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霄将东西都收好后,先去西市买了些凡间必备的粮食蔬果种子,最后才停在成衣铺子前。
铺子老板招呼他进去看,他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不应该。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似乎为了礼数,送衣物还是有些过于暧昧。
他走开几步,想到树神落了她一身的灰尘和叶子,又觉得自己理应赔偿。
总犹豫不是他的风格,谢清霄这次不再迟疑,进铺子买衣裳,一同带回仙界。
其实在仙界,也完全可以让人准备衣裳给扶玉。仙界也不是人人都穿法衣,有还在跟着仙师修行、尚未成仙的凡修,他们也穿凡袍。不过谢清霄不想都知道,扶玉不会要那些衣物。
带有仙界标志性派系的衣裳,扶玉大约都不喜欢。
过了界门,谢清霄才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御剑而行。
背后伤口还在流血,但今日是最后一日,明天就会开始愈合,他也没放在心上。
有些让他意外的是回到万丈渊的时候。
刚一跨入结界,他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扶玉。
她坐在石阶上,望眼欲穿地盯着入口的方向,看到他回来,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
远远见着扶玉兴奋地跑过来,谢清霄难得脚步一僵。
他目光划过她的脸,将那上面的期待落到了实处。
他拿出阿紫的回信和那盒点心,递给了将将站稳的扶玉。
扶玉瞧见不禁怔住:“这是……”
“回信。”谢清霄简要道,“你的代理掌柜要你尝尝这点心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扶玉看见食盒和回信,就能联想到阿紫有什么交代。
她疑问的是:“这都是凌虚弟子转告给剑尊的?”
他们这次办事如此尽心,看来头次在凡间见到凌虚的人,果然是不该出来查案的那类,说话行事都有失风度。
她瞧着那回信和食盒就心安,接过来刚要道谢,就听谢清霄道:“为何要人转告。”
扶玉顿了顿,抬眸去看他。
谢清霄回望道:“信件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我亲自去这一趟。”
“……”
“还有这些,应当齐全了,你今晚栽下,待我疗伤结束,便可帮你催育生长。若不懂栽种,我会请懂得培育灵植的弟子来教你。灵植与凡间作物本属同源,栽种方式基本一样,只是你乃凡体,不能进食灵植滋补身体,只能用凡食。”
扶玉看着谢清霄递过来的一袋种子。
她在自己宅子里就有一片花园和菜地,当然知道怎么种植。
可他竟然亲自去了一趟。
他觉得她的信件重要,没有假人之手,不但送去了,还带了回信来。
扶玉一手拿着回信,一手提着食盒,谢清霄见她再无手拎着种子,便道:“我帮你送回狭室。”
他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越过她,从始至终神色坦荡平淡,并不让扶玉觉得被恩赐或者讨好。
就好像他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他们彼此都可以坦然接受,不用觉得尴尬或是受宠若惊。
扶玉将信收好,没急着看。
她拎着食盒回到狭室时,谢清霄正放下那袋种子。
她默不作声地走进去,将食盒也放到桌案上,打开之后,闻到满室的甜香。
她拿起一块尝了尝,和她亲手做的几乎没有差别,很甜,很好吃。
想到谢清霄一身的甜香,以及当时对他偏好的猜测,扶玉目光划过桌上的那袋种子和食盒,仰头道:“剑尊可要尝尝?”
第033章
早在扶玉第一眼看见谢清霄的时候, 就问过他可要尝尝她做的点心。
第一次桌上的荷花酥是扶玉亲手做的,谢清霄都没吃,还吐槽什么低级趣味, 这次都不是扶玉做的,他更不可能吃了。
“不必。”谢清霄客客气气道, “你自己用便是。今日我还要疗伤,你若还有回信,最好集合一封,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帮你送第三次信。”
这意思就是说, 还能再帮她送一次??
