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以为陆琢玉不会接陆英杰手里的冰碗,可没想到,他伸手了。
“谢谢弟弟。”
少年的手背上还带着刚刚愈合的疤痕,他很瘦,冷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变的跟白玉一样无暇。
陆琢玉的嘴对准冰碗,直接沿着碗边吃了一口,正要吃第二口的时候,张氏来了,看到陆英杰把这么好的冰碗给陆琢玉吃,当下就发火了。
一边让陆琢玉滚,一边骂陆英杰糟蹋好东西。
陆琢玉起身,出了院子,苏宁璎发现他的脚步不太稳。
难道是跪久了,膝盖又不舒服了?
可刚出院子没多久,陆琢玉就开始吐血。
什么情况!
苏宁璎被吓住了,她也顾不得了,直接上去就把即将仰面栽倒的陆琢玉给扶住了。
幸好,这条路上现在没什么人。
也幸好,现在陆琢玉是竹竿子一样瘦的小少年,不然她还真扶不住。
陆琢玉稳住身体,然后擦了一下嘴上的血,缓慢站直身体,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那碗冰肯定有问题!
苏宁璎跟着陆琢玉回到院子里,看到他蹲在地上拔草,虽然都吐血了,但还是把草药都洗干净了,然后才往嘴里放。
苦涩的药草入喉,带着反胃的恶心。
陆琢玉又呕出一口血来。
吐完,他漱了一下口,又继续嚼草药。
少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淡漠。
在苏宁璎眼里的陆琢玉是能面无表情地割断别人的手腕经脉,能微笑着挖人内丹的大魔头。
她看到了他虚伪狡诈的一面,却不知道造成这些虚伪狡诈的源头是什么。
陆琢玉现在所经历的这些事,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长歪,可他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阳光开朗大男孩,救苦救难活观音。
-
入夜,陆琢玉时不时的还要干呕,吐出来的水里带着血丝。
一天了,就喝了点水。
苏宁璎趁着他不注意,把那颗中品灵石塞下了他枕头下面。
吸收一下灵石里面的灵气,应该对他的身体能有点帮助吧?
陆琢玉吐完,起身收拾完自己,坐回床榻上后,看到了枕头下面露出一半的灵石。
他神色微顿,然后将枕头往下压,盖着就闭上了眼。
没看到?
不会吧?这么明显。
苏宁璎蹲在床头,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去抠枕头下面的灵石。
陆琢玉偏了偏头,把她的手压住了。
苏宁璎抽了抽,没抽开。
什么脑袋啊,这么重!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苏宁璎蹲着抽,弯着抽,站起来抽,陆琢玉翻了个身,她的手终于出来了。
啊,压红了。
苏宁璎伸手想弹陆琢玉一个脑瓜崩,可在看到少年那张苍白的面容时,还是忍住了。
她回到软榻上休息,睡到一半,心里不安,过去探了探陆琢玉的鼻息。
还活着。
安心之后,苏宁璎又回到软榻上睡觉。
过了十分钟,她又过去了。
依旧活着。
又过了十分钟,苏宁璎又过去了。
少年呼吸平稳,虽然看起来有些虚弱,但好像缓过来了。
来来回回的好累啊。
苏宁璎趴在陆琢玉床头,双膝跪在地上,额头抵着胳膊,闭上了眼。
夏日热风习习,轻薄的床帐子轻轻舞动,罩到苏宁璎身上。
陆琢玉睁开眼,看到床帐笼出一个空荡荡的纤细人形。
-
苏宁璎一觉睡醒,胳膊腿都僵了。
她像老太太复健一样慢吞吞爬起来,动了动胳膊腿,然后看一眼陆琢玉,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昨天那碗冰里面应该加了什么东西,比如,毒药之类的。
幸好陆琢玉只吃了一口。
这就是陆琢玉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的原因吗?
苏宁璎曾经看过一个关于狗狗的纪录片,里面有只小狗,因为小时候常年佩戴止吠器,所以在成年之后,即使取下了脖子上的止吠器,它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在听到声音时产生的恐惧。
因为止吠器这种东西,在周围声音超过一定分贝之后就会产生电流,电击狗狗,所以周围任何其它声音的出现,都会让狗狗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
这就是陆琢玉无法吃外面的食物的原因。
这并非是他矫情,而是一种深埋在心底的,无法抑制的心理阴影。
十岁的孩子,刚刚懂事的年轻,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刚刚失去双亲,又被唯一的依靠,自己的大伯父一家差点毒死。
苏宁璎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这样的一个家里活着的。
日上三竿,张氏突然冲了进来,正要骂陆琢玉这个懒货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的时候,张氏突然看到了满屋子的血迹。
昨天晚上太累了,陆琢玉没有空收拾屋子,桌子上和地上都有血色痕迹。
张氏顿了顿,再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陆琢玉,下意识往后退。
张氏想到昨天那碗冰,正巧,她身后还跟着做贼心虚的陆英杰。
张氏拽着他压低声音问,“昨天那冰里你加了什么?”
