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慰人的本事不太高明,偏巧赵晏也有些心不在焉,只说道:“去买布吧。”
县城不可久留,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哦,好。”薛灵栀点头,和他一起走进旁边的布庄。
看见二人,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热情招呼:“客官里面请。咱们店里各种花色应有尽有……”
“不着急,我们先看一看。”薛灵栀今日不拿主意,只将视线转向张公子,大方询问,“你喜欢哪个?”
她暗暗估摸了一下自己带的银钱,只要不是特别贵,应该都买得起。
不料,赵晏竟随手一指离他们最近的藏青色布匹:“就它吧。”
薛灵栀瞪圆了一双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你,你不再挑挑了?”
好不容易进城一次,这么快就选好了?而且他选的这匹布是纯色,半点花纹都没有,一看就不贵。
“不挑了。”赵晏一锤定音。
买布裁衣只是个由头,他今日进城,本就是为了另一桩事。若非掉头就走惹人怀疑恐增麻烦,他连布都不想买了。
唔,不对,衣裳还是要做的。
“行。”薛灵栀重重点头,“那就选它。”
不管他是真心喜欢,还是有意省钱,反正都是他自己挑选的。
薛灵栀当即问明价格,扯了八尺布,让店小二包起来。
很好,今天比她预计的要省不少钱。
思及此,她看这位张公子也愈发顺眼几分。
走出店门后,薛灵栀还笑吟吟问:“张公子,你看咱们要不要再转一转买点别的?”
本是一句客气话,不想对方竟瞥她一眼,点一点头:“也可以。”
“啊?”薛灵栀噎了一下,心下懊恼不已,暗怪自己多嘴。问什么问?这下好了吧?
可惜话已出口,她也不好直接反悔,只能讪讪一笑,吞吞吐吐:“那个,咱们钱不是很多,等会儿买东西的时候,不一定能由着性子来……”
尽管此刻
铱誮
满腹心事,但看着少女脸上难以掩饰的懊恼,赵晏仍是嗤的轻笑了一声:“知道了,走吧。”
这位薛姑娘可真是,明明小气却偏要假充大方。
罢了,等他日后脱困,多赠她一些金银就是了。
薛灵栀不敢大意:“走?去哪里?”
“回花溪村。”赵晏简单丢下四个字,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他本来就没有闲逛的心思。
薛灵栀一呆,反应过来。她眉眼弯弯,快步追了上去:“所以你刚才是在和我说笑吗?”
赵晏眉梢微动,并不作答。
薛灵栀也不介意。
两人目标明确,迳直往回走。
途中经过车行时,薛灵栀原以为张公子会停下来,要求租赁马车。
毕竟他对骡车的嫌弃显而易见。
没想到,他似乎忘了这一茬,竟自顾自走了过去。
见他忘记,薛灵栀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租赁马车多贵啊。
是以,两人竟这般走着出了城,不知不觉又走出七八里路。
七月的正午,太阳尤烈。出城后的道路极不好走。两人在城里没正经用饭,只勉强吃些干粮,喝了点水。薛灵栀又累又热,额头、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再一瞥身侧的张公子,只见他脸色斑驳、鬓角也有明显湿意。
“张公子,咱们歇一会儿吧?”薛灵栀试着商量,“在路边等一等,说不定能等到回去的车呢。”
距离花溪村还有大约五十里路,这般走回去,何时才是头?
“嗯。”赵晏重伤未愈,虽能缓步行走,但体力远不如从前。初时还好,出城后道路难行,他几乎是咬牙硬撑。若非修饰了面容,只怕此刻早面如白纸了。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路边小憩时,总算等来了顺路的车。
是清晨拉菜进城的那对夫妇。
他们赶着骡车,车上的蔬菜已经清空。
夫妻俩笑吟吟问:“咦?这么远,你们是要走回去吗?还是要坐车?坐车的话算你们便宜一些,两个人三个铜板就行。”
“坐车坐车。”薛灵栀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一次,赵晏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抵触。
依旧是来时的两个垫子,但无疑比来时要宽敞许多。没了那些碍事的蔬菜,板车后面的两人终于不用再肩挨着肩,背靠着背了。
“姑娘,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城的?”女主人再度打开了话匣子。
薛灵栀答:“我们买了东西就回来了,具体时候倒不记得。”
“出城的时候顺利吗?”