扶玉这次真的受宠若惊了。
“是, 我会嘱咐好阿紫, 暂时不写信了。”
扶玉回他的话不敢磨蹭,匆匆忙忙吞了口中全部糕点。
尽管如此,唇边还是残留碎屑, 她自己也看不见,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干净净地定在谢清霄身上,那双修长的黛眉总算是不曾苦恼地凑在一起。
看, 他们果然也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谢清霄没再说话,点头道别后离开了狭室。
他回到隔壁静室, 幻化了松散的衣衫,重新盘膝坐下,闭眸入定之前能听到扶玉轻手轻脚收拾翻看东西的声音。
与初见雷同的画面,他给出的却是与初见时完全不同的反应。
从前的他令扶玉危机紧张,现在的他让她平静甚至欢欣。
由此可见,她讨厌他真实的反应。
谢清霄手一扬, 面前出现水镜,他看着水镜中的自己。
没有人喜欢真实。
要克制, 要正谢氏家声,扬谢氏门楣,行仙道仪风。
没有人会想要看到他真实的模样。
不能失仪,不能给昆吾谢氏丢脸。
谢清霄散了水镜,闭上眼睛,继续疗伤。
隔壁,扶玉抱着一袋种子,也在想谢清霄今日的言谈。
他道过歉,说了要更正态度,就真的在改变。
从前她要他尝尝点心,他那个高高在上超然的态度,该是面对一个必死之人,无需有任何伪装,全都是遵从本心的表现。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是需要保护的凡人,地位从叛族罪仙上升了几个级别。
不过。
扶玉翻开袋子将种子类别看了一圈,不难分辨出除了蔬菜瓜果,甚至还有麦米。
……她讲不出来,但总觉得这样和谢清霄相处轻松了许多,也怪异了很多。
她怕不是被PUA了吧。
扶玉甩甩头,把谢清霄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不管他要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有更多发展了,就点到为止好了,影响不到她什么的。
当务之急是研究一下要把种子种在哪里。
扶玉抱着袋子出了宫殿,避开那棵神树,小心翼翼地在外转了几圈,还是决定把种子洒在大殿后面阴暗的角落里。
万丈渊本来就没日照,在哪里都是阴暗的,也就无所谓光线。
非要要求光线,那只有大殿前面稍有一些,在那里种植凡间的农作物……
想想都觉得很违和。
真要有什么弟子来拜见谢清霄,看到了也会吃惊吧。
还是别吓着别人了。
她只是来借住,要有自知之明。
除了光照,那就只会有土壤条件需要选择一下。
但谢清霄要用仙法催育种子,也就不挑土壤,她只要将种子埋好就大功告成了。
全都干完好后,扶玉站起身拍拍手,现在就等着晚些时候谢清霄来干活了。
不过食材是有着落了,厨具好像没有?
等再见谢清霄似乎还得提一提。
扶玉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谢清霄本来可以只给她吃辟谷丹,将她往这里一扔,然后什么都不管的。
就算是那样,作为被保护的人,她也没办法提出什么不满来。
但他没那么做。
还几番周折给她带信带东西。
想到这里正走到门前,静室就在旁边,扶玉进屋之前,好像听到谢清霄发出什么闷闷的声音。
她立刻想到了他满身皮开肉绽的伤口。
朝窗外看看,分不清是早还是晚,姑且就当做是晚上吧。
明天早上他的伤口该是可以慢慢愈合了。
只要再忍耐一晚上就行了。
扶玉想进屋,但谢清霄又咳了一声,这次她听得很清楚。
“……”
扶玉耷拉着眼皮,后悔怎么没捂住耳朵,全当做没听到。
好烦。
太有良心这件事真是让她诸多烦恼。
扶玉脚步调转,停在静室门口,过了许久才勉强道:“还要包扎伤口吗?”
