一晾自己的哥子。毕竟,铁树不开花,谁曾想一开花就是这样一朵娇滴滴的小野花。
啧啧啧。
卫鱼将行李箱放到桌脚旁,屋子不大也不小,椅子倒是挺大,躺着也很舒服。卫鱼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愣了几秒,刚站起来,听到敲门声。
低沉地男人的声音, “house keeping。”
卫鱼: “……”
这里,是网吧,吧?
卫鱼迟钝地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个个子特别高的年轻男人。他好整以暇地半靠在门框上,看到她了,还一个劲儿地冲她笑。
卫鱼不禁想:这里,真的是,网吧,吧?
……
“小妹妹,这么快就不记得我啦?”说时,装出委屈的样子, “奴家真真的好委屈……”
卫鱼: “……”
谁来告诉她一下,这个人是谁……
方令期觉得没意思, “怎么,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说着直接弯腰走了进去。
卫鱼回头盯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又仰着脖子盯着那个人的后脑勺看,恨不得看出一个洞来。
“抱歉,我有脸盲症,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或许对方的确是认识她的,还是先讲自己的情况告诉他得好,免得又遇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她就是叫破喉咙也,唉。
“齐了,你缺根筋,我哥缺心眼,实乃,”方令越笑, “实乃,天作之合!”
“……”
“不会吧,”方令期失望道, “连我哥也忘了?”
卫鱼猛的摇头。她就是再笨,他都这样提醒她了,她怎么可能还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就算她不知道,也应该记得,不久前的某个早上,也有个人用类似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怎么会忘呢?
简直是历历在目。
“你真有脸盲症?”方令期好奇, “那你怎么记得我哥的,对,就是方令越。”他一边说,一边凑近卫鱼。
卫鱼盯着面前的那张脸,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直到无路可退了,咚的一声撞在了门把手上,腰上一阵热乎乎地痛。
怎么记得的呢?
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当初的医生也说过,只要自己专注,用心去记,记住了就不会忘。
卫鱼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眼前自称“方令越的弟弟”的人怎么解释,纠结了半天,说: “老天开眼。”
方令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噗的一声笑了。
“方令越要是听到你说的这句话,估计得气死。”
卫鱼小声地跟他商量: “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方老师的弟弟。”
方令越笑得前仰合后, “我不叫方老师的弟弟,我叫方令期。”
卫鱼: “那你不要告诉方老师,方令期……同学……”
方令越从椅子上站起来,琢磨着方令越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好玩的小姑娘的,就见小姑娘局促地说: “你要是告诉方老师,我也跟他说,”
方令期问: “说什么?”
卫鱼语气肯定地说: “说你来网吧!”
方令期险些笑岔气,半晌才说: “我成年了。”
卫鱼: “……”
“行了行了,我不会告诉他的。”
我告诉他干什么。
就要他干着急。
愁死他。
哼哼哼。
卫鱼松了口气,半信半疑, “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
“谢谢你。”卫鱼说。
方令期一肚子坏水地说: “那你要怎么谢我?”
卫鱼想了想, “请你吃饭。”
于是半个小时后,方令越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彩信。
不大的桌子上摆着两份炒饭。拍照片的人心机地在旁边比了一个剪刀手,照片角落里还看得到半只不属于拍照片的人的手。
一分钟后又有新的消息进来。
——小妹妹请吃饭。
方令越没来由地牙疼。
方令期哪里管自己老哥现在在想什么。他巴不得气死他,最好是七窍流血。
“所以,你老是认错人?”方令越一边吃饭一边跟卫鱼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
卫鱼点头。
“所以,方令越没少生你的气?”
卫鱼点头。
“所以,为此,你特意每天晚上都看他的照片,终于记住了那张脸?”
卫鱼再点头,末了说: “你别……”
方令期打断她道: “不告诉他,不告诉他。”
他凑到卫鱼面前, “秘密,这是咱俩的秘密,我怎么会告诉他呢?”
卫鱼将信将疑地移开视线。
“对了,你再给我仔细讲讲呗。我还挺好奇的,你知道的,人嘛,都有个好奇心的……”
两人吃完饭往网吧的方向走,走到半路卫鱼到超市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方令期。
于是半个小时后方令越又收到了一条彩信以及文字说明
——小妹妹给买的水~
方令越也不知道自己再气什么,又想起先前方令期说的在网吧遇到的卫鱼,还说什么包夜。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还跑去网吧包夜呢?
简直胡闹,胡闹。
到门口了,卫鱼没急着开门,而是问方令期: “你怎么不回家?”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天色已晚,连柜台旁的店老板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交接。
方令期没有回答,反而问: “你怎么不回家?”
卫鱼假意咳嗽,往后挪了挪,目光飘忽不定, “大人的事你别管……”
方令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听说iPad出新机了。
收信人:方令越
对方秒回。
——知道了。
方令期没急着回信,而是看了眼卫鱼,说: “哦,大人哦~”
卫鱼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其实喉咙干涩得厉害。
“嗯。”
以为对方还会怼她,接过看到他拿着手机的手不知道在做什么,再抬起脑袋的时候,一脸人畜无害地微笑: “那行,你进去吧!”
卫鱼虽然疑惑,也没再琢磨,真的就打开门,期间虽然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
额,无奈对方太高,那双大长腿就在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晃得人头晕。
等门严丝密缝地关上了,才听到门外的人一脸幸灾乐祸, “小妹妹哟,你家大人很快就来哦~”
折腾了一下午,卫鱼趴在电脑桌上,脑袋枕在手上。电脑还开着,随便找了个综艺节目,也没认真看,听着各种人的声音,竟然渐渐有了睡意。
等方令越忙完手上的工作已经是凌晨。驱车到网吧时已经一点。方令越坐在车里,从车前的抽屉里掏出一盒还没有打开的烟盒,拆了包装,掏出一支烟。
点燃。
从半开的车窗里飘出一股股灰色的烟雾。方令越将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鬼使神差地伸进衣兜里,掏出手机,又鬼使神差地点开微信里的那条语音信息。
“ “所以,为此,你特意每天晚上都看他的照片,终于记住了那张脸?”
话筒里有沙沙的电流声,还听得到一些嘈杂的说话声。伴随着午夜电台的音乐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小姑娘的声音。
“嗯。”
糯糯的。
电台里,主持人刚好切到下一首歌。很老的歌,男人低沉地唱着。
——loveisover请你不要再提起
——失去的爱已失去,谁也不必再追忆
——loveisover请你不要再说你
——过去就像流云随风飘去无踪影
……
电台里的男人唱着逝去的爱,车里的男人却笑了。
如果过去他还有过迟疑甚至担心,那么此时此刻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