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想要证明他的腿如他所说,蜷了一下,立马疼得白了脸。轻“嘶”了声。
“我......真没事。”
何谨言:“我知道挺麻烦你的,就当做兼职?我家是真找不出人能照看他,请保姆又怕再像先前那个样心思不正,只相信你了。俩人住得倒也近。你要是觉得给钱不好,多想,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他嗓音温柔,仿佛在哄一个很喜欢的小妹妹:“你是我弟的同学,又这么有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好像都挺喜欢买首饰啊包包啊之类的,旁边这位姐姐眼光很好,要她给你带几件,怎么样?”
赵宁冷着张脸,眼神却柔和。
禾央捏着指腹,有些不自在地,又很难置信地抬眼看着何谨言。眼里是满满的茫然无措。他的语气太温柔,像极了初次见面在她心里留下邻家哥哥印象的男人,她为自己之前偷偷在心底骂他感到抱歉。
“不用。”禾央说。
何谨言挑眉。
这是谦虚吧?
他应该再次表明一番诚意对吧?
“不需要礼物。我可以包了何城的三餐,他腿伤期间任何事都可以帮忙,”禾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却亮亮的,嘴角一闪而过的狡黠像只小狐狸,“......您直接打钱就好了!”
有钱不赚是傻瓜。
何谨言:“.......”
......
似乎为了印证何谨言的话,短短时间接了无数电话。很快他就跟赵宁一起离开。
禾央凑到何城面前,捧着手机上的转账信息给他看:“好多钱,等你腿好我们去新天地吃顿好的。”
何城当然不会拒绝。
禾央算计了下她现在的存款,当然何谨言转过来的钱也不全是当成辛苦费,何城的身体太差,她从网上搞了份菜谱,还下单了个砂锅,准备到时候学着煮药膳。
另外,她早就看不惯何城家里的装修。
高中时她也看不惯何城的房间,但当时俩人不熟,她没立场让他改变自己的风格。现在俩人虽然也没到那种程度,可经历过死亡,她管不了那么多,这屋子必须得改改!早就看不惯窗户悬挂的黑窗帘,这东西看久了谁心情能好?
她是头一次进何城的房间。
这时候才能好好打量一番。
仍旧是延续他高中时期的风格,卧房的装饰很简单,除了基本的卧具,靠窗的角落放着个书架,应该是房东大姨准备的,她房间里也有个。她最喜欢毛绒玩具,看多了心情会好很多,书架除了寥寥几本书还摆着盆栽和一个巨大的玩偶。何城房间这个就很有书架的样子,盛满书籍,大都是服装设计之类的,还夹杂几本心理学相关的书籍。
另外,她在书架的顶部看到摆满的相集。整整齐齐罗列在一起,也不知道拍了些什么,怎么能有那么多?
禾央起了兴趣:“那是你的照片?我想看看。”
何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顶端的相集。相集的封皮都是同样的彩色,像糖果,在卧房除了黑色窗帘、白色墙壁和灰扑扑的床单被罩外,唯一的亮色。
他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身体前倾想要制止她的举动,可到嘴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好啊,你看。”他眼底没了笑意。
这一刻,平静的心湖骤起波涛。
他想以一个还算正常的性格跟禾央相处,既然知道她对自己有意思,他可以等待,等待她如同自己般深深爱上。自然界,野兽面对眼前的猎物,无一例外拥有强大的忍耐力。但凡踏错一步,便要面临猎物逃跑的风险。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忽然一刻都不想等。禾央这么惹人喜爱,她天天上班,白天跟单位里一群男男女女交往,只有傍晚那么丁点可怜的时间是属于他的。甚至像今天这样的相处,还是他处心积虑,还要禾央请假,才能属于他。
凭什么呢?
凭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他人身上。
禾央走到书架前,先是看了眼上面摆放的书籍。
每本书都崭新如初,边边角角、高高低低,全部整列有序的排布,甚至还特意分类。
她的第一个想法,还挺爱干净。
书架一点灰尘都没有。
第二个想法,这人有点强迫症啊。排得这么整齐。
紧接着她扬手去拿最上层的相册。
“这都是你从小到大照的相片吗?”
