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有说有笑，全无第一次碰面吃饭的局促。好多个瞬间，陈念瞥见同桌的蒋律和林依，都会恍惚几秒：这俩人居然会凑在一起，生活太奇幻了。
手机震了又震，一时间，七八条信息同步传来。
林依诧异地翻看，是George白天拍的照片。她一一点了原图保存，【收到，谢谢您。】
George：【不客气，后来怎么没见到你和Ines？】
林依没心思陪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我们去别处玩了。】
“吃饭能专心点吗？谢屿这么粘人？”陈念斜瞥她一眼。
林依举起手机晃晃，“是你那个老板George，给我发照片呢。”
蒋律落在空中的筷子停滞几秒，“什么照片？”
“喏。你看看。”林依大大方方递过手机。
蒋律在她的指导下一张张往后翻，眼神落在陈念照片上时，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他没说什么了吧？”陈念小声询问。
“没有，就问我们后来去哪里了。”
“那就行。”
蒋律不动声色归还手机，几次三番启唇想问点什么，又宽慰自己大概率是神经敏感。他倾身贴到陈念身侧，“George要你微信了吗？”
陈念腮帮子鼓鼓的，摇摇头，口齿不清，“没有。”
“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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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今日的17楼较平常冷清不少，Cindy感冒发烧请了一天病假；蒋律和Frank外出见客户去了。
陈念一人坐在办公桌前，毫无感情地敲打着她的开题报告。五月底开题答辩，毕业论文的方向迟迟没定下来。
这阵子她和老邵来来回回讨论了不下十次，大致定了三个方向：「性别对比翻译理论」，「科幻小说英汉对比翻译分析」和「被动语态的翻译」。算不上什么新鲜的论题，却都有值得探讨和研究的角度。
一时之间，陈念难以取舍，索性挨个做起了文献研究。
除去工作时间，她完全沉浸在文献资料之中，结果看的越多想法反而越少。老邵的邮件连环催命，再这样熬下去，陈念觉得她离秃头也不远了。
班级群里最近也是唉声一片，陈念连发好几个「哀嚎」的表情包，唉声叹气继续苦憋。开题报告答辩不过就意味着要重新开题，严重的还得推迟毕业。一小时之后，陈念只编辑了三行英文，还不包括介词和连词。
被论文支配的绝望，谁懂？
她过于专注，压根没留意到有人站在身侧。
“Ines在忙？”，仍旧是不缓不慢的语气，却吓了陈念一跳。
“我不忙，George您有事么？”她忙不迭叉掉文档，站起身回应。
George笑容温煦，“是这样，我有一些会议记录需要人整理，要的比较着急。Rebecca手头有别的事情在忙，你现在有空吗？”
“嗯，有空的。”陈念记得蒋律和Cindy的嘱咐，可眼下Geroge怼在面前，她压根没有拒绝的机会。
“那去我办公室谈？活不难，只是比较费时间。”
“嗯嗯，好的。”
“带上电脑。”
“好。”
George的办公室比蒋律那间要大三分之一，两面落地窗正对江面。的确如Cindy所说，景色更加开阔。
陈念落后两步，人顿在门口；George扭过身，下巴示意窗边的沙发，“坐这吧，门关上。”
“哦，好的。”
George交代的工作内容并不复杂；根据客户规定的模板，总结整理出研讨会的会议内容，包括设计决策，预期流程，执行项目等。
“行，那我现在去整理。”陈念记录清楚要点，合上电脑。
George叫住她：“怎么没问我要照片？”说话间递上手机，“那天想发给你，发现没你微信。”
陈念没有伸手接，礼貌应对：“林依已经转发给我了，所以就没有再打扰您。”
George拍了拍额头，“你看看我，年纪大了果然记性不行。”
“那我回去干活了？”陈念手搭在门把手，浑身上下都不太自在。
“嗯。”George转过椅背，面朝显示屏，“门开着就好。”
回到工位，她缓缓舒出一口气，开始专心整理George发来的会议纪要。机械式地复制、黏贴、再快速浏览摘选出关键内容；陈念聚精会神，赶在下班前整理妥当，完成了差事。
她摘下电脑镜，揉揉酸胀的眉心，再一瞥四周，蒋律和Frank还没回来。
“Ines东西做的非常不错，效率很高，辛苦了。要不晚上请你吃饭？”George信庭踱步到她身侧，询问语气之余带了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不客气，是我应该做的。George我晚上还有课，先走了。”
George面色如常，“行，我也下班了。一起下楼吧。”
“嗯。”这好像也没办法再拒绝。
逼仄的电梯箱里没人开口说话，陈念缩在一旁的角落，和George保持了一人的距离。红色数字缓缓跳动，她在心里跟着默数：17，16，15...
“叮”一声，George帮忙挡门，歪头示意她先出电梯。
陈念连连道谢，“那George...”
“去哪？我开车送你？”George朝她凑近一步，身上的檀香盖住了老人味。他语调软绵绵的，似是绵里藏刀。
“不用麻烦了。”
“没事，不麻烦。”
“…”，要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黑历史，陈念绝不会像这般如临大敌。而此刻她局促无措，拒绝的话绕到舌尖，又被老人家凛冽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Ines，不是让你在公司等我吗？还要开会呢。”三步两步间，说话的人已经走到陈念身侧，“我发的邮件没看见？”
陈念怔住几秒，“啊，不好意思，我忘了。”
蒋律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没事，一点急事，不会耽误你太久。”
George不动声色扫视二人，意有所指，“Aidan啊，下班时间还拉着实习生开会，有点欺负小朋友吧？人家还要赶着上课。”
蒋律扯了扯唇角，“我以后注意。客户那边要得急，Cindy又休病假了。”他扭过头，“我们走吧。”
George耸耸肩，“不耽误你们了。”
蒋律揿下电梯按钮，笑容淡淡，“George，我和Ines先上去了。”
陈念还没完全琢磨明白，挥手和George告别；又跟着蒋律回了电梯。
电梯蹭蹭上行，耳边独剩着电梯升降绳摩擦的声音。蒋律站在正中，闷了一口气；陈念感知到莫名的低气压，摸不着头脑，也抿紧了唇。
电梯门缓缓而开，蒋律兀自迈着大步朝办公室走；陈念没见过他这幅架势，跟在后面一脸问号，他怎么了？
她等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退；蒋律回过头，“进来，关门。”
他眉拧着，灌了大半瓶矿泉水，半晌，“George找你干什么了？”
陈念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其实没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是工作层面上的交谈...”
