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求过你了吗?”
好啊,还能这么被人打秋风。
柳絮宁不想理他,捧着碗的手被他的手覆盖着,他掌心有薄茧,说不上是不是故意,蹭着她的手时有些微痒意,摸得她心口似驶入一艘小船,晃晃悠悠。
“那我再求一次?”
“不许占我便宜。”
“飘飘,讲点道理,我求你,怎么算是我占你便宜?”
“我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占我便宜。”没等梁恪言回,她又不停地输出,“你现在没地方去,是我大发慈悲收留你。你待在我家,不要和我套近乎,不许叫我飘飘。”
梁恪言改口:“好,柳小姐。”
柳絮宁这才注意到他没带任何东西来,她好奇,他被赶出来,是因为什么呢?她迟疑着,犹豫着,最后还是没忍住。
“你和梁叔吵架了吗?”
“不算。”
“那你说你被赶出来?是因为……”她看着他额头上的红痕,欲言又止,因为答案已经明目昭彰地镌刻在她心里。除了她,还能因为什么呢?
头顶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澄澈的眼里是明显到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愧疚。她是真会联想啊,什么都能想到自己的原因。梁恪言不明白,她怎么总会认为自己自私,浑身一堆缺点。因为没得到过什么真切的爱,所以独立地竖起一道保护屏,以为足够面冷,足够利己,就能将所有伤害屏蔽在外。表面不动声色,甚至觉得多此一举,内心却能因为旁人给予的一点小打小闹的施舍而感激涕零。
因为没拥有过什么真切的东西,所以喜欢将得到的所有都放大。
她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你。”梁恪言说,“吉安的事情,算是截胡了我爸的项目。”
囫囵吞枣的一句否定不能让她心安,他不介意仔仔细细事无巨细地告诉她。但梁恪言知道她听不明白这些,只是到最后,柳絮宁突然来了句:“所以现在,我应该去买吉安的股。”
梁恪言挑眉:“这么信我?”
“势头都造成这样了,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没把握吧?”
梁恪言摸了下她的头:“还是没有你聪明的。”
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还挺会买股的。”
梁恪言正要依着她点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倒也没有。”
她的第一支股,可是买在了他的好弟弟身上。
这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卧室,所以当梁恪言看着柳絮宁为自己拿来的枕头和毯子时有些无言以对。
好一招卸磨杀驴。他有必要提醒她:“你发烧的时候——”
“我发烧的时候烧糊涂了,已经烧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所以旁边有没有人我都感受不到,但是我现在好了。你不可以睡在我旁边。”柳絮宁指着他的鼻子,“梁恪言,你要懂分寸。”
是谁在大清早偷偷爬上他的床吓他?是谁发烧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翻来覆去寻找一个最佳的位置?是谁主动给他打电话问他回不回家的?究竟是谁不懂分寸?真是擅长倒打一耙。
“柳絮宁。”
“想怎么样?”
“我去英国前,你说过什么?”
她能说什么?柳絮宁还真回想了一下。
梁恪言靠着门,欣赏她逐渐涨红的脸:“想起来了?”
“我——”
逗人也要点到为止。
“我走了。”
柳絮宁“啊”了一下,话落地,她觉得自己反应大了。
“明天是继续请假还是上班?”
“上班。”
“那我来接你。”走之前他掐了一下她的脸,“早点睡。”
“你——”柳絮宁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摆,轻声问,“那你下午说要来。”
“说给别人听的。”至于说给谁听,梁恪言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是很幼稚地说给梁锐言听的。
再追问,就显得自己太舍不得他了。
“哦这样啊,那行,明天八点到楼下,不要迟到了。”
她肯定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多有意思,梁恪言弯着眼睛,说好。然后俯下身去,想亲她,被她推出门外,撂下一句“就这样”,随后不带任何犹豫地关上门。
梁恪言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声音拔高:“柳小姐,是八点整?”
“对。”
“需要提供早饭吗?”