“你看看就知道了。”
禾央纠结拿哪一本,心想按照他强迫症的程度,估计相册应该是按照年龄阶段分的吧。
她比较感兴趣他高中阶段的相册。
便从第一本开始数,拿了最中间那本。也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一张画飘飘荡荡从整齐的相册上落下来。
她伸手去捡。
画莫名熟悉。
贫瘠干裂的大地,盛开朵艳丽的玫瑰花。
旁边摘抄聂鲁达的《最后的玫瑰》——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第47章
贫瘠的大地如同被喷薄而出的岩浆烧灼、毁灭,地面纵横交错赤黑恐怖的巨大缝隙,能够吞噬一切的深渊静静等待那朵唯一盛开的玫瑰花。
娇艳欲滴,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同周围的灰烬格格不入。
禾央的手指在背后攀起的粘腻冷意中渐渐收紧,画纸被她无意下捏出褶皱,她完全没有发现,视线虽然在看向画面,甚至一目十行地把旁边的小诗读了遍,但这些都没有在她的大脑里停留太多的时间。
“这是我第一次读到那首诗画的,”清润的嗓音含着笑意,解释道:“小的时候我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惹出不少事情,导致从小到大没有一个朋友,后来去医院查才得知我有急性焦虑症,这几乎使我无法集中注意力,精神状态受到很大的压迫。我这样的人,无论来时还是前路,黑暗渺茫......‘我是个绝望的人’......”
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仿佛山间清泉撞击石面的清响,几乎不用回头去看,都能想象到他说出那一番话后长睫微微垂落的弧度,半遮半掩的瞳孔内流露出惹人怜惜、让人无法自控想安慰他的痛苦自厌。
他无异是女娲造人最完美的成果。那些横亘在胳膊上的深浅不一的狰狞伤疤,并没有破坏他的美感,反而像旧社会精心烤制出的精美瓷器,偶有缝隙,却是让人想要捧起来心生不忍的美丽。
禾央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
何城继续道:“这首诗充满力量,哪怕世界变成一片混沌,岩浆喷发、地表断裂、海啸汹涌,仍然会有一朵玫瑰花,是为处于无法自拔的绝望中人绽放的,对吗?”
禾央很想告诉他,是的,当然。每个处于世界之上的万事万物都有价值,有人没发现,有人自我否定。
可满腹安慰的话语黏连在她的喉管,她艰难地吞咽了口,将捏在指尖的画放回原地。
那副画没有任何生机可言,反而贫瘠的大地滋生出将要毁灭一切的**,就连那朵最后的玫瑰都被画面中若有似无的炙热岩浆和来自地底深渊的黑暗勾缠。
画面是静止的。
但是,下一秒,那朵玫瑰就会凋落。
“这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让我想想,好像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吧,大概是两年前?”
画风如此阴暗。
然而禾央在乎的并不是这个。她听出何城话里的漏洞。大部分人在回答问题时会有一个确切的范围,会用“大学期间”、“高中期间”这样具有明确时间段的时期代替,这是大部分学生回答问题的思维模式。
“你,你学习成绩那么好,高中时期但凡参加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还没有问过你,你是在国外选择的大学吗?专业是艺术类?”
禾央转身面向他,带着希冀的眼眸泪光点点。
不太愿意相信她推断出的那个结果。
少年时的他耀眼如骄阳。
还记得当时她询问过他未来想要做什么,他最初没有确切的答案,后来问她喜欢什么职业,她喜欢什么他就会考虑。科学家、医生、律师......
“没有。”
他回答:“我没有参加高考,高三结束后一直在国外的疗养院接受治疗。那是一家专门收治精神和心理疾病的人的医院。”
禾央的心尖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意,仿佛被人刻意攥住最脆弱的心脏,尤其目睹何城在说完他没有参加高考后嘴角微微勾起安慰的弧度,以及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怕她会瞧不起的自卑。她多想回到高三那一年,现实世界中他真正经历过惊恐发作的那一年,抱住他颤抖的躯体,告诉他“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几乎是瞬间就忘记那副画以及她走向相册时背后阴冷又炙热矛盾的视线所带来的恐惧。
禾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何城挑眉:“也就那样吧。怎么,你害怕?”
禾央蹙眉:“为什么会害怕。我、我又不是没见过!”
何城:“你还见过,是谁?”
禾央:“大、高中!那时候我不太懂,看见他病情发作还有点害怕,其实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再让我回到那个时候,肯定会到他面前帮助他,让他不要独自孤零零面对周围不解的指责和怪异的目光。”
何城脸上挂着的伪善笑意几乎是一刻都维持不下去,他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禾央。”
“嗯?”
“你太善良了。”
“也没有吧......”
“收回你说的话。如果你碰到有人在你面前病情发作,无视他,不要管他,谁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暴起伤害你?”
