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恪言当时站在门边,心想怎么能有人哭得这么好笑还这么漂亮。
而她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几乎是震天响地的“呜哇”一声,边爬边哭,边哭边吼:“哥哥!哥哥救救我!我不想跳舞了!”
梁恪言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还真在思考他要不要发扬古时少侠风范救她一条小命。
——然后,他的舞蹈老师来抓他了。
罢了,少侠自己小命都不保。江湖险恶,山高水远,大家还是顾好自己为妙。
后来,梁安成突然说如果他不愿意学跳舞就不用再去了。也行,那么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望她吃得苦中苦,以后在舞蹈界多有建树。
而再后来的数月之后,他在他的地盘看见了她。
他真成她哥了。要命。
“我记得你的。”柳絮宁说,“我还觉得你很凶,为什么不笑呢。”
思绪回笼,他清明一片的眼神望向她:“我不是也没问你为什么一直哭吗?”
柳絮宁听着他理所当然的口吻,气急了:“你被掰得跟面团一样你哭不哭啊?”
见她像炸起的地鼠,有多重的锤子都砸不下她铿锵的脑袋,气鼓鼓的誓要跟他争个对错,梁恪言唇边的笑意扩大:“那现在呢?”
“什么?”
“现在还觉得我很可怕吗?”
“觉得。”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又在他略带纳闷的眼神里狡黠一笑,“骗你的。”
柳絮宁不自觉地长吐一口气:“我以为你讨厌我。”
梁恪言眯了眯眼睛,聚焦的眼里是明晃晃的迷茫,仿佛她说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话。
“我做了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他们现在应该不复以往了吧,她可不可以大剌剌地剖开那份让她难以启齿的羞耻呢?
不知不觉间,舞台上的节目又换了一个,是与非门乐队的《乐园》,慵懒迷离的旋律比酒精还能麻痹大脑。
柳絮宁两手叠在椅背上,下巴支着手臂,像上课时偷摸着打盹的坏学生,喉咙压着,因此声音闷闷的:“去老宅那天,你是不是看到我踹周行敛了,我后来还把最后一个咸蛋黄鸡翅让给你呢,你不要,不要就算了,你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屑……搞得我很长一段时间看见咸蛋黄就害怕。”
那不仅仅是一份咸蛋黄鸡翅,更是她少女时期由难堪蔓延出来的产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梁恪言条件反射地去拿酒杯,又克制着放下,躁动不安的手开始比划:“装腔作势,油盐不进,令人讨厌,死鱼脸……”每说一个词,他比划出的数字就加个“1”,而柳絮宁的脸烫程度也跟着叠加一分。
“能不能告诉我,看见这些评价,我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对?”
柳絮宁自知理亏地语塞,思绪在脑子里冲刺跑妄图再找个新鲜出炉的理由。
“昨天你的员工这么说你也没见你生气啊。”
这里不再是成年人的利益交换所,变成了世界上最幼稚的幼稚园。他们两个是幼稚园里最差劲的学生,喋喋不休地数着对方身上的罪证以此为自己贴上一个好人标签。
“我不在意她们,随她们评价。”
“哈?”梁恪言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吗?柳絮宁禁不住笑出一声,“所以你是在意我才会对我的评价耿耿于怀?”
“对。”
当语速过快时,大脑就会缺乏思考,随之而来的,是一比一的真心还是语言系统紊乱下的产物,都有待商榷。但当下的对话戛然,柳絮宁突然噤声,心跳擂鼓般迭起。
他似陡然清醒,又像陷入更深的酒意,盯着浓红色的酒液自圆其说:“喝太多了,不跟你打辩论。”
话落,又分出一个眼神给她。
两人直直地对视着,一道藏在心里许许多多年的结扣随之湮散。
大脑中某个控制理智的区块正式宣告罢工,柳絮宁没忍住,窃喜着笑了两声。
“笑什么。”他问。
她下巴傲慢一扬:“笑一下也不允许?”
那他倒也没有如此霸道。梁恪言耸耸肩,“ok”的手势在空中虚敲两下。柳絮宁于是笑容的弧度更甚。
“恪言,来,跟我去和江扬实业的董伯伯喝一杯。”梁继衷走到梁恪言身边,拍拍他的肩。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梁恪言胸口起伏了一下,脸上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痛苦和抗拒。只有柳絮宁看见了,她才不同情他呢,主动拿起那杯他方才放在桌上的酒递过去。
梁恪言不太高兴地接过:“你说以后我死了,是不是你递的刀?”