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扶玉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在心里数到十,正要道一声“打扰”就回屋,静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谢清霄衣衫半褪,正自己给自己包扎。
背上的伤口自己包扎确实不顺手,但他是神仙,可以用法术,也就没那么难。
小纸人站在他肩头,拎着白布一头使劲拽,看起来颇为滑稽。
谢清霄手中拽着另一头,霜发从肩上滑落,目光划过她的脸庞,坦荡地拂开小纸人:“有劳。”
这是谢清霄第一次在执法堂受罚。
他是规则的制定者,自己破坏规则是生平首次。
若非扶玉提醒,他也想不到要包扎。
打神鞭的伤终究不能小看,因疼痛从入定里醒来几次后,谢清霄决定照扶玉说的,将伤口包一下。
捏了几个纸傀儡帮忙,虽比不上人,倒也能用。
扶玉就是在这个时候敲门询问的。
谢清霄垂眸看着散落一地的白布,听着她缓缓走来的脚步声。
她的脚步轻盈,裙摆下时不时出现脚尖。
她应该去翻过土,身上有些灰尘,鞋面也不太干净,与静室的洁净无瑕对比鲜明。
谢清霄忍耐了一下,额头青筋直跳,什么都没说。
扶玉在他身后缓缓蹲下,谢清霄虽然没说话,甚至都没看她,可她觉得静室里气氛压抑得很。
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心想着快点包扎完离开这里。
因为这份心急,她动作有些匆忙粗鲁,谢清霄本就在忍耐,她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手重,让他不得不转头回望她。
四目相对,扶玉与那双常年修炼谢氏瞳术的眼睛对视,理所当然地败下阵来。
她低下头道:“抱歉,我会轻一点。”
谢清霄开口,嗓音沙哑道:“无碍。”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音域恒定时叫人觉得超然物外不可侵犯,沙哑低沉时又完全是另外一种味道。
扶玉的铁石心肠都因为这声音颤抖了一瞬。
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谢清霄已经转过头去,半闭着眼,似是打定主意不管扶玉接下来动作如何粗鲁,都不会再给出任何反应。
扶玉抿抿唇,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谢清霄伤得太厉害,一点都不比万物生那时深可见骨的轻多少。
一边包扎血一边还在流,一层又一层,白布湿透了,扶玉都还没包扎好。
她渐渐有些薄汗,看不得这么血腥残忍的画面,没忍住说:“凌虚执法堂总是如此严格吗?”
谢清霄身子僵了僵,好像没料到她会主动挑起话题。
他过了一会才说:“对我更严格一些。”
岳盈楚是执法堂堂主,其他人受刑都不会是她亲自出手。
身为制定规则的人违背规则,当然要受更重的刑罚才能服人。
扶玉道了一声很轻的“难怪”,后面下手更轻了,几乎是小心翼翼。
谢清霄有几缕长发落在肩后,被血染上红色,像雪地红梅。
扶玉轻轻撩起来,小声道:“你头发染血了。”
谢清霄顿了一下,伸手接过来,指尖泛光,将血迹清理干净。
扶玉瞥了一眼他的侧脸,神仙的皮肤就是好,一点瑕疵都看不见,细腻得好像缎子,在暗色的光下闪着莹莹的珠韵。
扶玉告诉自己别看了,努力把视线转开,一手拉紧白布道:“我要从前面穿过来。”
谢清霄回答得很快:“好。”
扶玉却有点束手束脚起来。
包背部的伤口自然要从胸前穿过,这就意味着,她要靠他更近一点。
……干嘛嘴贱要帮忙,这下好了吧!
再心如止水也架不住这么亲近。
扶玉眼睛到处瞥,自己先说的要包扎,现在又是她自己不动了。
谢清霄等了片刻,神色看上去如常,但手指不断抬起落下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他终于要说话,扶玉已经调整好状态,倾身靠近。
太近了。
谢清霄不自觉往前俯身,这就让扶玉的手没能成功环住他。
“……你别动。”她不得不开口,语气有些紧涩。
谢清霄长发过肩,垂在胸口,因他俯身的动作,发丝早就落在地上。
他手臂撑在身前,半晌才道:“抱歉。”
“……不用老是道歉。”
扶玉稍稍皱眉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那个的时候是真那个,不那个的时候又老是道歉,也太极端了。”
谢清霄问她:“‘那个’是哪个。”
“不知道。”
扶玉敷衍回答,极近地环着他将白布收回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发现要包扎完,需要重复这个动作至少三次。
汗流浃背了。
扶玉硬着头皮再次靠近,这次好像有点经验了,至少俩人都没再乱动,顺利完成。
只剩下最后一圈了。
扶玉稍稍放松一些,呼出一口气再次靠近,这次又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她长发因为惯性动作跟着滑落靠近,发梢撩过谢清霄的耳廓,跟着落在他肩侧,与他霜发重叠。
谢清霄应该是有些发痒,又或是觉得被冒犯,僵硬的身子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