禾央无奈地张张嘴,她本来是想借此安慰何城脆弱的心,没想到适得其反。他的眼神透着股莫名的嫉妒,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明明一点都没有变化,但是他整个人给禾央的感觉却天翻地覆。
禾央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本能地想要回家,尴尬地坐了大概有几分钟的时间,她接到来自老家的电话,立马如释重负地趁机回到自己的家里。
电话是李亚珍打来的。
翻过来覆过去还是要钱的话。
她没有理,只说还没发工资就把电话给叩掉了。之后就捏着手机挂坠呆坐床上。
手机叮咚一声响。
禾央打开,发现是何城发来的信息。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点开,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上风。
何城:你走得时候不高兴,是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
禾央:没有呀!
何城:提起高中我控制不了情绪。本来可以拥有另一个人生,却被病情耽误,在疗养院三年的时光对我来说就像□□,提起这段过往,心情难免不好,刚才要是有任何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你尽管提出来,我会克制住的。对不起。
禾央缓缓吐出了口气,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抱歉,对呀,明明是他很难受的过往,高中时期傲人的成绩化为虚有,明明有机会进入大学甚至是获得更高层次的教育,却止步于高中,落谁身上能好受呢?
她觉得她这一阵可能是要来大姨妈了,不然怎么情绪那么敏感,简直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不就是一张画嘛,谁还没有阴暗的心思,他能画在纸上正说明他那段时间的阴暗情绪需要排解。
真是的,就这么点事情,还要害的何城专门跟她道歉。禾央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坏人,何城已经够可怜的了,刚刚歪了脚,又被她逼的袒露秘密。
禾央直接给他弹了个视频通话。
对面接起来,她早就已经摆好了笑容。
“何城!”
男人的俊脸在视频中放大,视频界面自带的美颜效果中和了他本身精致侬丽的五官,虽没有现实惊艳,却将他眼底自责中夹杂几不可察、尽力掩盖的自卑显露无遗。
禾央顿时在心底暗骂自己几句。
“你千万别误会,我当时是有那么点不对劲,不过不是针对你,是我最近情绪比较敏感。”紧接着她话题一转:“你屋里装的窗帘颜色纯黑的,看起来很压抑,你有考虑过换一下风格吗?”
“我不会选。”
“这不是有我嘛......我的意思是说,我下周正好能双休两天,你的脚也养好了,咱们去商场逛逛吧。既然你不会选,那我就按照我喜欢的风格挑,行吗?”
“当然没问题。”
禾央出于歉疚的心理搜肠刮肚把她能想到的安慰人的话见缝插针地安排进视频通话里,效果显而易见,何城本来有些阴沉的眉眼渐渐和缓,眼底带上笑意。
嘴角的弧度都显得温柔又眷恋。
何城主动邀请:“你忘记看相册了。”
禾央一拍脑门,应承道:“我下次看!”
何城微微一笑:“好。”
第二天毕竟还要上班,挂断电话后,禾央没有再玩手机,而是早早躺在床上睡过去。她这一天虽然没怎么做事情,可是却觉得累得不行。
......
黑夜笼罩大地,树影落在地面张牙舞爪像极来自未知的恶魔,路灯熄灭的瞬间,一切归于黑暗。
寂静的房间内只余禾央睡熟后浅浅的呼吸声,偶尔打出有几分可爱的鼾声。她仰躺在床上,微微张着嘴巴,闭着的眼睛显得乖巧听话。
何城的眼底烧着一团烈火,眼里的神采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都显得格外明亮。
他站在床边,弯下腰。
视线贪婪地寸寸扫视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最后凝聚在那张甜美的睡颜。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再满足于数着时间等待下班归来后的禾央朝他打招呼,不再满足于从她嘴里说出的安慰的话语。
那些话听着太假,只是因为说出那些话的人是禾央,他才有耐心听下去。
这个世界有多少人是不幸的呢?
他想,没有人是幸福的。
那些自以为幸福的人全都是装的。他的急性焦虑症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个名词,那些偶尔的疼痛和莫名其妙的濒死感他完全不在乎,更别提周围人的目光,他们要死要活与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禾央因此安慰他。
他还是觉得很开心。像是空洞的心脏久违地被填满的感觉,一颗又一颗携带甜蜜的泡沫充斥在他的心房。
这种感觉是非常不错的。
如果禾央愿意跟他再进一步的话。
为什么没有打开相集呢?
那排相集里装满女人的照片,从高中到她工作期间,有些是搜集的证件照有些是生活照,他还没有到收集私|密|照的地步,不是他不想他有多么的绅士,而是因为拍照的人不是他,他怎么能够允许禾央的身体被除了他以为的人看到过呢?
哦!还真有人,是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