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绿问:“姑娘, 咱们是要在这里等……三爷过来吗?”
谢意适看向小石桥方向,湍急人潮攒动人头中, 匆匆赶来的太子未被淹没, 洒金大袖在各种灯笼照映下分外闪耀, 快速靠近。
“他都来了, 自然只能等着。”谢意适轻声道。
停下脚步站定,看着前方人群被他一个个分开,谢意适的手不自觉在花篮上扣紧。
“谢姑娘!”
一道略带兴奋的女声从前方人群中传来, 谢意适目光微微侧向右前方,披着大红斗篷的柳轻羽正卖力地朝自己挥手,白色毛领衬得她精致的小脸越发娇俏柔婉,很是动人。
在她身后跟着一位身形魁梧的英俊青年, 两人眉宇间有些微相似之处,像是兄妹。
谢意适的目光落回到傅成今的方向, 他已出小石桥,距离柳轻羽不过几步之遥。
竟是他们先遇上了。
谢意适看着柳轻羽二人随着自己的视线往旁边瞧去,然后魁梧青年停下,柳轻羽只看了太子一眼,便继续朝自己跑了过来。
后者的行为出乎谢意适预料,她原以为,在此偶遇太子,无论如何柳轻羽应该都先和太子打招呼。
毕竟换做是她,绝不会把身份尊贵的太子撇在一边,先找关系并不亲近的女子汇合。
思索间,柳轻羽已然到了眼前,用微有些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爻二无以四艺四幺贰喘的声音道:“朱雀桥人太多了,我想着谢姑娘你可能是过不来了,便朝谢府的方向走了走,果真就碰见你了!”
小石桥头,魁梧青年朝傅成今抱拳。
“柳英光见过三爷,请三爷安。”
傅成今看着面前杀出的不速之客,心中实则有些不悦,不过柳英光与常人不同,他是柳太尉嫡长子,也是边关三年的生死同袍,刚封了从七品武翼郎,不可随意打发,于是抬抬手,按捺住急切寒暄道:“免礼,今日除夕,武翼郎为何在此?”
柳英光笑着指指已经和谢意适站在一处的柳轻羽,道:“那是我妹妹,今日非要出来看烟花,这人挤人的,我哪能放心,便一起跟来了。”
傅成今看着他的笑脸,再看谢意适身边的柳轻羽,眉峰一动。
是巧合吗?
“你该是有两个嫡亲的妹妹,怎么这儿只有一位?”
听到傅成今疏远的询问,柳英光心沉了沉,回道:“惊鸿怕响声,不喜烟花,故留在家中。”
说着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还好她怕,不然我看她一个人都费劲,就又没时间陪轻羽了。唉,三爷您也知道吧,我们亏欠轻羽太多了,好在她心性豁达,也不与我们置气。”
他话里话外满是对柳轻羽的愧疚,傅成今却不为所动,表情甚至更冷淡了。
柳英光今年二十有二,不是十二岁,倘若心中真有柳轻羽这个妹妹,早就可以把人接回来了,何必等到如今弥补?
于是傅成今只是兴趣缺缺地点点头,继续朝谢意适方向走去。
柳英光赶紧跟上。
谢意适发现,随着傅成今的靠近,柳轻羽快速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很不自然地收回视线,拉住自己的手故作欢快地道:“谢姑娘,朱雀桥咱们过不去就不去了,就在这附近玩儿吧,我刚看到有个小摊在套圈儿,咱们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自然可以。”谢意适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只不过没有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而是反手拉住她的衣袖,“不过……得在给三爷见礼后。”
哪有清清楚楚看见了太子殿下,还扭头一走了之的道理?
“好、好吧。”柳轻羽为难地咬了下唇,最终温顺地站在谢意适身边不再动了。
傅成今在两人三步外停下,看着谢意适领着柳轻羽一起恭恭敬敬地给自己行礼,只觉这一幕无比荒诞。
“免礼。”
他的目光全都落在谢意适身上,没有分给一旁又是纠结抬眼又是咬唇低眸的柳轻羽一眼。
“数日前才在宫中昏倒,今日天冷风寒,谢姑娘竟还有此雅兴在外闲逛,莫非是身子大好了?”
他这是在莫名其妙地夹枪带棒什么?
谢意适微微屈膝,不卑不亢道:“劳三爷挂怀,只是除夕出来走几步透透气,不碍事的。倒是三爷您,脸色这样差,是不是累着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火药味。
柳轻羽兄妹敢用项上人头起誓,他们闻到了火药味。
“我也是出来透气的。”傅成今道,“你我都透气,不若一道?”
