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
“金玉良言,倾囊相授。”林依扬了扬眉。
“吃饭吧,不想了。”
话虽这么说,思绪却总飘到Vivian的话上,连带嚼着的外婆红烧肉都没往日香糯。
手机屏幕闪了又闪,陈念瞥一眼,微微蹙眉,“蒋律?”
“你在哪?”
陈念被问住,“我在和朋友吃饭...”
约莫是她的语气过于如临大敌,蒋律忙笑着解释:“刚才想找你,发现你下班了。”
“哦。”陈念暗想,她今天运气真的不算太好,偶尔一次早退还被老板抓了个正着。
对方似是在犹豫,几秒之后,“你周末有空吗?我们还没来得及去逛城隍庙。”
林依这家伙这会正光明正大玩偷听,听到这句时,简直比当事人还激动;她疯狂拍打陈念的手臂,做着口型,“有空!”
“喂?陈念?”
陈念的心被搅得片刻不宁,“有空,明天还是后天?”
“明天上午十点?我去你家接你吧?待会发地址给我。”
林依此刻已经笑得花枝震颤,夸张地比了个yes。陈念背过身,手捂着话筒,“不用麻烦了吧?我坐地铁就行。”
“不麻烦,开车方便。”
“哦,好。”
林依咬着筷子,玩味地觑她,“所以你俩明天算是约会?”
陈念大脑混乱,“不是,就是带他去城隍庙转转。”
“那就是约会了,我们赶紧吃,吃完我请你去做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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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来城隍庙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九曲桥上人头攒动,挤得不行。
许久没来,布局倒没什么变化,多了年味喜庆的装扮。游龙戏水、兔子灯和鱼灯铺满小巷道,连戏台都被精心布置过,一片红彤彤的。绿波廊生意兴隆,不知道他们家的草头圈子是否一如既往的好味。
陈念和蒋律漫无目的,四处闲逛。
“那家南翔小笼很难吃,骗游客钱的,不如我们之前去的那家。”她捂着嘴,小声念叨。
蒋律的眸光始终罩在她身上,“嗯,那待会吃饭听你安排。”
“好。”她笑得眉眼弯弯,将前一日的烦恼暂时抛在脑后。
“好久没在国内过年,好新鲜。我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爸妈带我回中国过年,放烟花,吃年夜饭,都算是刻在骨子里的年味。”
“长大之后,年味淡了。现在市区也不能放烟花了。”陈念撇撇嘴,惋惜道:“对了,你过年放假一个人在上海么?”
“我回美国看看爸妈。预计呆半个月左右。”
“那Minimax怎么办?我过年就在上海,也没什么安排,有时间照看它。”她语速太快,撤回都来不及。
蒋律低头睨她,眼神幽幽,“本来找了一家宠物店作为备选,既然你这么说,猫儿子还是交给你比较放心。”
“有酬劳么?过年加班三倍工资啊。”她昂着下巴,眯眼笑。冬日暖阳拢在她脸上,像是加了一层毛茸茸的滤镜。
蒋律逆着光,眉宇舒展。他不自觉侧过头,朝她耳边凑近些,“你说了算。”
游客们的谈笑、摊贩们的叫卖抑或不远处的嘈杂都敌不过近在耳边的这四个字,拂了耳垂一遍又一遍,有点痒有点热。
“所以,想要什么作为酬劳?”
陈念扭过头,眼神和他的对住,“要不一起吃顿好的?”
出息,蒋律笑出声来,“走,现在就去。”
饭桌上有那么好几次,陈念溜到嘴边的话都被她囫囵吞了下去。
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朋友之间问问怎么了?朋友之间为什么要问这个?再说,这人还是老板。
“对了,我那天在酒吧没撒谎。”蒋律放下筷子,双手撑着膝盖,一脸郑重。
“嗯?”
“真的,我没骗人。”
陈念低下头,拨拉着碗里的米饭,“怎么?老板还偷听我们茶水间的八卦啊?”
蒋律摸摸鼻子,“凑巧听到,八卦多半是捕风捉影。”
“那碰到的不是女旁友?”陈念顺杆爬。
“不是。”他不假思索,“准确来说,是前女友。”
这杆没爬好,差点摔死;陈念刚翘起的唇又瞬间收敛。
蒋律嗓音里隐有笑意,“我和她现在只是偶尔见面的朋友,捕风捉影的话你别当真。”
“哦。”陈念挑起一粒米,“我没当真。”
蒋律揉揉眉心,“Frank昨天跑我办公室,问我女朋友的事情。”他停顿几秒,觑一眼陈念,“我还以为他老人家要干什么呢。”
陈念闷不做声,吃了一粒又一粒米,“然后呢?”
“然后他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得我更晕了。”
“Frank也这么八卦呀?”
