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虐过后,她颤抖着手拿起电话,拨通梁安成的电话。这颤抖的手,也许是因为自己带来的疼痛还未过去,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做坏事而紧张害怕。
她就是这样一个阴暗至极表里不一的人,藏在这张脸下的是如何肮脏毒辣的一颗心。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敢去陷害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无意外的,梁继衷看着她的眼里出现慌张无措,出现心虚。
“爷爷相信,你和恪言现在的确是在互相喜欢的阶段,那你说恪言如果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个这样的人,他会怎么办呢?宁宁,我可以忍受你的这些小心机,也没有出手断了你和阿锐这些年来的关系,我让你在梁家好吃好住,在最好的学府上学,这些金钱上的损耗不算什么。你过去的行为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也无伤大雅。但是你现在做的事情,有些过了。”梁继衷扫了柳家那几人一眼,岁数相近,但两方人的气势却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穷酸。他在心里嗤笑一声,环境果真能最大程度地影响人,柳絮宁和这几个人站在一起,除了依稀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其余的任何,都不能叫人认为他们是同类人。
“选专业前,你想参加艺考,但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考了。”梁继衷坐回主位,姿态闲适,“宁宁,爷爷现在给你个机会,送你去英国读书,我可以资助你直到你毕业。这些钱,包括过去几十年所有用在你身上的钱都不需要你来还,梁家不计较。但是,相应的,你要和他们两个,也和我们梁家断的干干净净。”
话说到这里,其实无需同意与否。在梁继衷看来,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是没有资格上他的牌桌的。梁继衷甚至没有兴趣让她思考等待她的回答,毕竟,这是一场只有唯一解的命题。
“爷爷等你的答复。”梁继衷说,“你今天应该是上班第一天,我和你的主管说过了放你一个上午的假。要不要在这里吃好午饭再走?”
柳平就是在这时站出来的,布满皱纹的脸上被阿谀奉承的笑包围:“不用了不用了梁董,我们这就带她走。”
他说着,顺其自然地去搭柳絮宁的肩,被柳絮宁骤然躲开。
柳平皱眉,轻声:“干什么啊柳絮宁,现在还嫌弃上你二叔了?”
柳絮宁胸口震颤,似水漫过头顶,残忍地围绕着她,将残酷的冰冷全部渡到她身上,淹得她几近窒息。哭是世界上最没用的行为,她也不想哭,何况是在这些人面前。
她竭力逼回眼泪,回头,视线笔直地看向梁继衷:“爷爷,学校在英国,梁恪言不是也在英国吗?您把我送去英国,我怕我不小心又和他连上了。”
撒谎的时候才会前后矛盾。
梁继衷点燃雪茄的动作顿住,眉头剧烈地皱起。被一个不过二十几岁的女孩看着,他竟然一时噤声,不知如何回答。上次被简单的言语卡入对话的死角时,对面站的是梁恪言,他眼神坚定地告诉自己,英国与青城的往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一句话好像耗费掉她所有所有的力气。柳絮宁垂着肩膀,低头往外走,柳平在后头直唤她。两位老人按住他。
“叫她干什么?”
“爸,妈,她又不住梁家了,以后就要回我们柳家了。”
“胡说些什么,她不住梁家关我们家什么事。”
“……”
像密密麻麻的针齐齐扎在脊背,柳絮宁的头更低了一点,盯着地上的格纹,却差点摔倒在台阶上。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但她没有心情打开。
这里不好打车,她却想最后奢侈一回,打开打车软件输入公司的地址。
微信又弹出消息。被言语刺痛的手指误触之下,微信被打开。居然是梁恪言的消息。他那边应该都要凌晨一两点了吧,怎么还不睡。
入目的是一张海滩的照片,背景的天边是橙红橘红搅在一起的色块,近景之下,海面蓝得仿佛底下藏着新鲜的氧气泡泡。那些她曾经说能缓解糟糕心情的万能解药在此刻变得无效。
他那边才日落吗?
她问:【不应该是半夜吗?】
梁恪言说他在美国。
柳絮宁点开那张照片,发送:【有点像我们那天玩枪战游戏的时候在X城碰到的日落!】
梁恪言说明年夏天去这里好不好。
她没有表露出自己对海的喜欢,他怎么就笃定她会喜欢这里?可她的确好喜欢好喜欢,就像喜欢他一样。真的很没有道理,这才多久,他何至于让她如此喜欢。
暗了的屏幕里映出自己的脸,她与另一个自己对视,那双眼里有还未消散的委屈,有野蛮生长的倔强,也有不甘心的不服,还有怨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怨恨谁,梁继衷吗?柳平吗?还是贪心不足的自己?