薛灵栀不解,仍如实回答:“顺利啊。”
“哎呦,幸好你们出城早。我们出城的时候可麻烦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门口好几个衙役在盘问。”
赵晏闻言,睫羽轻颤,眼神微动。
薛灵栀好奇地问:“衙役?盘问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是找人。可你要说找人吧,没见着画像,也没说找谁。”女主人想了想,提出了一个猜测,“你们说,会不会他们要找的是个女的?是哪家的小姐太太偷跑出去了?不然干嘛不对着画像找?”
薛灵栀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丢的那个人没画像。”
一旁的赵晏默不作声,心里却已闪过许多猜测。
不影印画像,也有可能是冲他来的。
只是禁军已在永宁县出没,他的心腹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
女主人反驳:“要只是没画像,为什么不说那人长什么样?肯定是怕损了女眷的名声……你年纪小,不知道,体面一点的人家,很重视姑娘的名声,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像咱们还得下地干活呢。”
薛灵栀没再说话,心想,其实除了偶尔在自家菜园忙碌,她也不怎么下地的。当年爹爹卖掉城里的房子,搬回花溪村,置了几十亩田。但因父女二人都不善稼穑,便赁给族人耕种,只留下个小小的菜园打理自乐。因是同宗,收取的租子也不多,仅够父女俩日常食用。
唉,爹爹生前对族人大方,可同宗的那些人却一点也不厚道。
骡车继续行驶,虽简陋又颠簸,但着实省力不少,还大大节省了时间。
等他们回到花溪村,还不到酉时。
此时几个村民正在村口小河边洗衣,偶尔传来一两声说笑。
瞥一眼身侧面无表情的赵晏,想到半个月前的事情,薛灵栀指了指小河:“张公子,你知道那是……”
“栀栀姐!”忽然,树后跳出一道身影,堪堪拦住二人去路。
“娘诶。”薛灵栀吓了一跳,蹭的后退两步。
待认出面前之人是同族的薛巧云后,她才舒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薛巧云是薛老四的女儿,今年十四岁,生的极其瘦小,看上去和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差不多。
薛灵栀厌恶四堂叔,但对于这个族妹并无多少恶感。
她定一定神:“你找我有事儿吗?”
“栀栀姐,我,我……”薛巧云脸胀得通红,不停地抠着衣角,说话也不自觉结巴起来,“你,你先别回家。我,我爹他们找了村长,在你家门口等你呢。”
“等我干什么?”薛灵栀不解。婚约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薛巧云鼓足勇气:“要你快些成亲,他们好收聘礼。”
话音刚落,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快看,他们在那儿呢!”
薛灵栀循声望去,见一群人聚在村口,赫然正是薛老四等人。
第17章 同意
薛家几人商定之后,今天便去请王村长。这次,他们还特意带了一壶酒和一条肉。
听说薛家想让薛大郎的闺女百天热孝内出嫁,请他出面说和。王村长下意识拒绝,他实在不想继续掺和薛家的事。
无奈薛家几人拎着礼物来的,又轮流请求,王村长推辞不过,只得勉强答应:“那好吧,我随你们走一趟。不过咱们事先说好,能不能成,我可没法保证。”
“这是自然。”
然而等一行人来到薛灵栀家门口后,却意外得知她不在家中。
众人左等右等,一连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薛姑娘的身影。
王村长的耐心渐渐告罄:“我地里还有活儿要干呢。你们家的事,自己做主就行。”
他执意要走,薛家几人又不能强行阻拦,只能跟在他身后,试图劝阻。
谁知刚到村口,正好看到薛灵栀和那个张二郎。
这可真是巧了。
薛老四顿时精神一震,高声叫道:“快看,他们在那儿呢!”
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薛巧云瞬间脸色大变,想也不想,一溜烟便躲到了树后。
此时双方相距不远,王村长无法,只得近前几步,摆出一副长者姿态:“大郎闺女,既然你未婚夫已经过来了,族里也没意见,那你就在百天孝期内把婚事办了吧,省得拖到三年后,年纪大了,要交罚金不说,还连累族人,影响咱们村的脸面。”
“我……”薛灵栀刚说得一个字,就被打断。
薛九根厉声喝道:“我什么我?村长的话你也不听么?”
赵晏长眉一挑,将眼中冷意藏下,开口道:“这件事……”
“我没说不听啊。”与此同时,薛灵栀下意识分辩,觉得自己可真是冤枉。她才只说了一个字而已。
六叔公立时接道:“这么说来,你是同意了?”
“嗯。”薛灵栀点头,“我同意的。”
王村长的话有一定道理,与其将来大龄未嫁而被官府惩罚,还不如趁此机会,先把婚事给落实了,省得宗族里的人再使坏。
反正又不是真的,爹爹在九泉之下应该不会怪她。
听闻此话,薛家众人面露喜色。
而赵晏的脸色却倏地沉了下来。他猛然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同意?她竟然同意了?!
