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恪言接过:“那是我父亲没有找对人。”
“什么意思?”
梁恪言望向他:“这种事,该是找话事人谈的。邝总对于吉安的董事而言,自然是举足轻重,所以我想请邝总搭个桥。”
邝行鸣也回望向他:“吉安能不能起来还是个未知数,接手这个烂摊子又是何必?况且,吉安还有一部分股权在……哦,现在应该在他那个女儿手里吧。”
梁恪言点点头,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邝行鸣诧异了一下,语气扬了几分:“可以可以。”他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还真是可以。
梁恪言没有解释太多,他举起杯子,撞了撞邝行鸣放在桌上的酒杯,杯壁相碰,发出一道清脆响声。
“一荣俱荣,一损只我损。邝总,怎么看都不亏吧?”
哪来的什么一损只他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吉安即使如今灾迫重重,但都是可以解决的事情。这番风雨过后,钱会更值钱。只不过,他志不在此,手上的东西太多了,实在没必要死磕一个不知前路的吉安。
梁恪言既然送上门来,他当然要顺水推舟送出这番人情。
邝行鸣懒散躺下,随意抓过一旁的手机,滑了几下,不住啧声:“要不再等等?现在的吉安,这价格低了点吧。”
梁恪言丝毫不觉理亏:“但比起鼎隆当年吃进吉安的价,翻了好几倍。”
邝行鸣被他的没脸没皮惹得一时没搭腔,片刻后笑了笑:“你倒是会做生意。”他伸手拿酒杯,“合作愉快。”
一笔不知盈亏的交易达成。
夏日里的海滩边足够美妙。夕阳晕染下,烟金色的沙滩与泛着蓝波的海岸线交融,像一幅油画。这要是被柳絮宁看见了,又可以称之为她艺术道路上的绝美素材。
梁恪言想起年初在泉城时,柳絮宁对海边的喜欢。这么喜欢,那下个月就带她来。不,她忙着实习忙着毕设,心里头揣着事必然是玩不好的。那明年夏天,等她毕业了再带她来这里。
梁恪言随手拍了张照片发给柳絮宁。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九点,按照柳絮宁这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架势,梁恪言没想过她会秒回,却发现对话框中她的昵称一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柳絮宁:【不应该是半夜吗?】
梁恪言:【在美国。】
柳絮宁:【哦。】
她引用了那张图:【有点像我们那天玩枪战游戏的时候在X城碰到的日落!】
梁恪言根本不记得了,但依着她说话是没错的:【像。】
柳絮宁:【那你回头看看,没准有人拿着枪躲在车后埋伏你哦。】
梁恪言心想她怎么傻乎乎的。他打开相机,转身又拍了张照片,却在目光触及到身后时一愣。靠近海滩的这条崎岖路上,停着一辆cybertruck,此情此景,还真像是游戏画面中的交通工具。
梁恪言发去那张图:【很准。】
柳絮宁:【哇,我也太厉害了吧!那你去看看车后面有没有人。】
她可以再幼稚一点。
梁恪言:【明年毕业了,带你来这里好不好?】
对话框里,她的名字一栏一会儿是输入中,一会儿又取消,过了一会儿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怎么,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好一会儿,柳絮宁回来了消息:【我又不喜欢海边,你老是瞎猜。】
邝行鸣看了身旁人一眼,他手肘抵着膝盖,低头看屏幕,不知在和谁聊天,但从眼里不经意间透出的笑意与嘴角稍许弯曲的弧度不难猜出是谁。他的秘书告诉他,鼎隆商行周年盛宴的那天晚上,他和那位梁家养女先后进了梁家专属VIP室,又在许久之后前后脚出来。
真是奇妙,有些人,都无需和他对视与对话,仅仅坐在他身旁,就能感受到他身上因为某些人某些事而散发出的柔软气息。
只是这配置,无异于飞蛾扑火,螳臂挡车。
要真能成的话,也是稀奇事情一件。
第51章 失控
看房好累。这算是柳絮宁这几天下来的唯一感受。
地方与地方之间的距离有些大, 炎炎夏日,走在晃动的树荫下,柳絮宁难免走的有些生闷气。
那位不熟的二叔说的也不错, 的确是过惯了好日子,娇气得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了了。
她应该尽早习惯的。
看房的时候, 偶尔会撞上梁恪言打来的视频电话。柳絮宁下意识地接通, 对面出现他的脸。他那时应该是刚起,头发还没整理,有一搓乱糟糟地翘起。
柳絮宁忍不住笑出声, 他还没醒透,闻声疑惑地看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说被他帅到。
梁恪言敷衍地笑了下, 说他知道。
她冷哼一声, 说这你也信?