可在看见梁恪言的这句话时,理智轰然崩塌,眼泪也一股脑地掉出来,她完全陷入失控状态,打字的手居然在炎夏都要陷入僵直状态。
模糊一片的视线里,她慢慢地打字。
我又不喜欢海边,你老是瞎猜。
第52章 答案
柳絮宁走后的书房内刚恢复一片寂静, 梁继衷徐徐点燃一支雪茄,刚递到嘴边,门就被打开。
“她刚走?”许芳华问。
梁继衷没转头:“嗯。”
许芳华走到他面前, 万分不解:“恪言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你又是何必呢?”
自己孙子是怎么样的人, 她再清楚不过。何况他们梁家到了这个地步, 已经不再需要其他东西的加持。
梁继衷冷笑一声:“他不这样说我或许会放他们一马,但他现在就已经神智不清到为了柳絮宁忤逆我了!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现在不阻止, 以后还得了?”
见丈夫如此,许芳华也忍不住勾起唇角。示弱便会放他一马?好笑,她了解孙子, 也了解相敬如宾几十载的丈夫。梁恪言示弱同意, 他会觉得自己梁家的继承人毫无傲骨, 胆怯懦弱。若梁恪言反抗, 他又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 对孙子的惩罚只会得寸进尺。
放人一马?这词无论在何种情形下都是不存在的。
妻子背着自己做了什么,梁继衷是知道的。但他不明白, 许芳华会让于天洲汇报梁恪言的情况,也会独自叫来梁恪言敲打他离柳絮宁远点。他不过就是做了和她一样的事情,他们为着同一个目的而行进,她此刻的怒意又是为何?
梁继衷将目光落于窗外,轻轻叹气:“你啊, 妇人之仁。”
·
回到公司的时候, 大家刚刚结束午休时间。Cindy没多说什么, 按部就班地和她说着实习期要做的主要内容。只是柳絮宁觉得,其他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第一个下午总归不会太忙碌的, 柳絮宁摸鱼的时候还会觉得很愧疚,左顾右盼妄图找点事做,以让自己摆脱这种无所适从的尴尬境地。不过幸好,其他实习生似乎也没事,有人陪着,空虚的心就踏实了。
柳絮宁中途去上了个厕所,出门时恰巧看见是Cindy在和上午来找她的女人说话。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那女人说多照顾照顾她。Cindy见多了这种事,见怪不怪,只是女人后面跟了句“照顾得明显一点也无妨”。
Cindy诧异。
柳絮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办公位。
梁锐言的消息是在这时发来的:【爷爷找你?】
该面对的总要对面,她回了个嗯。
梁锐言:【什么事?】
我回家了和你说吧。
敲下这些字,她又一一删除,打字:【我以后不住云湾园啦,今晚搬出去,地方早就已经找好了。】
打出“早就”两个字的时候,她想,这算不算是一种骄傲的偏执,这两个字一左一右地落在她的肩膀上,顶起她的下巴和头颅。她才不是被梁家赶出去的,她早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梁继衷当然没有特地找过柳絮宁,梁锐言知道这个消息开始就暗觉不妙。如周行敛说的,如果梁家不同意他和柳絮宁在一起,又怎么会同意哥哥和柳絮宁在一起呢?爷爷找她,只可能是因为一个目的。
“不玩了梁二?”今天朋友攒了个局,见梁锐言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要走,好奇地问。
“嗯。”
“行吧。”朋友说,“过几天再来。”
梁锐言翻口袋找车钥匙的空隙,抬头看他一眼,语气全是不耐烦:“隔三差五聚什么聚。”
朋友站起来,压低声音:“这局主角是谁你不清楚?那一圈,喏,就那一圈——”他下巴往最里边的沙发一努,“都冲着你来的。”
“你不知道我?”
“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咯。你那个宁宁都跟你哥那什么,那其他姑娘大着胆子想上跑道有什么不对的,一不作奸犯科,二不阴谋诡计,追求真爱有什么——”
“宁宁和我哥?”梁锐言打断。
见惯了梁锐言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的模样,突然看见他皱起的眉和冷飕飕的眼神,朋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心中冒出一个惊悚的想法,天下皆知的东西,梁锐言这可怜鬼该不会不知道吧?