她诚实地摇摇头:“不会的,我有一点点晕血。”
梁恪言一瞬失语,没再搭她的腔。
须臾转身间,真情实感从他身上剥落,嘴边又是那个陌生到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
年仅二十四岁,正值盛气凌人的青年时期,他站得松弛,游刃有余地处在一帮年长者之间谈笑风生。
柳絮宁有些出神,视线一寸寸地在他脸上游移。
第29章 灼烧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 节目已经进行到尾声。最后一轮的抽奖也开始了,分一二三等奖,柳絮宁一眼看到二等奖的奖品是某品牌一周前刚上市的最新款手机。
不过这种千分之一的概率她还是不要妄想了, 抽不到难过,抽到了她还会开始担忧这是不是借了自己未来一整年的运势。
主持人说这台手机里插了一张手机卡, 她会倒着念出这台手机的手机号, 第一个拨通电话的人就能拿走这台手机。
上市不到一个星期的最新款手机对大家的诱惑力很大的,但“第一”对柳絮宁的诱惑力更大。她回头望望,旁边的人已经在拿出纸笔准备记录了。
柳絮宁看向一直在旁边垂头玩游戏的梁锐言, 他一整天的兴致都不高,平时一贯多话,今天也没正儿八经地吭出几个字。
“梁锐言, 你手机能借我一下吗?”柳絮宁问。
梁锐言挂机之后递给她。柳絮宁看着他的操作, 瞳孔地震:“不是不是, 你别退啊。”
她能想象到对面的队友有多懵逼继而引发一场怒骂了。
“那是什么?”
“你那个老爷机, 就是你平时玩贪吃蛇的键盘机借我一下。”
梁锐言茫然:“你要那个干嘛?”
柳絮宁让他回头看台上的比赛规则, 他快速地扫过,看她时都觉得奇怪:“没事吧你, 这有什么好抢的,我回去给你买。”
“可是我肯定能做第一个拨通电话的人。”
“浪费那个时间干什么。”梁锐言说,“而且我放在房间里,没带出来。”
“嗯那好吧,没事。”
柳絮宁摒弃掉些许失落的情绪, 筷子夹起咸蛋黄鸡翅捞到碗里。都是小事。毕竟, 今天开始, 她的咸蛋黄鸡翅ptsd就被彻彻底底地治好了!
主持人在台上报号码,整个场所安静了许多, 并不只是因为那个手机的魅力有多大,更多的是对游戏的兴趣和争做第一人的好胜心。
柳絮宁连重在参与的兴致都没了,筷子也没放下,只顾着吃。只是,另一只垂落在腿边的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冰凉的触感。方方正正,她眨了眨眼,低头看去——一台老式按键机,按键都镶着钻石。
柳絮宁的手霎时变滚烫,这可是活生生的真金白银,摔一下她可赔不起。她怔怔地看着不知何时回来的梁恪言,大脑都是空白的。
他问:“不是要这个?”
在那边走了一遭,他身上酒味更重了。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鼻端,柳絮宁回了回神:“你怎么知道?”
“2。”
主持人已经在报数,柳絮宁不等他的答案了,慌里慌张地打开手机,按下一个“9”后又按了“左键”。梁恪言突然地笑出一声。
“柳絮宁,花招真的很多啊。”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飞行时翅膀扫过她这颗飘飘荡荡的心,让她突然产生一种陡峭的快感。
她喜欢被人夸,各种意义上。
“8。”
发丝跟着垂头的弧度一起坠落,笼罩住她整张脸,也隔绝了梁恪言看她的视线。
最后一个数字当然是“1”,主持人刚念完手机号,清澈的铃声就透过麦飞遍整个会场。
“这也太快了吧。”主持人说,“给我手中的这台手机拨打电话的是——139********。”
台下调侃声络绎不绝。
恰好走到第一桌的许芳华脚步一顿,古怪地看着身边的梁继衷:“这不是我的……”
梁继衷:“嗯?”