他反问, 为什么不信?
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柳絮宁没挂断手机, 连上蓝牙后直接捏在掌心, 边找地铁站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在外面?”梁恪言突然问。
“对啊。”
“北蕉路?”他语气略带疑惑。
柳絮宁一惊,将手机摆在自己面前:“啊?”
他怎么知道。
梁恪言拿过书桌边的酒杯, 抿了口:“刚刚镜头扫到路牌了。”
“哦……”因为心虚,眼神扫了一下周围装作看路,“没什么事做,出来走走。”
话音刚落,耳机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笑得她耳朵有点发麻, 像是被人拆穿一般。
她立马理直气壮地问回去:“你笑什么?”
梁恪言没笑了,反而认真地和她说这边治安不太好, 又和她说前头的十字路口每到早高峰时总是车流湍急,堵车是常事。
柳絮宁皱紧眉,这里租金便宜,加上房东和中介吹得天花乱坠,上一个急着转租的租客也告诉她这地方真的不错,就是可惜自己要回老家工作了急着出。
她顺着问:“真的吗?”
“嗯。”
“那我就不——”她戛然。
梁恪言那边似乎信号不好,卡顿了一下,他没听见她说的话,反而问了句什么。柳絮宁摇摇头说没事。
上了地铁,过匝道时信号时好时坏,最后机器播报到如意洲时,柳絮宁下了地铁,一出地铁站,信号又通畅了起来。
和上一个租客约好了在小区门口见面,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梁恪言,对方说好,晚上再给她打。
“你过几天不就回来了吗,不需要时时刻刻通话的呀。”
他沉默了一会儿:“可能要晚几天。”
“事情不顺利?”
“嗯,被吃了闭门羹。”
柳絮宁扑哧笑出声来,屏幕里,他臭着张脸,看着郁闷。
“那你就天天蹲人家门口,上天总会被你的毅力感动的。”
听出她的敷衍,他依然给面子:“你说得对。”
挂了电话,柳絮宁往约定好的小区走。这个租客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生,租了房子准备考研,如今临时改了念头,放弃了考研,这房子也就不需要了。
“我租到了年底,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每个月降两百。”女生说,“不过如果过了今年十二月,你就得和房东谈了。”
一千八的基础上再减去两百,想想就很心动。周围地铁公交都很近,民水民电,除却没有电梯要每日爬五楼外没有什么缺点。
当晚,她给那个女生打去电话,确定自己要了。
敲定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她在第二天和女生签下了租房合同。她不想拖太久,也不想先告诉梁恪言和梁锐言,因为结果无外乎只有一个——阻拦她。而她对自己是有非常清楚的认知,这颗本就不太坚定的心只需旁人的劝说风稍许一吹,就能吹得她七摇八晃,心绪起伏。一个俗到极致的凡人,怎么可能下定决心拒绝纸醉金迷的生活呢?可是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所有弱势也应该攥在自己手心牢牢不放。
一切都确定好了,就差最后一步,告诉梁家人自己要搬出来的事实了。而当万事俱备之后,她突然觉得难以启齿。
·
实习报道是在一个周一,隔周的周一是一个月初,她想在那一天搬进去,这样电费和水费也好算的清楚些。
周一晨间下了场大雨,出门时,柳絮宁看着自己被污水沾到白鞋,惆怅地叹了口气,真是出师不利。这是她第一天上班,接触未知事物,难免有些期待。昨夜她就没有睡好,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熬夜到很晚,没想到第二天起床还可以如此亢奋。
带柳絮宁这一组的女人叫Cindy。
“叫我Cici就可以。”Cindy自我介绍之后,带实习生熟悉公司各部门。结束后,所有人坐在已经分配好的工位上等待任务。
柳絮宁不敢拿出手机,甚至不敢看一眼。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大学以前的学生时代,玩手机时偷偷摸摸的就怕班主任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柳絮宁。”设计部门口,有个高挑的女人叫了一声,“哪个是柳絮宁?”
来人是总经部高级秘书,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找一个实习生,Cindy有些奇怪:“怎么了?”
女人说有人找她。
柳絮宁站起来。
“你就是柳絮宁?”