“你怎么知道?”梁锐言问。
他哥说的?
“那几个女生说的啊,大家都在这块大学城,一来二去的不就知道了吗。”
“一来?”梁锐言冷笑,“是从哪里来的?”
朋友当下也是纳闷,这人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柳絮宁走马路上被人要联系方式也是常事,对方被拒绝的时候顺带问一嘴有没有男朋友,她也没藏着掖着,就说有啊。”朋友说到后面有些难以启齿,这该怎么说?别人问是不是梁锐言,柳絮宁说不是,对方又问那是谁,柳絮宁答得不带任何犹豫:“梁恪言。”
对方目瞪口呆,配合柳絮宁坦荡荡的面庞,好像听了个鬼故事。
这是事实,但朋友可没有勇气把如上事实告诉梁锐言,尤其眼前这人浑身低气压弥漫,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梁锐言拿过外套,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往外走。
碰上见鬼的晚高峰,这一路也是够堵的。梁锐言盯着迟迟不变的红灯,怎么也想不明白,柳絮宁可以如此坦然地说出口,可以如此坦然地让他哥哥见光,凭什么?
误入山野,看蝴蝶飞来飞去,可他最喜欢的那一只停留在别人的肩头。可是她明明是先靠近他的。
他嫉妒得想要发疯。
车在门口停下,隔壁那栋别墅的恩爱夫妻正遛狗回来,看见他之后互相对视一下,嘴角是扬起的弧度小却微妙的笑意。还不够,那男人又悄悄地多看了眼。
进门的时候,柳絮宁正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林姨,语气轻快:“没事的呀林姨,人总是要独立的,你不用担心我啦。不过在家里的时候没有向你请教怎么做菜的确是我失策了。”
说完,她笑了一下,“对了,可以帮我拿一下剪刀吗?”
林姨说好,转身去拿。但这只是柳絮宁的借口,她似乎生来就缺乏和人面对面吐露真心的能力,也不愿流露真实情绪。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习惯,还是本能。
柳絮宁拿着玻璃胶,扯出一段长度,又用牙咬开。
她穿了件黑色贴身背心,下身是宽松的居家裤,长发随意地盘成了一个丸子头,一副轻快闲适的模样。
可她马上就要整装待发地离开他。
“柳絮宁。”梁锐言走到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行。
柳絮宁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上午淋了雨,下午打了几个喷嚏,柳絮宁觉得脑子有点发胀,像发烧的前兆,她想尽快收拾完。
“嗯,你回来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呀,我很早的时候就在看租房信息了。你不是知道吗?”
梁锐言身形顿在原地。
林姨拿来了剪刀,刚走到转角,看到眼前的画面,踌躇了一下,又转身离开。
“我只是……”梁锐言语序有些混乱,“我无意间看到的,所以就点进去看一下,因为……因为很奇怪,我就是……”
他越说越烦躁——为自己解释不清的居心。
算了,解释不清就不解释了。
“我不想你离开我,我想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他抽去她手里的玻璃胶,掰着她的肩膀,让她和自己面对面,“我们已经在一起待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你我会不习惯的,你没有我……”他噎了一下,“也会不习惯的。你应该永远和我在一起。”
她奇怪地看他:“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以永远在一起的。”
真平静啊。她好像从来没有生气过,发泄过,歇斯底里过,为什么,是不值得吗?可她为什么会带着羞怯与笑意告诉别人她和梁恪言在一起了?
“好啊,你知道就好。你和梁恪言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
“我知道。”她神情没有波动,却像一株被烈日暴晒过的叶子,人蔫蔫的,不自觉地垂眸逃避他的眼神。
发泄的怒火撞上平静的屏障,只会被反弹个彻底。梁锐言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握着她肩膀的手不住用力,直到她皱了下眉,抬眼看他,眼里泛一点水光,如林中小鹿遇到闯入者般怯怯惹人怜。
梁锐言下意识松开,想问是不是掐疼她了,可话还没说出口,柳絮宁已经脸色如常:“我刚刚的眼神是不是很可怜?”
梁锐言不知何意。
“我进你们家之前就天天在家里的镜子前练习,要怎么哭才最能让人心疼,眼神应该怎么样,眉毛应该怎么样,眼泪到底是掉下来好还是含在眼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