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学医的,自然就信了沈主任的话,不过那时候我也留了个心眼。后来,出事的小朋友越来越多,我就有点害怕了,我和老婆商量过后,就私自带着聪聪退出了那个项目,想先观望看看再说。”
“出院之前,聪聪就有恶心呕吐的症状,出院之后还没有好转,我们就带他去了别的医院,诊断结果是慢性药物肝损伤。”
“是因为洛美琳?”
“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去过很多次宝和医院和坂姜制药讨要说法,可是他们都坚称不是洛美琳的原因。直到后来坂姜制药的人突然上门来,说可以给我们一笔钱,但要我们签一个保密协议。一开始我们是不想签的,可是那些人告诉我们,小朋友生病不是因为洛美琳的原因,他们付这笔钱只是单纯地想帮助我们。你也知道,聪聪治病需要很多钱,我们当时没办法,就签了。”
“那现在聪聪身体怎么样?”姜廷东问。
“现在就只能吃药,等肝移植,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聪聪爸爸掩面叹息。
姜廷东和孩子家长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道别出门。
走到一楼的时候,他在楼梯口遇见一个戴着渔夫帽的男人在抽烟,嘴角有道长长的疤。
他不动声色地与其擦肩而过,低头发了条短信给陈警官:银河丽湾11栋,聂远在跟我。
发完后,他将手机收起,慢慢向车边走去。
那个男人果然也跟了过来,并且听着脚步声,似乎离他越来越近。
姜廷东站定,突然转过身来,一拳挥过去,对方勉强躲过大半,却还是被砸中颧骨。
“警惕性挺强的嘛。”聂远龇牙,摸了摸脸。
“姜成元派你来的?”
“你管谁派我来的,你只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就行了。”聂远袭来,姜廷东连续几个闪躲,却感到脑中嗡鸣,眼前的景象有些混沌。
他还生着病,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几乎使不上力。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姜廷东用尽全身力气将聂远压在身下,狠狠地击打聂远的头部。
他当初是如何向林泰下的手,姜廷东今天就要他血债血偿。
聂远吃痛,也不示弱,反过来向姜廷东的腹部连出数拳。姜廷东向上缩了一下,却突然觉得胸前一阵尖锐的痛。
只见头破血流的聂远手里拿着一把弹簧刀,刀上满是鲜血。
姜廷东有那么一秒的愣神,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胸口,然后看到了掌心的血红。
他那一刻十分冷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扑上去,甩掉了聂远手中的刀,然后死死抱着他不放。无论聂远如何挣扎,他就是不放手。
他感到胸前液体涌动,听到远处警车的警笛声,眼前的一切旋转着模糊着,最终慢慢沦为黑暗。
中级法院里,孔映的医疗事故案二审开庭。
局势继续一边倒向原告方,许多记者已经在准备孔映败诉的通稿了。
待双方举证完毕,靳律却突然向法官提出临时补充证据。
原告律师立刻起身反对:“被告律师未在举证期限内举证,不应该采纳。”
“法官大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四十二条规定:当事人在二审程序中提供新的证据的,应当在二审开庭前或者开庭审理时提出。所以开庭后提交的新证据,是应当被采纳的。”
“既然是新证据,就看看吧。”法官问,“是什么形式的证据?”
“视频证据。”
“好,开始吧。”
靳律将光碟放入DVD机,很快,画面中出现了宝和医院的手术室,只听站在主刀位置的孔映说道:“这是名骨盆骨折患者,现在我们开始骶骨骨折及半侧骨盆内旋修正手术,请各位配合。”
靳律按下暂停键:“法官大人,如您所见,这是我的委托人为原告父亲做手术时的录像。”
这是孔映在克利夫兰诊所做医生时养成的习惯,无论大小,她的每一场手术,她都会录像记录。来到宝和医院任职后,为避免人多口杂,也出于对患者隐私的保护,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所以根本没人知道她在记录这些手术。
靳律继续说道:“现在我要快进到手术结尾,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孔映医生结束手术离开手术室,由金远光副主任接手缝合的片段。相信看到最后,大家就会知道为什么患者腹内会出现那块医用纱布了。”
旁听席的记者们窃窃私语起来,孔映回头望了望坐在旁听席的金远光,后者的脸色早已煞白。
这时候,孔映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是颜晰的短信——
廷东哥出事了,刀伤,现在救护车正在路上,速去宝和医院。
孔映冲进宝和医院的时候,正好撞上护士长。
“孔院长,我刚才听说官司我们赢了,是吗?天啊,我真没想到,金副主任居然会为了报复您干出那种缺德事,幸好您录像了,不然……”
“姜廷东,姜廷东呢?”孔映急得连一秒钟都站不住了。
“您说什么?”
