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在往地下走。
害怕恐惧的心思让她两腿战战,不由自主地打着弯,但被掳来两日都未杀了她,可见自己这条贱命于这人有用。
思及此。
她心里又有了点底气。
“够了。”
清冷的嗓音随着无形的风一起涌进她轻薄的衣衫里,激得她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她站定,挟制她双臂的力度也渐松了许多。
隐约有回声,她应是站在空旷之处。
“哒——”
骤然响起的水滴声吓了她一哆嗦,若非身后两人,她定是早已跪下。
“林环儿。”
那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哆嗦着应答。
“你可知罪?”
“百花宴上受林乐晚指使,推晏二小姐落水,你可知罪?”
自被胁迫做此事时,林环儿便知会有这么一天,那些达官贵人轻轻动一根手指,她就能丢了小命。
她坦陈:“贱民知罪。”
却听那人冷笑一声。
“好。”
“啪!”
双手骤然没了知觉,血腥味弥漫。手上的伤口犹如烈火浇油,生疼。顷刻疼得眼泪喷出,额间冷汗密布。
“这是你的惩罚,可有怨气?”那人问道。
林环儿疼得声音喑哑,存了保命的心思,径直跪了下去“贱民甘愿忍受极刑,愿做牛马,只求大人原谅。”
蓦地,束缚双眼的黑布被扯掉。林环儿半眯着眼适应光亮。只见眼前圈椅上坐着一名戴银质面具的黑衣男子。
古井无波的眼神,抿成直线的嘴角和削瘦的下颚线都透露出一丝生人勿近的气息。
顺着他晃动的手指望去,她才发现周遭竟全是刑具,而不远处的牢笼里血迹斑斑。但还没来得及害怕,一本纸簿丢在自己的面前。
“里面全是你杀害林海的过程及证据。”
“还有你那相好的书生卷款逃跑而扭送承天府的证词。”
“你之前的苦难,我可以帮你抹去。而你今后的人生,我也可以帮你可得圆满。”
林环儿瞬间了然。
她眼神坚定:“大人要我如何做?”
那男子露出玩味表情:“待在林乐晚身边,佯装顺从,成为她的心腹。”
“林乐晚一言一行皆要向我禀告,若我有指令,我的人会及时联系你,也会保护你。”
说完。
一袋开着口,闪着金光的钱袋丢在纸簿上。压痕遮盖过往。
林环儿欣喜接过,连连磕头以表忠诚。
-
“殿下方才好大的威风。”
斯山然懒散地瘫坐在椅上,目随着李执稳步迈上台阶,步步上楼往厢房走来。
他拾起糖酥入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地牢下层正清洗刷干满地血迹的护卫们。
“那小丫头能屈能伸,你就不怕她反水?万一她跑了呢?”
“不会。”
李执伸出右手将面具细带一扯,露出如玉面容。
阴暗地牢,幽若灯光,半明半暗。
面上习惯性扬起的柔笑让斯山然心梗一拍。
“她缺钱,但也想出人头地。方才那袋钱不足以支撑实现梦想。”
李执将银质面具随手一丢,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红墙里头呢?”
斯山然:“今日陛下已秘密召见我舅父,不过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就连赈灾物资都并未过问。”
“不知陛下是装傻还是真不知情。”
李执冷哼一声。
父皇是权术高手,眼下看来是装傻罢了,不然怎会二赐婚?
“也不是没有收获,舅父临走前听到了私下任命的户部左侍郎陈忠年大人将进内阁述职,那时高首辅也在。”
这点与师傅透露的信息倒是吻合。
“想来,明日朝堂将知此事。”
李执喝茶的手微顿。
陈玄妃出身高祖启帝赐封异姓王之一的献亲王府。
到了今朝,献亲王陈恪已是文人做派,陈忠年也就是陈玄妃的胞兄,也一直呆在汝州封地当个闲散文官。
而高皇后高如芙的两兄弟皆科考致仕,攀至高位,深得世上文人敬爱。
但总归出身也只是偏居一隅的上郡高氏罢了。
若非多年前设计让旁支高氏嫁与镇南王林淮,这太子之位也不会这么快落在李珏头上。
眼下,陈忠年从封地归朝都,还被安了这样敏感的职位。不管是出于对先太子的愧疚还是想让两派实力均衡。
父皇这番举动怕是能让近期朝堂不得安稳。
清爽的茶水入口,白玉扳指触碰唇边似如前世寒冬。
李执垂眼,回想前世,自己这一远离权利中心的五皇子,今生仅凭依稀记忆,主动跳入浑水中。
看客竟成戏中人。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年少时,琤琤鼓励他说的话,紧蹙的眉渐缓,嘴角挂上一丝温情。
“唉,青宁两州久旱,漠北近期似又有蠢蠢欲动之兆,舅父虽人在朝都,可手上的事没停过,安抚民心,提防漠北。”
“听说江宁同知似也忙得不可开交,氾州、淇州一带反而春夏两季小雨绵延不断引发了水患,堤坝倒了一座,难民涌向江宁。”
“快马加鞭上禀折子请求拨款赈灾,修复堤坝,居然晚了五天才呈到常阳殿里。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工部现在各个人心惶惶。”
斯山然嗤笑,“氾州、淇州本就是水患多发之地,工部腐虫多,不应习以为常?”