“……”
谢意适猛地抬眸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神态自若坦荡,仿佛刚才说的不是除夕同游,而是“你退下吧”。
怎么回事,在自己面前暴露后,在旁人面前也不装了?
发现场面僵持住,柳英光心内复杂,主动接话:“三爷,能否再搭上我与妹妹,实不相瞒,我妹妹是与谢姑娘约好,一起出来看烟花的。”
“可以。”傅成今扫了谢意适一眼,转头大步朝前。
柳英光朝柳轻羽招了招手示意她自己机灵点儿,转头跟上傅成今的脚步。
柳轻羽垂眸掩住眼底暗芒,轻轻扯了扯谢意适的袖子,怯怯道:“谢姑娘,我们走吧……套圈正好在那个方向。”
原以为今晚会是和柳轻羽的又一次交锋试探,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当下这种复杂的局面,沉默片刻后,谢意适将花篮从臂弯中取下,交到春归手上。
“柳姑娘久等了,走吧。”
柳轻羽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似的重重应了一声,然后一边走一边用既失落又勉强打起精神的口吻劝道:“谢姑娘,太……三爷肯定是关心则乱,你别为此跟他置气。”
她还劝上了?
谢意适是真不知道这是闹哪出了。
越是接触,柳轻羽这个人就越是模糊,初见时她还能将其与书中的柳轻羽对应起来,现在这样,她是一点儿都看不出了。
柳轻羽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她想直接问今夜之约目的何在时,手心忽然被塞进来什么东西。
那物触感软和又有棱角,是一张纸条。
谢意适侧目,看向柳轻羽扬起的笑脸。
后者没有看她,目光期待地看着前方被一群百姓围着的小摊,“就是那儿,谢姑娘我们快些!”
谢意适被她拉着快走几步,趁此机会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贴身收好。
套圈摊子前,谢意适等人在家丁护卫的帮助下挤了进去。
老板手上胳膊上挂着无数竹圈,喜气洋洋地举着个牌子吆喝:“十文钱一个圈,买十个圈送一个圈喽,各位看官都来瞧,套中什么拿走什么,童叟无欺——”
地面用红色布条“画”了一条线,线前约两米处摆放着第一排奖品,巴掌大的陶人,折叠成豆腐块的粗布帕子,简单雕刻的小木鸟等等,第二排为茶具,绣样简单的荷包香囊,做工精致的拨浪鼓等等,第三排为女子首饰,镯子耳坠发簪皆有,第四排只一样物品,一块成色相当不错的玉佩。
老板给新来的看官们着重介绍了此物:“这个玉佩可是从金玉楼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你们要是能套中,也只管拿走!”
四周立即响起欢呼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花三十文买了三个圈。
“事不过三,小生浅浅试上一试。”
三个圈扔出去,全部都奔着玉佩去,最终什么也没落着。
他倒也洒脱,大笑道“时也运也命也”,消失于人群之中。
柳轻羽跃跃欲试,推推谢意适,“谢姑娘你要几个,我帮你一起买了!”
谢意适高深莫测一笑,拒绝道:“这个摊子,我倒是不好参与了。”
柳轻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套圈,圈套,咱们哪套得中玉佩,我只想套个拨浪鼓……这样,我买十个圈,倒时和你分着玩。”
摊主已经听到这边的对话,杨着讨喜的笑脸走过来,数出十一个圈道:“姑娘,请。”
柳轻羽从上道的老板那儿接过竹圈,示意跟在身后的哥哥付钱,柳英光无奈摇摇头,从怀里摸出钱袋子付账。
摊主看到他那鼓囊的大钱袋,再看与他比肩站立的傅成今那一看就值钱得不行的大袖,心思一动,游说道:“两位公子不来几个圈玩玩吗?”
柳英光笑着摇头,“老板,我们是习武之人,把功夫用在你这摊上,就太欺负人了。”
老板大惊,忙打了自己嘴巴子一下,谄笑道:“多谢二位爷,小的再送两位姑娘一个圈!”
柳轻羽啥也没干又得一个圈,开心地拉着谢意适一起在红线后站定,问:“谢姑娘你喜欢哪个,仅限第一排和第二排哦,我努力地套一下。”
谢意适看她信心十足的样子,便指指第一排其中一个小陶人,“那要这个最高的陶人。”
“好!”柳轻羽摩拳擦掌,拿着竹圈比了比,确定大概的位置后咻得扔出去。
竹圈擦着陶人的头顶飞过,套在斜后方的一块手帕上,不等围观群众们欢呼,又从地面弹起,咕噜噜滚到了外面。
“哎呀!”看客们惋惜。
柳英光给妹妹打气:“没关系,再来!”