“刚才救护车送进来的病人,刀……刀伤。”
“哦,一分钟前刚送去心外了。别提了,我刚才正好在急诊科,眼看着他被抬进来,那血流得,把床单全染红了。您说现在治安怎么这么差……哎,孔院长,孔院长?”
孔映冲进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跑,终于在走廊里追上了姜廷东的床。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孔映喘着气,声音尖厉。
帮忙推床的护士见是孔映,叫了一声:“孔院长。”
“我问怎么样了!”
“开放性胸部损伤,右心室破裂,胸主动脉破裂。”急诊科医生说道。
“谁手术?”
“已经打电话叫温主任来了,估计马上到了。”
孔映去摸姜廷东的手,却摸到了一掌心的血。
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她是医生,生死关头,她不能掉眼泪,她的眼泪也不值钱。
“姜廷东,看着我,看着我。”
孔映抱着姜廷东的头,后者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听见她的声音,将眼珠慢慢转过来,半睁着看她。
“温沉马上就来,没有他做不来的手术的,你会没事的,知道吗?你会没事的。”
孔映的声音颤抖着,她不知道她是在安慰姜廷东,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见到孔映,姜廷东的表情变得十分安心,他轻轻地、满足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见不到了。”
只不过一句话而已,孔映的眼泪就再也无法抑制。
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嘴唇咬得全是血,都没能阻止自己痛哭出声。
他有多痛,却还担心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孔映……”
“我在,我在。”孔映哽咽着,将耳朵俯到他唇边。
“不要哭。”
他又叹,却是温柔,太温柔。
孔武来了电话,想必是听说了官司的结果了。
孔映没有接。
不一会儿,孔武的短信进来了:小映,官司既然结束了,明天就回来上班吧。
孔映只回了一个字:好。
她身旁,是全副武装的颜晰。
手术已经进行了7个小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孔映静静地坐在手术室门外,看着警察走来走去。
胸主动脉破裂,死亡率在80%以上,她以前在美国心外科轮转实习的时候,见过许多类似的病人,最终能救回来的,少之又少。
可她除了心焦,毫无办法。
她不断想起姜廷东在电梯里说的那句话:“孔映,是你亲手把我从过去拉出来,你不能一句结束就收回全部,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回到地狱。”
是她眼睁睁,是她无动于衷。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远处,匆匆走来一个男人,与在门外的警察轻声交谈了两句,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孔映身上。
“你是孔主任……哦不,孔院长吧?”男人突然开了口。
孔映隐约觉得见过这个人,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你是?”
“我是赵警官,上回您协助过我们调查杀人案。”
孔映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当初来医院找过她的便衣警察。
“你来这儿是?”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孔映有些踌躇,颜晰冲她点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好吧。”孔映深吸了一口气,对赵警官说,“那去我楼上办公室谈吧。”
院长办公室如今是沈婉在用,骨科主任办公室又被金远光占了,孔映只好带赵警官进了空病房。
“之前跟你说的,林泰被害一案,车里的第三人,我们已经抓到了。”
“那个叫聂远的人?”
“对,多亏了姜先生,不然我们也抓不到他。”
“什么意思?跟姜廷东有什么关系?”
“整件事我们现在也不是太清楚,出于某种原因,聂远盯上了姜廷东,想要杀他灭口。还好姜廷东警惕性高,及时报了警。”
“他报警了,为什么还受伤了?”
“是他自己先去追聂远的,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正死死抓着聂远,已经被刺了一刀。”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在心脏被插上一刀的情况下,还不肯放过聂远。
“如果您知道任何事,请务必告知我们,这样会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
“好,我知道了。”
赵警官走了,孔映慢慢在床上坐了下来。
孔映想不通为何聂远会想要姜廷东的命?
姜廷东搬走的这一个月,他到底做了什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难道,是那份药物试验报告?