这位薛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孝期成婚?和他?
“好了,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至于哪天成婚,你们自家人商量,我不多事。”王村长哈哈一笑,大步离去。
今日之事倒比他原以为的容易得多。
见事情办成,薛九根笑了笑,极为得意。
六叔公则转向赵晏,甚是和气:“张公子,那咱们现在商量一下成亲的事?你看,这日子定在哪一天?聘礼……”
岂料,对方面色沉沉,直接拂袖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铱誮
他。
薛灵栀心下一惊,暗说不好。糟了,看张公子这反应,肯定是不高兴了。
“张公子,我——”薛灵栀急于追上去解释几句,偏生薛九根等人拦住了她,语气不善:“那个张二郎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一点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没有,我现在有点急事,明天咱们再商量!”薛灵栀此刻没心情和他们缠歪,快步去追已经走出十来步的赵晏,“你等等我。”
接连被无视,薛九根怒气更重,当即撸起袖子,俨然要冲上去打架。
六叔公一把拉住了他:“老九,你这是要干什么?明天就明天,他们又跑不了。”
“六哥,我看那张二郎不一定同意……”
“那又怎么样?”六叔公微微一笑,“你管他同不同意?他们婚事不成,不也如咱们所愿吗?”
这一回,他胜券在握。
……
毕竟重伤未愈,赵晏不敢行得太快,走出一段距离后,终是放缓了脚步。
薛灵栀趁机追上他,小声嘀咕:“张公子,你走那么快干吗?我刚才在后面一直喊你。”
赵晏冷笑不语。
薛灵栀自知理亏,也不好抱怨太多,忙取出钥匙,打开大门,让他先进去。
回家之后,赵晏自顾自舀了几瓢水倒在木盆里。
薛灵栀见状,忙殷切地递上一块巾帕。
赵晏沉默一瞬:“……不要这个,用旁边那块。”
“哦。”薛灵栀从善如流,立刻另换了一块。
赵晏洗去脸上的掩饰,倒掉残水,又重洗一次。
水珠打湿了他额前的一绺黑发,顺着脸庞滑过下巴,在流入脖颈之前,被他用巾帕拭去。
薛灵栀站在旁边,语气温和,十分体贴:“张公子,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这就给你做。”
抬眸拂了她一眼,赵晏尽量心平气和地道:“薛姑娘,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吗?”
他现下有吃饭的心思?
“是应该。”薛灵栀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怕你饿么?想着吃完饭再说。”
赵晏冷笑。她还有理了?
觑着他的神色,薛灵栀及时改口:“当然,你要是不饿,那咱们现在谈也行。”
她一向很好说话。
赵晏只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两人相处已有半个月,相互之间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了解。薛灵栀明白,他这是想谈的意思。
于是,她定一定神:“张公子,你是生气了吗?因为我没和你商量就答应了他们在百天孝期内成婚?”
“你觉得呢?”赵晏不答反问。
他素知这位薛姑娘极有主见,但还真没想到她竟这般干脆利落就答应下来。连问过他的意见都不曾,笃定了他会同意么?
薛灵栀老实回答:“我觉得是这个缘故,不过我可以解释的。刚才那情况你也看到了,除了答应,没有更好的选择。”
赵晏轻哂:“答应之后呢?薛姑娘,等我伤势再好一些,就会离开此地。”
“嗯,所以在你走之前,咱们尽快把婚事办了。”薛灵栀神情认真。
看她这样,赵晏心里陡然涌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微微眯起眼睛,耐着性子再次强调:“我不会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带你离开。”
他只是假扮她的未婚夫而已,她确定要和他办婚事?
“啊?”薛灵栀呆了一下,“我知道的,我没想让你留下,也没想跟着你走啊。”
随即,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瞪圆了一双眼睛:“不是,张公子,你不要误会。我知道咱们是假的,也没想过真和你怎么样。我是想着,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成亲。这样一来,族里那些人就不能再利用我的亲事捞好处,我也不用给官府交罚金。”
赵晏唇线紧抿,静默了一会儿,才问:“那我走之后呢?”
“你走之后……”薛灵栀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你走之后,我就说你回河东老家,或者外出做生意了。”
赵晏轻嗤,语气古怪:“然后我一去不回了,留你在这儿守一辈子?”
“不会啊,再过几年,我就说,说你死在外面了……”
两人离得不远,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赵晏耳中。他眉心一跳,似笑非笑地重复:“我死在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