这些事与前世并无二样,也正如前世那般,解决法子的人便是江誉。
李执没搭话。
“先不说朝堂。”斯山然忽伸腰靠拢,“你当真要娶石川媚?”
“这石家仅有两女,难道石老爷子肯啊?”
“不敢想。石家长女嫁先太子,小女嫁给你,难道陛下另有深意?”
李执轻捻酥甜糕点盯看,笑容玩味:“谁说石川媚定会嫁给我?”
……
“什么意思?”
任斯山然如何追问,李执再未开口道一言。
-
婚礼前二夜,朝都步入初夏。初夏的风偏暖,江宁样式的造景诗情画意,皆勾得人懒劲儿直冒。
刚学完婚嫁礼仪的晏琤琤累得不行,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竹床上,迷蒙着眼望着满天星子,打着盹。
忽听见一阵窸窣声。
饶是累得睁不开眼,她强撑起精神起环顾四周。
原是木樨和霜竹。
她放心地躺了回去,但感觉周遭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似乎只掌了她侧边的一盏落地灯。
时间陷入漆黑却衬得天上星子越发明亮。突然四五道星子划过,绽开如烟火。
她瞪大了双眼,面露诧异与欣喜,陡然没了瞌睡。
听得那两人偷笑:“小姐真是新妇多忘事,连钦天监说近期会有星陨雨都记不得。”
闻言,晏琤琤噙笑直了身:“你俩竟敢取笑我。”
发现这两人竟各自端了一小圆桌,里面尽是各式各样,冒着香气的美食糕点。
近日受到婚嫁嬷嬷规训,她已忌嘴许久,如今看到这两小桌的美食,口水不自觉地分泌出来。
她伸手捻了一块,只听得霜竹俏皮道:“这两桌美食够不够赔罪?”
“够够够!”
木樨瞧着优雅地往嘴里塞食物的晏琤琤,不禁偷笑,心中却是涌上各种情绪。
自两个月前高家马车冲撞后,小姐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优雅大气,端庄沉稳,但也有现在这般俏皮的时刻。
小姐越变越好了。
与她们的关系越发和睦融洽也正如现在晏家一样,家宅安宁。
木樨陡然红了眼圈,不愿旁人看见,抬头望向飞驰的星陨雨,喃喃自语:“后日小姐大婚真是好日子,听说那日的星陨雨最为密集。”
……
三人嬉闹了一小会,终是累极了。各自侧坐在竹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后日我出嫁,霜竹是我的陪嫁丫头。以后木樨你留在家里,可要好好照顾着枕霞院。”晏琤琤吩咐道。
“好,小姐。”
“即便我去了肃亲王府,若是在家里受到欺负,也可来找我。”
“好,小姐。”
晏琤琤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尽是一丝不舍的意味,木樨又红了眼圈。
“肃亲王府离咱们府不院,小姐咱们可以常回来呀。”霜竹天真发问。
惹得晏琤琤发笑,弹了下她的脑门:“傻丫头。”
霜竹捂着额头,委屈道:“李珣世子不是很喜欢小姐吗?那小姐想要归家,难道世子爷不肯?”
不待晏琤琤回答,霜竹话题拐了个弯,懵懂发问:“小姐,上次陆少爷问你‘喜欢李珣吗’,你为何不回答?”
闻言,木樨一个激灵起了身,连忙想要捂住霜竹的嘴。这明显僭越了。
晏琤琤没有生气只笑了笑:“因为我,回答不了。”
“那小姐喜欢陆少爷吗?”霜竹问,“我见陆少爷似是很在乎小姐呢。”
“玩伴的在乎和男女的在乎是不一样的。”晏琤琤淡道。
“那襄王殿下呢?他带小姐去踏青,当小姐的老师,百花宴上替小姐解围,这算男女之间的在乎吗?小姐会喜欢吗?”
