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下压的霸道重量像滂沱的情绪倒落在柳絮宁肩头,然后化作一点不适。
感受到她肩膀的僵硬,梁锐言瞥下眼:“怎么,轮到我了,搭一下肩膀都不行?”低低的声线绕在耳边,依然像极了玩笑。
柳絮宁的视线从他弯起一个弧度的唇落到他的手上,看着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摸过一张牌。纸牌丢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有黏腻的沙土沾在他指尖。他极快地搓手。怎么也无法抹掉的感觉似乎让他耐心全无到浓眉深皱,就像他此刻勾过的她的肌肤,在不久前,也曾有人轻轻触碰,无法抹去。
远处,于天洲站在梁恪言身边,说梁董马上要到机场,询问他要不要亲自去接。
梁恪言看着前方那一幕,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大海风平浪静,却静得他一颗心燥热,在胸口卷起暗涌。
时间还早,他当然可以来上那么一出,他一向擅长。
可是让她陷入两难境地的自己,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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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牌游戏一场接一场,玩到后面还不尽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一多,心思就开始活泛,想玩新花样。柳絮宁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注意力不太集中了。
梁锐言扫了她一眼,牌一丢:“不想玩了,你们玩。”
不过一个下午,他已经和这帮人混熟了。几个女生也不像他刚落座时那般不自在,纷纷诧异:“才几点啊。”
梁锐言没多说,第一个起身,问柳絮宁走不走。柳絮宁正愁没有理由脱身,听见这话立马点头。
沙滩上有烤肠摊,两人一人一根,自然又是柳絮宁付的钱。
梁锐言得了便宜还卖乖:“谢谢你养我。”
往日还能你来我往地进行几番幼稚对话,但柳絮宁今天实在没什么兴致。
两人离开之后,这局突然变得没滋没味。有两个女生时不时扭过头去看,显然心思不在这处。
棕发女生纠结许久,挪到姜媛身边,压低了声调:“他们俩是一对吗?”
姜媛意味深长地看她,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欲盖弥彰:“哎哎哎,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姜媛好心提醒:“不是,但你的几率不太大。”
女生抿抿唇,没再纠结,比了个ok的手势。
此时的酒店楼下,停着一辆丰田埃尔法。有酒店人员毕恭毕敬地迎上来,戴着白手套的手缓缓拉开车门。
等柳絮宁和梁锐言走近了,只能看到爷爷奶奶的背影。梁恪言站在最外边,被几人簇拥着,有长辈,有同龄人。他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容,娴熟地应付着来路不明但目标一致的热络。
梁恪言一手接过一位叔伯递来的烟,另一只手把车钥匙递给站在旁边的于天洲。
如有感应,视线稍偏的那一刻,他看见并肩而行的两人,夹着烟的手指敷衍晃晃算作招呼。
长时间浸泡在名利场里的人,烟味酒味铜臭味是他们的固定香氛,阴险狡诈是难以剥落的标签。可惜梁恪言都没有,只给她以截然不同的撕裂感。
那些人围上去客套地说了一圈后,又笑着说晚上见。
“爸没来吗?”梁锐言走上前。
梁恪言:“飞机晚点。”
“哦,我跟她上去换衣服。”这个“她”自然是指柳絮宁。
梁恪言看他俩刚从沙滩回来,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被咸咸的海水打湿,又滚上了一层潮湿发胀的沙石,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从酒店大堂到电梯,距离不算远。等电梯的空隙,后面传来几道嬉笑交谈。
“你有没有觉得梁锐言很有意思?”
“当然啊。”
“可惜了,这一看就不是我们能‘染指’的。”
“宝贝,不要妄自菲薄咯。”
“不过说起来,亲兄弟的性格真的会差这么大吗?小梁总就一板一眼的也不会笑,唉——”那人长叹一声,在心里思忖着恰当的比喻,“我都能想象到跟这样的人长时间待在一起该有多无趣了。”
女生来了兴致:“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可以选的话,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还是弟弟?哈哈,这问题想想就精彩。”
柳絮宁看着墙壁,条形的瓷砖交错相铺,像流动的海。她大脑有些宕机。
三角形的站位,夕阳从外渗入,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参差不齐,他们俩的影子像两只庞大的猛兽挤压着她喘不过气。
“叮——”电梯门开,英文播报:“Going up。”
柳絮宁猛然回神,第一个钻进去,迅速按下15和16楼。
“等等等等——”那边也有人发现电梯即将关上门。
梁恪言站在最边上,正要按开门键,被柳絮宁毫不留情地打掉。
梁恪言:“?”