“嗯,我赶忙和他解释,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我知道啦。”陈念终于肯抬头。
看到陈念微微扬起的嘴角,蒋律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第32章 安全距离
除夕前一天,蒋律飞回美国。
他依着两人的“老规矩”,将家门钥匙留在办公桌上。【钥匙在老地方,我登机了,年后见。】
陈念:【嗯,年后见。】
这一年是穿衬衣都会鼻尖冒汗的暖冬。
除夕当天,陈念照旧和夏女士起了个大早。镜子里的人满头卷发棒,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精致小巧的五官,圆圆润润的脸盘子;她心情大好,自拍一张,随手发了条朋友圈:「包租婆提前给大家拜早年啦!」
下一秒,林依的电话蹭地进来,“大姐,你这条朋友圈屏蔽蒋律了么?”
“没啊,屏蔽他组撒?”她挪了挪坐姿,百无聊赖地揪着鬓角碎发,包租婆造型多可爱。
林依恨铁不成钢,快速输出:“你怎么能发这种傻兮兮的照片给他看?你要发妩媚的、美丽的、诱人的...”
陈念赶忙叫停,“多真实,这就是真的我。”
“是真实的你,傻乎乎的你。”
陈念鼻腔轻哼一声,满心不服气,却还是不禁泛起了嘀咕。纠结两分钟后,她宣告放弃:蒋律微信好友那么多,也许根本刷不到这条;又或者人家压根不看朋友圈。
事实证明蒋律还是刷到了。
国内时间凌晨刚过十二点,无数条信息蜂拥而至。陈念一眼瞥见置顶那条:【祝包租婆新春快乐。】
隔海隔山,身处不同时区的两个人聊天频率只增不减。
从一开始的Minimax美照赏析,到过年琐事分享,再到一些没头没脑的随口一提。并没含多少信息量,却让人聊得津津有味不舍得喊停。
蒋律总会在陈念熟睡时分发来风景照,说他大部分假期都奉献给了绿山和树林。
照片里的山不是那种郁郁葱葱的绿,而是亮眼夺目的鲜绿。他说加州现在正值雨季,夜里下雨,白天放晴。有了雨水的滋润,放眼望去,高速两边尽是满目的清新。
照片里的海也和普吉岛的海不一样。不够清透,更显深沉。他说北加的海一年四季温度都不会太高,不适宜下水。
陈念呢,眼睛一睁就能看到绿野碧海,渐渐就习惯醒来后第一时间和他聊几句。
蒋律:【这几天在山里滑雪,信号不好。你过年吃什么好吃的啦?】
陈念睡意尽消,手枕着头,笑眯眯的,【不敢再吃了,怕胖。】
蒋律:【山里条件艰苦,我已经连续吃三天辛拉面了。】
陈念:【哈哈哈哈哈,回来带你吃好吃的。】
蒋律:【行,我28号的飞机回上海。】
我知道,陈念默想,【收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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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上班第一天,十七楼天花板挂着的灯笼还没撤,推拉玻璃门上贴着的各式「福」字依旧鲜艳。
助理们正围在Cindy桌前有说有笑,陈念走近一看,混迹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 那个曾经一晚上对蒋律笑了八百回的Rebecca。
“哟,Ines来了。好久不见。”Rebecca今日的着装没有宴会上那般妖艳,珍珠色丝绸衬衣,黑色阔腿长裤,那对长长的耳饰颇为亮眼。
“好久不见。”陈念掌握了一些客套话技能,“你的耳环真好看。”
Rebecca得意地拂了拂耳坠上的流苏,“谢谢。”
“行了,该工作了。”Cindy悠然起身,“中午我们给Rebecca接风,Ines待会记得挑家餐厅,定张桌子。”
“Cindy姐太客气了,”Rebecca嘴角的弧度始终保持如一,随即面向陈念,“麻烦Ines了,我不爱吃重油的东西。”
“粤菜吧?”
“没问题。”
“有些人就是会刷存在感,”Cindy使了个眼色,“瞧,去Frank办公室打招呼去了。”
陈念若有所思,这些职场上虚头巴脑的花哨,她压根领悟不到精髓。尤其是昧着良心夸人的时候,她根本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午饭吃的也颇为心累。
Rebecca贴着Cindy右边坐,一口一个Cindy姐,亲热的不行;陈念则在Cindy左边,声声入耳,鸡皮疙瘩掉了满地,颇影响食欲。
她正埋头喝着杏仁黑芝麻糊,Rebecca的声音又传了过来:“George的办公室离Frank还是远了一点。”
Cindy正嚼着虾饺,不急不慌,咽下去后抿了几口菊普,缓缓道:“17楼风景好,景色美又够大的就剩那么一间。”
“哎哟,这不是想着我可以坐着离Cindy姐近一点么。”
“哎呀,都是一层楼。想我了,我随时去看你。”Cindy打趣。
陈念自然知晓背后的门道。
George在总部资历深,自然希望自己的办公室离Frank越近越好。当时选址时,Frank那一排区域的确有空缺,面积不大,招待George勉强上得了台面。可Cindy却不乐意,天天待在人眼皮子底下晃悠,平白增添被使唤的风险。再说,George坐这边,Rebecca也得跟着来;她不得烦死。
年前美国那边就有八卦传来,说George和Rebecca貌似彻底闹掰了,具体原因不详。Rebecca的上海行因此差点黄掉,可最后还是使了点小手段成功跟了过来。
眼下半顿饭的功夫,Rebecca已在饭桌上有意无意已经提及蒋律好几次。Cindy想果不其然,来者没安好心。她微微蹙眉,侧着头瞥向陈念;腹诽妖孽来抢蒋律了,你还有心思吃饭,真是不让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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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最后几天,时间变慢。
“哇,蒋律应该是今天飞上海吧?下周就进公司上班了!”Cindy伸了个懒腰,重重拍了拍陈念的肩膀。
陈念吃痛,捂着臂膀处,娇嗔道:“你打我组撒?”