柳轻羽凝神屏气,再接再厉!
一个圈,两个圈……一会儿工夫,柳轻羽手中便只剩下最后一个了,而套中的物品就一个几文钱的小木鸟。
柳轻羽不好意思地看向谢意适,把最后一个圈递给她,“不好意思啊谢姑娘,我没套到那个陶人,最后一个……不然你自己试试?”
“好。”谢意适笑着接过竹圈。
她看准方向,仿佛随手一扔,竹圈正好挂在最高的陶人上,然后落地。
一击即中。
虽然套中的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看客们还是发出了欣喜的欢呼。
不止柳轻羽,就是柳英光都惊讶地看向谢意适,感叹:“没想到谢姑娘准头如此之好,在下佩服。”
“柳公子过奖。”谢意适接过老板递来的小陶人,朝柳英光盈盈欠身。
雪肤花貌动人心,柳英光心神一恍想趁机再与她说几句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傅成今忽然开口:“她极擅投壶。”
包括谢意适在内的三人齐齐看向他,谢意适讶然:“你怎么知道的?”她确实会些投壶技巧,但甚少在人前表现,知道的人并不多。
“不是我如何知道的,而是你忘了。”傅成今看向她,“在你七岁那年,我曾教过你投壶,你太小屡投不中便不愿意玩,直到第二年,你主动要求投壶,五投五中。”
小小年纪深谙隐忍之道,时隔一年回来主动约战,傅成今就是在那时候,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小玩伴是个怎样的人物,不再拿她当个需要照应的小妹妹看。
时隔太久,就算他说明,谢意适的记忆也没有回归,但她仔细回想,发现自己确实很小便有练习投壶,而且很是刻苦,原来就是在太子这里受了刺激,开始发奋的吗?
太子记这么清楚,不会是输给当年蓄谋雪耻的自己,耿耿于怀至今吧?
“意适惭愧,三爷记性真好。”
傅成今一看就知道她那张状似温顺的面孔下想了什么,冷冷道:“是比你好些。”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叙旧,柳轻羽不可控地蹙了下眉又逼自己舒缓下来,拉了拉柳英光的袖子小声道:“我没有套到拨浪鼓,还想再玩一次。”
柳英光收回目光,错愕地看向柳轻羽,“你这么喜欢这个拨浪鼓啊?”
柳轻羽垂眸,扭捏道:“我小时候没有……”
这话说得心酸,柳英光动容道:“那哥哥给你套。”
柳轻羽沉吟片刻,道:“我先自己试试,若剩最后一个还不成,你再给我套吧。”
柳英光自然应允,花钱又买了十个圈给她。
兄妹俩的交谈声虽不重,站在旁边的谢意适和傅成今还是能听到的。
看着柳轻羽落寞的眉眼,谢意适心中倍感复杂。
她从小是不缺任何物质的,不知道为一个拨浪鼓念念不忘是种什么感觉,但代入自己缺失的娘亲的陪伴,她完全能够明白柳轻羽的感受。
那是永远遗憾的渴盼。
想起袖中的纸条,她默默祈祷自己和柳轻羽,不会成为任何意义上的敌人。
“哇呜——”
看客们的欢呼让谢意适的思绪回归当下,第三排一对银镯赫然被竹圈圈住,失败数次后的柳轻羽竟套了个大的。
一下回本没让柳轻羽露出雀跃之色,她仍旧紧张地捏着竹圈,目不转睛瞄准那个与银镯相比不值一提的拨浪鼓。
再次扔出,竹圈从拨浪鼓上方飞过,精准套准后方一对耳坠。
欢呼声再次响起,老板脸都绿了。
柳轻羽手中还剩两个圈,她朝手心哈了哈气,祈祷了一下,瞄准后又扔出一个。
竹圈眼见已经套上拨浪鼓,却在鼓面上一撞,弹到前方的一根银簪上,又套住了。
四周的欢呼声完全盖过天边的爆竹声,柳轻羽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沮丧地将最后一个圈交到哥哥手里,不错眼地盯着拨浪鼓,叮嘱道:“哥哥,我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哦。”
柳英光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脑袋,“交给我吧。”
他稍稍运气,竹圈轻飘飘飞出去,刚好在拨浪鼓上方落下,完美套住。
周围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鼓掌声,老板耷眉丧眼地将银镯、耳坠、银簪和拨浪鼓一起递给柳轻羽,“这是您的战利品,姑娘请收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