“不。”
晏琤琤顿了顿,沉默许久。
“霜竹,其实我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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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夺新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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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夏季,水患和旱灾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愈加严重。
江宁府应接不暇,开始限制流民进府,大量的流民转而北上其他州府。
虽青州、宁州在郭尘泰的各种手段下略有好转,但这两州临近朝都,部分流民仍旧选择内迁。
夏日上旬,第一批流民已到朝都。而后续颇有源源不断之兆。
为抚慰民心。
惠帝颁布“罪己诏”,出了各项政策厚待各处收纳流民之州府。
而朝都京畿内外,富贵大族纷纷开设粥棚等,以响应朝廷,广行善举。
但天灾未止。
惠帝听从钦天监禀奏,婚时由申时正刻挪至辰时四刻,旨在“春润冲夏燥”。
待大婚结束,新妇入玉碟后,再举行问天之礼。
朝都承天府忙成一团,而护国公府、肃亲王府、襄王府也忙成一团。
因淳亲王和王妃需镇守江宁,不能北上。作为先太子妃的亲妹妹,石川媚本应从宝华殿出嫁。
又因钦天监直言“双月同出”方为上,于是石川媚只能从护国公府出嫁。
为此,护国公府特意腾了星椛院作石川媚的闺房。
大婚前一日,两位新妇终是得了空闲,可脱尽繁厚礼服,扮回寻常小女模样。
与十七岁的石川媚叫苦连天不同,晏琤琤因前世经历倒显得老练,还传授许多经验给了她。
即便不太相熟,但年龄相仿,石川媚又活泼开朗,两人关系也融洽起来。
这日,石蕴玉得了恩典,早早出了宫,带了陈玄妃给两位新妇赠送的嫁妆。
三人亲亲蜜蜜聊了一阵,晏琤琤知趣地将房间让给这俩亲姐妹。自己则出了枕霞院,直奔松竹堂。
哥哥说在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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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偏暖,略燥热,偶尔有听不真切的蝉鸣。沿路上的花树茂盛灿烂。
晏琤琤走在一簇簇的树荫里,光斑落在淡紫色轻纱薄裙上,整个人似在发光。月白色腰绳让少女腰肢尽显,清瘦的蝴蝶骨像快要振翅的蝶。
松竹堂前,晏泓涵目望妹妹向自己走来。眼前似浮现年幼时,她被人欺负,隐忍着不哭,乖乖地向自己奔来的场景。
一晃这么多年。
这糯米团子明日竟要成他人新妇。
“哥哥,寻我来有何事?”晏琤琤好奇的目光探上凝盯自己的眼神。
晏泓涵低眉善目,拿起随从离姜准备好的一把极佳的长剑,递了过去,笑道:“给你以后防身。”
又笑道:“咱俩比试比试?”
晏琤琤忍俊不禁。
又见母亲周氏从里堂走了出来,一手牵着睡眼惺忪的晏泓渟。另一手抚上了晏琤琤的肩。
“姮娘,莫要听你哥逗你,”明日是你出嫁的日子。按理说,今日应是家人相聚。”
“可近期漠北也不安分,你父亲辞了休沐,一早就进宫去了。他说望你莫责怪。”
晏琤琤瞧着话语未落,却早已眼泛泪光的母亲,她忽地也鼻子酸涩。
上辈子成婚时,她婚前一个月并不能与家人相见。因大越朝为防外戚干政,储君之妇需从宫中的法华寺出嫁,意味着储妃是佛之子弟,并非凡人所出。
因而她在宫中所受的磋磨,晏家无法相助。
“母亲,我怎会怪父亲。父亲面见陛下,于家于国都是大义。也正因如此,我们晏家才能担得起启帝的赏赐。”
她不愿让母亲太过伤心,面上神色如常无虞。
“好好好。姮娘现在可真懂事。不愧是咱们晏氏女。”周氏潋去泪光,语气里生出一股自豪感。
“自从箬睦、咳,那件事后,玥翎禁足,我才发觉府里比以往要安稳多了。”
“经过老祖宗点拨,才知背后缘由,才知你为这家多有用心。”
“当真是长大了。”
“也不瞒你。第二道婚旨下来时,你父亲他彻底松了口气。”
“你与李珏这么多年,的确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当一个人的身份变了的时候,你就不能再平视看他了。”
“对于你的婚事,你父亲是既期盼又惶恐,那几天一直没安稳睡过。”
“好在——”
周氏长吁一口,露出点笑意,连眼角的皱纹都带上温和。
“俩家都知根知底。庚帖也相合,是良缘。”
晏泓涵见母亲的夸赞,略有不快:“姮娘,兄长先前送过你一柄小刀,如今我再送你这柄长剑。”
“不是让你以武服人,而是让你以求自保,不入陷境。当然,若李珣欺负你,你直接回来找哥哥,哥哥为你做主。”
“咱们怎会让她受欺负。送什么刀剑。”周氏略生气地“啪”一声打了一下晏泓涵的手。
而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对子母红玉手镯,带着笑,眼神尽是温柔:“这是你外祖母传给我的,如今我把这子镯给你。”
“待你生了外孙女,这母镯啊,就有了新主人。”
短短几句,段段哽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