“我希望你...”,Cindy欲言又止。
“嗯?”
“算了,见招拆招吧。”
“...”
陈念没空发散思维,随着地图上小飞机标识越来越近,脑子里绷紧的弦也愈发紧。她套了件白色羊绒大衣,系了条浅灰色围巾,白色绒线帽衬得人更加温婉。不远处一束光亮逐渐靠近,她赫然抬头,在逆光里辨认出蒋律的轮廓。
她不自禁扬眉浅笑,踮起脚跟挥手示意;下车的人一身风尘仆仆,依旧是简单的卫衣卫裤打扮,头发有一处塌陷下去。
陈念想起第一次见蒋律的场景,那会他也刚下飞机。时间好快,一年过去了。
“喏,钥匙还你。任务圆满完成。”
“你晚饭吃了吗?”蒋律问完有点后悔,都快八点了。
陈念点点头,“吃了”,又无比自然的指向小区后面那条街道,“陪你去吃点?”
“好啊。”蒋律的视线毫无顾忌地笼罩着她,像是要将这些时日的分别都悉数算清。
陈念微微错目,面颊蹭着围巾,痒痒的,“累不累?”
“不累,只是饿。”
刚过完年,大排档多数还没营业,街道较往常冷清了不少。
“吃面吗?这家拉面不错。”
“听你的。”
兰州拉面馆门口的不锈钢桶热气腾腾,拉面师傅甩着面棍,有规律地砸向铁板,砰砰作响。他随意揪下一小块面团,揉搓成几根细长的面条;一股脑扔进沸水,翻滚、沸腾、再捞起。最后舀上两大勺汤汁,铺满牛肉片,撒点葱花和辣椒。
碳炉上的红柳木串,一字排开,肉块肥瘦相间,油滴到碳上滋啦啦的响,激发出一股羊油香。
“哇,真饿了。”蒋律深嗅一口,迫不及待。“好吃。你确定不吃?”
“我七点之后绝对不吃东西。”
蒋律挑挑眉,“多可惜,错过美食。”
陈念才不听,“你多吃点。”
某一刻他不经意抬头,热气氤氲,熏得陈念的面庞也朦胧模糊。蒋律莫名联想起在香港吃面的夜晚,场景交错重叠,人不由得晃了个神。
“Minimax要是知道主人下了飞机第一时间不是回去见他,一定会很伤心。”陈念手背托腮,垂下眼睑兀自感叹。
“他懂事,会更希望主人填饱肚子再回家。”
有那么几次,陈念想和蒋律提一嘴George和Rebecca的事情;再一想,人家刚下飞机休假回来,提工作这么扫兴的事情干什么。
没想到蒋律主动提及,说Cindy安排的座位非常好,不愧是在Frank手底下干了多年的人。
陈念不懂。
他挽起衣袖,兴许是热的,额间竟出了一层细汗。他觑着她,嘴角含笑,细细解释其中的因果关系。
说白了,这一年无非是总部卖给George的「退休福利」。对Frank来说,当他是个活菩萨,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但事关核心业务,尤其是国内本土的客户关系这块,Frank自然不想牵涉George进来,更不想找个爹坐自己隔壁,天天对他的工作指手画脚。
虽说人家也没必要临退休还抢客户,但防着点总没错。都是老狐狸,谁又信得过谁。
蒋律停顿几秒给陈念自行消化,“对了,你毕业之后工作想好了吗?”
相比半年,陈念有了些进步;“还有一年半毕业,下半年想试试校园秋招。”
“以后愿意不愿意去别的国家发展?”
“比如哪?”
蒋律愣住,“比如美国?”
陈念不知道蒋律为何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下意识回答:“也想也不想。之前留学申请了南加大,没去成,至今还是有点遗憾。可一想到离爸妈那么远,又舍不得。”
“为什么当时没去成?”
“因为那时候恋爱脑,以后不会了。”陈念说者无心。
蒋律听者有意,他不知道那句“以后不会了”是不会恋爱了,还是不会再让什么人左右自己的选择了。他犹豫再三,终究没再继续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