柳絮宁:“难道你……”到嘴边的话急悠悠转了个向,接下来的语气都带着明晃晃的无理和强硬,“我不想和别人坐一个电梯。我们三个就够了。”
电梯宽敞明亮,庞大的镜面中,三人的眼神相撞,不知所谓地看着彼此,像追尾的交通,分不清谁是事故的源头,他绞着她,她绞着他。
被那两道影子挤压的感觉复上心头。
“你挺霸道。”显示屏上,数字跳跃至10,沉默终于被梁恪言打破。他说得轻松,带点揶揄,好像刚刚那几道评价是扎在陌生人身上。
柳絮宁有时候会想,他是天生一副冷漠无情的脸还是习惯性地戴上虚假面具。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能让他彻彻底底地失去理智暴露真实情绪吗?
“没有吧……”
紧跟着的话还没说出口,柔软的脖颈被人从后面捏住。梁锐言的手好冰,像一条冰冷的蛇攀附而上,轻而易举地缠住急待扇翅高飞的小鸟。柳絮宁挣扎了一下,他掐得更紧。
“梁锐言!”
一道拔高的音量,带着摇摇欲坠的忍耐,引来两个人的回眸。
梁恪言眼底笑意悄无声息地退潮,那根没点燃的烟在他指尖转了转,像一把即将走火的枪。
梁锐言这才松手,嗤笑一声:“哥,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柳絮宁一向霸道的。”
他讨厌梁恪言和柳絮宁旁若无人的熟稔,懊悔是被浪潮侵袭的海边木屋,轰然一下把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架击溃了个彻底。
他说完这话不自觉地去看梁恪言,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上。余光里,梁锐言看见自己的脸不成熟地展现出戒备状态。
电梯在15楼停下。
柳絮宁:“你又不下?”
梁锐言回神:“下。”
“阿锐。”电梯门将要合拢,后面有人叫他,梁锐言下意识转身,眼前视线猛烈一晃,一包未拆封的烟盒沿着抛物线扔进他怀里,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见梁恪言无波无澜的声音。
“泄泄火。”
第27章 应激
梁锐言没有抽烟喝酒的习惯, 队里也绝对禁止,他不信他哥哥不清楚。更何况,抽烟只会让人更加上火。可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他就能从梁恪言身上明白血脉压制这件事,挑衅他, 无异于虎口拔须。
梁锐言看着手里的那盒烟, 眉眼间被阴影拢着:“待会儿下楼吃饭,记得看我微信。”
电梯门过滤出一片安静世界。
“他不能抽……”
“人的弱点是心窝。”他的声音突兀地落下,打断柳絮宁剩下的话。
柳絮宁懵然:“什么?”
“他下次这么对你, 你就——”梁恪言手指点着自己胸口的位置,语气和这力道一样轻缓,“狠狠地击过去。”
说出的话却让柳絮宁心被钝钝重击。
她方才的情绪起伏的确过大, 有一瞬间, 她也确实想这么做。她惊讶于梁恪言居然能精准洞穿她的想法。
上行一楼, 电梯门开。
梁恪言看着还岿然不动的她:“不出来?”
柳絮宁回神, 快步跟在他身后。
由于年会安排在第二天, 所以今天的晚餐由员工自行分散活动。梁锐言和她发消息说想吃酒店二楼的中餐馆。柳絮宁没什么意见,快速地冲了个澡后去隔壁叫梁恪言。
二楼大厅, 梁锐言等柳絮宁的功夫无聊地拿出键盘机玩贪吃蛇。
看见他拿出这种老爷机的时候,王锦宜瞠目结舌:“你还有这个?”
梁锐言手一抖,蛇头撞上自己的身子,游戏结束。马上就能破上次的记录了,却意外失手, 他一脸不耐:“你跟着我干什么?”
王锦宜很无辜:“你爷爷奶奶让我跟着你啊。”
她也不想的, 谁叫出门就碰见梁继衷和她父日漫韩漫广播剧都在Q群⑤2四⑨0吧1⑨2母几人准备去外面吃饭, 他们吃饭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吃饭,伴着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和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许芳华问她为什么不和梁锐言一起。她只能乖巧地笑笑, 表明自己正准备上去找他。
好巧不巧,话刚说完就看见梁锐言从电梯里出来。
“现在他们走了,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王锦宜本来也不想多待,正要离开,眼睛突然一亮:“你们三个人一起吃啊~”
梁锐言疑惑地回过头去,看见柳絮宁和梁恪言一前一后地往这边走。他烦躁地摁灭手机。
王锦宜不想走了。只是这顿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场景,四人算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大家没有忌口,什么都能吃。柳絮宁尤爱那道芝麻烧文昌鸡,梁锐言揶揄:“猪啊柳絮宁,等你回家有的好减了。”
“不会,下学期过完就自动退队了。”
为了说这句话莫名被呛了一下。她闷着声咳嗽,晃动的眼前出现两张纸巾,她随便接过一张。梁锐言看着还停留在自己手上的纸巾,若无其事地收回,拍拍她的背。
王锦宜一根海南四角豆叼在嘴里,大眼睛左右梭巡。
姜媛在微信里问柳絮宁来不来海滩放烟花。她喉咙咳到微微沙哑,问几个人去不去。
梁锐言和王锦宜自然是去的。柳絮宁又看向梁恪言:“你去吗?”