知子莫若母。
陆英杰支支吾吾不肯说,直到张氏又问了几遍后才道:“加了点药,就是那个毒虫子的药。”
张氏脸上一惊,可很快就收敛起了面色。
她走进屋子,低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陆琢玉,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陆琢玉在屋子里修养三日,期间张氏一次没来过,也没有给他请大夫。
苏宁璎屡次提醒他枕头下面藏着灵石。
少年却也不用。
第三日的时候,陆琢玉好的差不多了。
他穿戴好衣物,走出屋子。
阳光正好,照在少年苍白的脸上。
少年这么聪明,当然能猜到那碗冰有问题。
他想告诉大伯父和大伯母,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他不怪他。
来到主屋,陆琢玉径直走到主屋门前。
隔着门,他听到了里面张氏和陆赵田的谈话。
“真是命大,怎么没毒死他。”
“要不怎么说命贱呢?爹娘都死了,唯独他还活着。”
少年眼睫轻敛。
那碗冰后,他再也吃不下外面的东西。
他看着那些食物从别人手里递过来,胃部就开始翻腾痉挛,十二年前那种肠子被洞穿,呕出血块,濒临死亡的感觉时刻萦绕着他。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在成为剑修之后,还选了医修。
太坏了,太坏了!
苏宁璎气得咳嗽。
反观陆琢玉,像是终于完成任务一般,深吸一口气,吐出四个字,“差不多了。”
“你说什么?”苏宁璎没有听清楚。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
“该收拾一下那东西了。”
莫名其妙的,两人的对话对上了。
苏宁璎突然感觉后脖子发冷,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脖子,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她跟在陆琢玉身后,盯着他左看右看,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大师兄?”
少年漂亮的眉眼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然后问她,“你是谁?”
苏宁璎:!!!
镇定,镇定,镇定!
苏宁璎压低声音,开始给自己塑造神秘感,“我是仙女教母。”
少年漫不经心回答道:“嗯,璎璎。”
苏宁璎:……
第25章
苏宁璎跟着陆琢玉, 一路扭扭捏捏回到小院子里,“你能看到我?”
少年推开门,“看不到, 只能听到声音。”
啊,这样呀。
苏宁璎原本还想问问陆琢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听到声音的, 可转念一想最近自己做的那些事,立刻选择了闭嘴。
不管陆琢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听到她说话的,对于苏宁璎来说都是一件大灾难。
她都做了什么?
她对着陆琢玉喊小狗乖乖。
最重要的是,她还想当他妈。
苏宁璎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她现在希望陆琢玉马上就失忆, 要么她当场去世也可以, 反正这个世界只能留下他们其中一个。如果他们两个都死了, 也要把他们一个埋在北极,一个埋在南极。
苏宁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其实我是个生性不爱说话的人。”
“哦, 看出来了。”
苏宁璎:……稀碎。
-
今日天气不太好, 看着阴沉沉的,大概率是要下雨。
陆琢玉进屋之后, 径直走到枕头下面,取出那颗中品灵石。
陷入自闭的苏宁璎:……又感受到了她那颗当妈的心。
陆琢玉拿着灵石, 从床底下掏出一柄木剑。
这柄木剑看起来有些粗糙,像是临时制作出来的。
“这是你做的?”好奇心战胜了羞耻心,苏宁璎感觉自己又行了。
“嗯。”
“什么时候做的?”
她怎么没看到?
“你睡觉的时候。”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苏宁璎能睡二十个小时,没看到也很正常。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画阵。”
“画什么阵?要我帮忙吗?”
“驱魔阵,不用。”今日的少年非常有耐心, 虽然苏宁璎问的都是废话,但句句有回应。
“驱魔?”哪里有魔?
“心魔也是魔。”
原来如此。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用驱魔阵?”
“心魔狡猾, 不确定我被彻底迷失心智,不会轻易现身。”
怪不得陆琢玉会重新走一遍弱小可怜又无助人设,原来就是为了把心魔引出来。
她听说心魔的最终目的是占据正主身体。
修真之人要摒弃俗世观念,一心向道,时间久了,精神难免出现问题,搁现代这叫人格分裂,搁修真界这叫心魔。
这大概就是现代精神病跟古代精神病的区别。
而心魔跟那些副人格的存在差不多。心魔作为另外一个人格,藏在陆琢玉体内,时刻准备着替换主人格,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存在。
天际处乌云压顶,雨势欲来。
陆琢玉来到院子里,他找到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方,然后用碎瓷片割破自己的手掌,抹在木剑上。
苏宁璎看着少年的动作,忍不住皱眉。
看起来好疼。
可陆琢玉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已经习惯。
苏宁璎想到原身这具身体是靠陆琢玉的血吊着命的,男人为原身取血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流程,因为习惯,所以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古朴的木剑沾染了少年的鲜血,多了几分妖冶的诡谲。
少年陆琢玉绷着一张尚未长开的稚气面庞,气势全开。
他手中的木剑落到地上,划出沾着血的痕迹。
这是一个血阵。
以自身的血为阵,那必定是一个大阵,且会伤到本元。
“璎璎,离我远点。”
苏宁璎好像听到陆琢玉在叫她。
“你说什么?”
少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还是扯着嗓子的那种。
开玩笑,这个阵法看起来这么鲜血淋漓,伤到她怎么办?总不能让陆琢玉一边打心魔,一边还要照顾她这么一个拖油瓶吧?与其被陆琢玉自动放弃,不如她自己先保护自己。
陆琢玉:……
“……不要跑太远。”男人改了口。
“哦,知道了!”苏宁璎的手放在嘴边变成喇叭状,她扯着嗓子再次回答,声音明显更远了。
你早说啊,这么远应该差不多了吧?
-
陆琢玉的阵法画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