可这件事除了她、姜廷东和颜晰外,根本就没人知道。
孔映想起她和姜廷东在岚桥庄园里画的那张人物关系图。难道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自己调查,所以才会引起坂姜制药的注意?
孔映心事重重地回到手术室外。
姜廷东的父亲去年过世,母亲远在美国联系不上,妹妹又下落不明,出了这种事,身为叔父的姜成元竟只匆匆露面了几分钟,然后很快以会议为由离开了。
可不是吗?姜成元一家本就不与姜廷东亲近,倘若这个时候嘘寒问暖,岂不更让人怀疑聂远是他派来的?
夜里十点,手术终于结束了。
温沉和心外科的严副主任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孔映率先冲上去:“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心脏和主动脉受创严重,又是大出血,保险起见,要先在ICU观察24小时,再转去普通病房。”
孔映有些腿软,眼看着要跌坐下去,温沉赶忙拦腰抱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孔映脸色苍白。
“ICU暂时无法探视,你在这儿守着也没用,先回家休息一下吧。”温沉心疼孔映,若是继续这么熬着,身体迟早会垮。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
“孔映……”
“我在这里等。”
温沉见拗不过她,只好默许:“那有什么需要,给我电话。我的休息室,你也随时来用。”
“嗯。”孔映点点头,又拉住温沉,“谢谢你了,我知道如果没有你,他大概早就没命了。”
“我是医生,应该做的。”温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况且,我见不得你哭。”
即便他救的那个人,夺走了他毕生最爱。
孔映一夜没睡,早晨回家换了套衣服,就来上班了。
孔武已经叫沈婉腾了院长办公室出来,孔映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见往外走的沈婉,她礼节性地点点头:“沈主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应该的。幸好那件事真相大白了,不然可真是白白冤枉了你。”沈婉似乎没有任何不快,反而拉着孔映的手拉家常,“我听林姐说,我和你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回家住过。正好你爸今天出院,你晚上来家里一起吃饭吧?阿姨准备你最喜欢吃的。”
孔映一反常态,欣然应道:“好啊。”
正说着,秘书过来叫孔映:“孔院长,靳律师来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晚上回家我们再慢慢说。”沈婉拍了拍孔映的手,抱着东西走了。
秘书忍不住插嘴:“院长,你和沈主任感情真好,就像亲母女似的。”
孔映嗤笑一声:“请靳律师进来吧。”
昨天孔映连宣判都没等到就匆匆离席,靳律这番来,是来补充一些审判过程的。
那盘手术录像,完美地证明了孔映无过错的事实,更清晰地记录下了金远光和手术护士故意向患者腹腔内塞入医用棉花的过程。
据说两人被当庭逮捕,即将被提起公诉。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拖到二审,拖到二审也就算了,还非要我提交临时证据。这段录像,你明明在一审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的。”
“金远光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虽然恨我,但毕竟胆小怕事,能串通护士一起来栽赃陷害我,他一个人做不到。”
“所以,你是想拖延时间,看看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他?”
“一审之后,就连你都觉得这官司我们要输了,更何况别人?”
靳律觉得孔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现在说是这么说,可是但凡有一点意外情况,比如法官不批准二审或不采纳临时证据,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到底是多大的事,值得孔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
孔映在办公桌后坐着,侧身对着靳律,轻轻地敲着钢笔:“一审结束的那个星期,金远光就被扶成了骨科正主任,还进了宝和的合伙人候选名单。我前面去旧金山疗养整整一年,都没人敢提填充我空位的话题,现在事情才出几个星期,我的位置就被人顶替,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你是怀疑宝和医院高层有人要陷害你?”
“陷不陷害,恐怕只有金远光能给我答案了。我打算中午去趟看守所见见他。”
“也好,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应该会说真话。”
“只可惜那个患者了,白白死了。”孔映叹了口气,突然问,“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做辩护?我手里明明有录像,随便找个小律师就能搞定的事,找你这个大忙人来,岂不大材小用?”
“我们是老同学……”
“你要好好对阮沁。”
靳律愣了,半晌才出声:“你……你知道?”
“以前只知道她交过一个男朋友,却因为异地而没走到最后。知道那个人是你,是她回国后的事了,有一次我在她房间看到你们的合照。”孔映托腮,“何况,我在法庭上看到她看你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