许芳华:“恪言刚刚拿走了。”
她叫住梁恪言:“恪言,你这是……”
梁恪言:“她打的。”
梁锐言看了几人一眼,耳机里,队友的怒骂声又开始了。他把音量调到静音。
柳絮宁不太好意思地看着许芳华,把手机递给她:“奶奶,还给您……”
她以为这是梁恪言的手机,但没想到居然是许芳华的。平心而论,即使寄住在梁家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和这两位老人有过更多接触。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处在何种尴尬的境地,所以从来不会在他们面前来事,也没有巧言令色以夺欢心的攻心念头。
“是你打的啊,怎么这么厉害。”许芳华笑得眉眼一弯,又指着梁继衷说他一把年纪了也想凑个年轻人的热闹,还硬记数字,结果念叨了半天都没记住几个字。
“是哪位幸运儿,快上台领奖了。”主持人催促。
许芳华:“哎呦,是我们宁宁。”
主持人一见是许芳华在说话,态度立刻软和几分。
柳絮宁眼眶突然一热,也许这掉眼泪的冲动很莫名其妙。她想,许芳华今天一定玩的很开心。因为她非常清楚,人只有在某种情绪过盛时,才会毫不吝啬地分他人一杯羹。
在众人瞩目下,柳絮宁拿过那台手机。台下,有合作伙伴惊讶地问她是谁,许芳华直笑着,缓慢的话语也温柔,说,“那是我们宁宁”。
于是一波又一波知道她的人凑上来,评价这小姑娘以前安安静静又内向,话也不多,倒是聪明。再顺带地把她从小跳舞、拿过数个奖项、年年第一、高考状元等等头衔提上一提以示熟稔。
难言的情绪比夜里的潮声还要滂沱,这些话像吸饱水份的砂石从她耳里溢入。
此时此刻真感谢自己拥有刘海,稍一垂头就能完美地挡住半张脸。柳絮宁揉揉眼眶,想借故提前退场,可四面八方被突如其来的阿谀围堵,又借不出个理所当然的故。
“解酒药是放在楼上了吗?”梁恪言突然转过头来。
柳絮宁一懵:“……你在和我说话?”
梁恪言点头。
旁边一个叔叔听着两人的对话,哈哈大笑着调侃:“恪言啊恪言,你就这么点酒量?”
梁恪言全盘应下:“是啊。”
他没多说,继续看着柳絮宁:“帮我上去拿一下好吗?”
她那一盒医药箱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解酒药。
也就沉默了不过三四秒,他的头更低了一点看她:“这么小气。”
柳絮宁觉得他是有点喝多了,想着出去找前台拿解酒药:“好。”
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沿路不断有叔叔伯伯按照惯例来一句“恪言,这就走了?”,梁恪言脸上会露出明显的不服,回一句“待会再来”。
柳絮宁心说好面子果然是男人通病。为了他的身体考虑,她拽了拽梁恪言的袖口,小声提醒他不要逞强。
他:“不这样能放我走?”
柳絮宁恍然:“哦哦哦这样,那我们快走快走。”
梁恪言侧过头去轻笑,傻不傻啊……
会场内是一片热闹景象,出门的时候还有服务生不停地往里送菜。但出了门,柳絮宁发现已经有大腹便便的男人喝到酩酊,在大堂里侃着大山,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和谁开着视频,不停地念叨今日的波龙味道真灵。
柳絮宁看着梁恪言直直往电梯口走,拉住他的袖口,问他要不要去问前台要解酒药。
闻言,对方停下来问她,你觉得我喝醉了吗?
柳絮宁想,男人这样说的时候就是喝醉了。她于是非常确定地点头。
梁恪言投降,靠着墙等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等待她的功夫,远远走过来两人,梁恪言眯了下眼,像在确认。
……
柳絮宁一转头就看见了周行敛和周茉芸。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有注意到。
她脚步慢了一拍,眼睛一晃,又看见安静站在原地等待她的梁恪言,心里似弥漫起一种固执又牢靠的安全感。
眼前这配置对周行敛,甚至是周茉芸来说都很陌生。谁不知道梁家小儿子和柳絮宁好像个连体婴儿,大众面前好像从来都没有分开的时候。以至于看到柳絮宁站到梁恪言身边时,他瞪大眼睛环顾四周,确认周围居然没有梁锐言的身影。
“梁锐言呢?”他自来熟地问。
柳絮宁没回答。
周茉芸轻啧了一声。自家这儿子是真不识相,没看见梁恪言在旁边吗?
周行敛:“啧什么啧呀妈,我就随便问问。”
周茉芸微微笑着,强行拽过周行敛的胳膊:“他今天喝的有点多。”但这也确是实话,上次一事之后,梁周两家的往来都变浅淡了不少,周茉芸是真不想放弃梁家这大靠山,好不容易得到一张年会邀请函,自然要借酒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