察觉到他即将涌出来的笑意,柳絮宁觉得奇怪:“你笑什么啊?”
梁恪言:“我这次应该回答什么?”
当其余两人还在不知他所云时,柳絮宁立刻就回想到下午海滩上的那个情形,她赶紧打补丁:“我这次是真诚地邀请你。”
他依然是笑着:“好的,谢谢你的邀请。”
这次?梁锐言想问,那么上次是什么?不知不觉中,他们有了很多他没有参与过的经历。那令他一头雾水的密语和他们的关系一样,像坠入沸水中的温度计,猛烈地超出他的预计。
四人往沙滩的方向走,柳絮宁边走在最前面,一边和姜媛发消息,差点一头撞上已经关上的玻璃门。
“哎哎哎——”梁锐言屈指去敲玻璃,“好好的路不走。”
柳絮宁哦哦两声,往旋转门的方向走,确认前面没有路障和台阶,又继续和姜媛发消息。
后面,有人脚步匆匆。于天洲叫住梁恪言。
“梁总让您过去找他。”
梁恪言都无需思考:“晚一点。”
于天洲为难:“梁总让您现在就去。”
梁恪言小幅度地晃着指尖捏住的手机,眉眼划过烦躁:“知道了。”
一抬眸,他和正循声看来的梁锐言撞上,他冲梁锐言打了个手势,后者快速比了个ok。
柳絮宁到海滩边上的时候,有人正站在烟花的引线旁,点燃第一桶烟花后就快速往回跑。
姜媛在放仙女棒,说是放烟火,其实就是寻求一个氛围感拍照法。一回头看见柳絮宁和梁锐言,她兴奋地招手:“柳絮宁!”
柳絮宁跑得飞快,梁锐言在后面纳闷,她又不喜欢烟花,这么来劲儿干什么?
姜媛拿过地上的一把仙女棒塞给她,又问梁锐言要不要。
梁锐言瘪瘪嘴,兴致缺缺:“你说呢。”
这态度真扫兴,柳絮宁没再搭理她,抽出两根递给王锦宜。
王锦宜:“谢谢。”
海滩边,烟花一桶接一桶。黑蓝交接的天空下,有人的黑影像夜间出动的动物,窜来窜去地点燃烟花。一束接一束的烟花气势十足地朝天空迸发,又在夜幕之间轻盈地绽放。
手中仙女棒的流光与漫天的绚烂色彩相比逊色许多。
“砰——”
青城明文规定外环线外区域才可以燃放烟花,老宅虽然在外环线外,但梁继衷许芳华年纪大了,看过便做算数,加上每年过年会有诸多远亲近邻亦或是同行好友来拜访,家长带着孩子,年龄或大或小,小的害怕烟花总会不知疲倦地放声大哭,大的又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柳絮宁不尴不尬地怀揣着对烟花的喜欢,埋入心底的寂海,让它在沉闷的海底爆开。
柳絮宁仰头看着走马灯般在她视线里滑过的彩影,心也跟着巨大的声音雀跃地跳着。
“砰砰——”
又一束烟花炸起。一束比一束热烈、漂亮、盛大。
柳絮宁下意识回头:“哥,你看——”
宽阔的视野之中,没有她口中的人。她有些懵,他没跟过来吗?
她寻找着梁恪言的身影,也有人就这么盯着她被长发缠绕的脸。
梁锐言平静地看着她,半晌,笑了笑,不知何故渗出汗液的掌心摁住她的后脖颈,而后手臂顺势环绕过她的细颈,带着她的身体往自己胸前压。
柳絮宁猝不及防地呆住,仙女棒还在她手间丝丝燃着。她下意识伸长手臂,让那微弱的花火离自己和梁锐言远一点。
“你干什……”
他的脸压下来,五官凑近,无一丝温度的双眼紧紧攥住她的眼神:“说了不要叫我哥哥,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我们柳絮宁。”
有些东西已经到了临界点,柳絮宁浑身上下竖起被冒犯的利刺。空白的脑海中,只有梁恪言的那句话,浑身僵硬之中,圈在他怀里的手肘蠢蠢欲动。
王锦宜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她自认自己不算是个正常人,但此刻还是觉得梁锐言很可怕——在所有与柳絮宁有关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