“嗯。”
“跟我下来吧,有人找你。”
柳絮宁此刻茫然,Cindy拍拍她的肩:“跟着她去吧。”
下了一楼,面部识别过闸机时,她无意地抬眼。看见周叔,她的心莫名咯噔一下。
不是胆小到躲在自己的保护罩里就可以于事无补的。她妄图逃避,但那些让她惧怕的东西会主动迎上来。而她,在站上擂台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明晃晃的输家了。
柳絮宁坐在后座,周叔在前头开着车,偶尔透过后视镜望。女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原本白皙的脸色更显得苍白,车窗外阴雨绵绵,有枝丫狂蹿。柳絮宁想起台风快来了。
瓢泼大雨像逐渐涨潮的海水,越靠近梁家老宅,那股海水就涨得越高,将将要淹没她的胸口。
雨大到可以凭空升起一道雾气。恢弘的老宅屹立于雨中。
车缓缓停下时,柳絮宁突然想,这会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里?
唐姨在厨房煮花茶,中途出来拿出来的东西看见她,笑了一下。她看向柳絮宁身后,没有梁锐言。她自己来的吗?怪不得梁继衷早晨只说柳絮宁过会儿要来。
她上楼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唐姨担忧地说你小心啊。柳絮宁没转身,用力地点头。
楼上书房,有人在谈话。柳絮宁站在门口,里面皆是熟悉的声音,她深呼一口气,叩响了那扇门。
“进来。”
书房里,梁继衷坐在主位,面前的长沙发上,还坐着几个人。
“宁宁来了。”梁继衷笑了笑,下巴朝那边抬了一下,“还记得他们吗?”
沙发上坐着的人,柳絮宁再清楚不过。也许面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陌生,可血缘真是一道奇怪的结节,将这世上不尽相同的人拉扯在一起,不管如何切割,那柔软的绳总是怎么都切不断。
“爷爷,奶奶,二叔。”柳絮宁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爷爷奶奶没有说话,只从鼻腔冷漠傲然地哼出一声,倒是二叔笑得见牙不见眼,殷勤地应了声。
只需出席几面,就能获得梁家这一大笔钱,柳平想想就忍不住笑出声。
这三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却让柳絮宁无端端厌恶。像是一场童话梦境,因为他们蓄谋的出场而到此为止。
柳絮宁苦中作乐地想,自己的视力可真不错,那日在展馆门口瞧见的几人竟然真是他们。
“宁宁,你是聪明孩子,爷爷就不和你绕圈子了。”梁继衷说,“你们年轻人如今的关系复杂得很,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是恪言还是阿锐,我要你和他们全部断掉。”
柳絮宁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脚,出公司门的时候,底部一圈被路边的水溅到,今日果然做错很多选择,无论是鞋还是裤子。
“恪言这几日在英国,你是知道的吧?”
柳絮宁想说知道,可喉咙莫名苦涩,如被强力胶粘住,连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她只能点头。
“那你知道,明年开始他就要去英国了吗?”在柳絮宁流露出诧异的眼神中,梁继衷说,“起瑞明年在英国要开发新项目,这个位置,恪言想要,但给不给,取决于我。”
他起身,走向柳絮宁:“宁宁,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利益。想要得到权利,就要付出代价。对恪言来说,他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和聪明女孩的交谈,是一场轻松到无需亮出武器的争斗。
梁继衷看着柳絮宁逐渐发白的脸,她垂着头,些许打湿的头发贴着面颊,垂在腿侧的双手虚虚握成拳。
但以他对柳絮宁的了解,她其实要更坚强一些。一个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年轻女孩是不会勾得他两个孙子神魂颠倒深陷情感沼泽的,她也许有他意想不到的强大内核,但很可惜,他没有兴趣去仔细领会。
江虹绫和梁安成已经有为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往事笑料了,她的女儿和他的两个儿子的名字再牵扯到一起,那还有个什么道理?时隔十几年,他们梁家难道要再次创造一个青城娱记笔下的笑料吗?
梁继衷想,也许将她幼年时那些心计忽略不计就是自己犯下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错误。
“宁宁,爷爷真的希望你们,还有你和我们,可以好聚好散。可是你是怎么进的我们梁家门,你还记得吗?”
柳絮宁骤然抬头,回头看着柳家的三个人。
她犹记得,自己对着镜子模拟了百十遍,如何哭才够楚楚动人;这双眼睛如何看人,才能将可怜发挥到极致;如何说话,才能恰到好处地展现自己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