里面寂静三秒,然后是门把转动的声音,她探出一个脑袋:“生煎馒头,要大壶春的,再加一杯豆浆。”
梁恪言比了个ok的手势。
门又立刻关上。
梁恪言听着里面并无脚步声,看来她还站在原地。梁恪言说,那我真走了。柳絮宁没说话。
楼道的声控灯随他愉悦的脚步渐次亮起,又依次退场。
走到楼下,他按下遥控钥匙,打开车门时,如有所感,连大脑都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就已经往楼上抬去。
珠白色的月光弥漫,清洗过老旧的居民楼,也照亮她纤细身影,与长发一道被缱绻的夜风勾勒。
多巴胺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梁恪言仿佛都能看见她的眼睛,像两颗明珠,勾得他视线离不开半分。
“梁恪言梁恪言,快点看我!晚安!”她摆摆手。
她不知道,随着这清脆的一声,声控灯像微弱的火苗,从四楼轻快地跳跃到最底下,驱散这个夜。
就这一瞬,他的心砰砰跳动。
“柳小姐,扰民啊。”
答案真是意料之外。不解风情,早知道就不和他说晚安了。柳絮宁拖着长调“哦”一声,“啪”的一下关上阳台的门。
空旷的道路又恢复了宁静。
这夜星群繁密,梁恪言靠在车边,仰头看着她房间的灯与星星一起暗去。
晚安,柳絮宁。
明天见。
第59章 锁
退烧之后就要进入漫长的感冒期, 柳絮宁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平板许久没用,已经自动关机, 她充上电,坐在书桌前直到时针彻底滑过12, 滑来新的一天。
闹钟响的时候, 烈烈朝晖袭来,柳絮宁照例赖了会儿床,只是一想到这是一个有生煎馒头和梁恪言的早晨, 她立刻元气满满地起床。
梁恪言提前五分钟到了她家楼下,等到准点,见她还没下来, 他打去一个电话, 她没接。
他自我开解, 没接才是好事, 代表着进度在动。
柳絮宁出门的时候梁恪言就站在车边, 她刚要和他打招呼就被身后的车吸引了注意。
“换坐骑啦?”她打趣。
他点头,替她开门:“揽胜, 试试。”
车开出小区就遇到了早高峰,这是常事,这个点上班,要想准时到公司其实还不如坐地铁。但现在在人家车上,她要是冒出这句话又要被他借着揶揄好久。
大壶春的生煎包内里油水丰盈, 她吃得小心翼翼。
“这样我吃生煎包很有压力哎。”
“那别吃了。”梁恪言顺着她的话说。
“喂!”第二个刚塞进嘴里就听见他这话, 柳絮宁扭头看着他, “我就客气一下,谁让你顺着我的话说了。”
久了会发现柳絮宁很容易炸毛, 他也摸不准自己哪句话就能惹得她疯狂跳脚。但梁恪言有时候骨头也痒,觉得这场景分外有意思,非要去踩一下她尾巴再紧跟着道歉:“好,我的错。柳小姐你别客气。”
“你能不能别叫我柳小姐?”她暗自嘀咕,“显得我们很不熟的样子。”
“那叫什么?”
柳絮宁心中有答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自觉咬着豆浆吸管,转头看车窗外湍急的车流和熏到鎏金色的树群,道路明亮炽热,蝉鸣聒噪连绵,她的心脏演奏着交响乐。
“叫宝贝啊……”
脸至于红成这样吗?
“喜欢这套?早说。”
他语气里的笑意让柳絮宁的耳朵又烫了一度,早知道不说了。不熟多好,让他顶着不熟的关系天天亲她抱她。
后来的车里,一片寂静,话题像到此终结。
最后一个生煎包吃完,柳絮宁按压下强烈的好奇心不去看他,心里却开始奇怪,不是说了喜欢被叫宝贝吗,平时效率如此高,这时候怎么不践行了?
车在公司楼下停了,柳絮宁拿过帆布包,刚要走,驾驶位的车窗被摁下,梁恪言叫住了她。
她回头:“怎么了?”
梁恪言:“六点下班?”
“嗯。”
他点头,手肘撑着窗沿,小幅度地朝她摆了摆:“晚上见,宝贝。”
笑意和疯狂的心跳声一起到来,她眼里是溢出来的愉悦,俯下身朝他勾勾手指。他自觉凑过去,她的呼吸猛然靠近,垂落碰触到他侧脸的发梢带着熟透了的莓果香,鼻尖小幅度蹭了蹭他的脸颊,紧跟着,是柔软的潮湿点在他的脸上。
“那宝贝给你一个亲亲。”
·
在工位上坐下后,柳絮宁的心还是扑通狂跳。
太生疏,想想还有些不好意思。
早晨,整个设计部除了实习生,全部在开会。柳絮宁依旧是无事可做的一天,她待在位子上,心里一遍一遍的演练。
这个会开的很久,结束时已经过了饭点。Cindy几人出来的时候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她把东西放下,想去吃饭,又想到会上繁琐的工作,不由头疼到毫无胃口。
“Cici姐。”正头疼着,一道女声在她耳畔响起。
看着眼前的柳絮宁,Cindy奇怪:“没去吃饭?”
柳絮宁嗯了声。
“身体还没好,要记得吃饭。”她随口说。
“好,马上就去。”背着的手里捏着的是一个平板,柳絮宁深吸一口气,“Cici姐,部门这一周是很忙吗?”
Cindy看了她一眼:“嗯。”
“我来的这几天都没有事,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可以叫我。”
Cindy:“好。”
“最近接了一个口腔卫生产品,但是方案被客户打回来了。我上学的时候有做过类似的科技产品设计项目,简历和作品集里有写,可能您忘了。我们交上去的那一版在设计方面缺少亮点和卖点……”她把平板打开递给Cindy,“我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做这些,但是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我认为我有能力——”
“柳絮宁。”Cindy没有看,“在这里,有很多人都比你懂得更多,不要空口说大话,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我知道,可我不是来学习的,我是来工作的。大家都忙的焦头烂额,一遍一遍地修改稿件,那可以把超额的任务分给我。我知道您为什么不让我做这些……”她欲言又止,却又忍不住直率坦白,“一个项目就可以,我不管做的好与不好,最差的结果都莫过于现在,您不会有任何的损失。我觉得做事要讲求效率,如果我无事可做,那么我坐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我可以主动离开,不会让您难做的,毕竟我也才来了几天。”
越长大,该是心智越来越成熟的,可柳絮宁发现,自己逐渐无法理解与忍受这种残忍的无视和名为冷漠的暴力。她不知道自己直率的坦白是好是坏,扪心自问,她的确非常渴望留在这里,可她也知道这样耗着是在浪费她的时间。她也许过于自负,但她自认有几斤资本够她挥霍。这座城市,高级广告公司如云,也许此刻过了最佳时期,但只要没有梁继衷那双无形的手压迫着她,她的能力绝不会让她无路可走。
Cindy拿过她的平板,垂眸看起来。
“先去吃饭吧。”
柳絮宁摸不透她的态度。
Cindy翻到最后一页,把平板放回她的工位上:“我还没吃饭,边走边说,我跟你brief一下你下午要做的东西。”
她看见眼前刚实习的女生眼睛倏然亮起。
“先别笑。”
她立刻就收住笑容,可睁大的眼睛里喜悦实在藏不住,像此刻照进格子间的和煦暖阳,灿烂又明亮。
看遍了工作折磨下灰扑暗沉的神色,许久未见新鲜而富有勃勃生机的血液,Cindy挑了下眉。
·
梁恪言这几天忙得很,收到柳絮宁说今天可能要稍微晚一点下班的消息时他刚结束和邝行鸣的碰面。
他问:【那几点?】
柳絮宁很久后才回:【我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你忙的话就别来了,我可以坐地铁回去,还不会堵车呢。】
他才不要,少接一次岂不是少一次福利?
距离上次碰面已经是好几月前的事情了,难得人头凑齐,对面这人三五不时地低头看手机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