蒋律阴着脸，“不是和你说过，如果他给你安排任何工作任务，先请示我和Cindy吗？”
陈念一时也没了底气，小声嘀咕：“Cindy生病了，你在忙着陪客户...我总不能当面拒绝他吧。”
“为什么不能？比如和他说Cindy布置的活还没忙完，又或者说需要和Aidan请示能不能将现在手上的活推后处理。”
“我...”
蒋律叹口气，“就算当下不知道拒绝，这一下午的时间总要和我或者Cindy打声招呼吧？”
“我怕打扰你们。”陈念声音越说越小。
“那不叫打扰。”
陈念隐隐听出别的意思，可一抬头就对上那人愠怒的眼神；瞬间没了探究的心思。她低着头，做错事般站在一旁任他发落。
蒋律此刻冷静下来，也觉得今天有点小题大做。他今日见完客户看时间尚早，打算回公司干点活。没想到人刚进大堂就看见那个老狐狸，再定睛一瞧，好家伙，身后还跟着陈念。他当下气血上涌，没来得及多想就赶忙将人拎了回来。
他盯着一言不发的陈念，无名之火消了大半，哪还有什么工作的心思。“吃饭去吗？”
“今天不行，我答应了老陈回家吃晚饭，还得抓紧时间写开题报告。”
“嗯，那我送你回家。”
“哦。”
一路上，蒋律都没怎么说话；空间流动着熟悉的韵律：Hotel California。
陈念思绪飘飞，想起那晚坐在台上弹吉他唱歌的蒋律，再和现下身边这位眉头紧皱难得摆臭脸的人对比，没心没肺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陈念心想，出了公司我才不怕你。
“所以那个老家伙借故接近你，你也不打算告诉我是吧？”
“啊？”陈念没听懂，怎么就借故了。
“昨天下午我就嘱咐组里人给他发了客户的会议记录。”没说的后半句是，担心今天他和Cindy都不在，George会整些幺蛾子。
“啊？”
蒋律对着傻愣的陈念彻底没了脾气，伸手敲她脑袋，无奈地笑笑，“只会啊了？有这个闲工夫帮他干活，不如好好写你的开题报告。”
陈念撇撇嘴，莫名心疼被浪费的一整个下午。说到底实习生能有什么话语权呢，身不由己啊。
气氛终于缓和了些，陈念轻叹一声，后知后觉砸吧出George话里话外的顺水推舟，“难怪他还说我干得不错，要请我吃饭。”
“他邀请你吃晚饭？”蒋律刚刚明亮起来的脸转眼又阴沉。
“昂，我说有课。他就说要和我一起下楼...然后又说要开车送我。我正愁着怎么拒绝，你就来了。”
蒋律指尖敲击着方向盘，“我知道了。”
车停在小区门口，蒋律没头没脑说道：“你先回家好好写论文，欠我一顿饭，记着。”
“啊？”我怎么好好欠你一顿饭了。
蒋律懒得再搭理这个傻不愣登的「啊」，挥挥手告别，“走了。”
陈念皱皱鼻子，这人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第35章 紧急公关
从那天看到George拍的照片开始，蒋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那是猎人惯用的小把戏：用很多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动声色地靠近。
老狐狸经验老道，处理男女之事游刃有余。他当然不会硬来，却会有意无意提供很多接近他的契机。他信号释放得不露痕迹，碰到合拍的自然而然就滚到一起，碰到硬骨头就全身而退，不留下任何把柄。
蒋律揉揉眉心，边撸着Minimax，边将今日种种复盘一遍，吃不准George还会不会有进一步动作。
Rebecca：【Aidan，在忙吗？我正好逛到你家附近，出来喝一杯？】
他不假思索左划对话框，删除。
几分钟之后，手机嗡嗡响起，一声声敲得蒋律愈发心烦。
“喂？Rebecca？”
“你怎么不回我信息呢？”她娇嗔着责备。
蒋律语气平淡，“不好意思，没留意到。”
“哦，没事。有空吗？出来喝一杯。”
“不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蒋律强压住不耐烦，今天这对男女轮番上阵，着实有点闹心。
“我都到你小区门口了，找你谈点公事。”对方不依不饶，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时间，说完就挂了。
蒋律随意套了件卫衣下楼，眼神只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四周是难以忽视的、她身上散发的幽幽香气。
天色将暗，Rebecca穿了件低胸V领针织衫，倚着路灯，妖娆迷人，“来啦。”
蒋律喉咙应一声，脚步停在离她几步之遥的位置。“说吧，什么事？”
Rebecca是个聪明人，“不喝酒也行，有正事要说。George明年退休，老人家说让我自己找出路。我现在工作严重不饱和，Aidan，你看我当你助理怎么样？”
蒋律双手插袋，坦然应对：“从汇报架构来说，我暂时没有资格单独配一个助理。何况Cindy干得很好，我没有理由换掉她。”
“汇报架构可以不变，我继续汇报给George就行。我只是希望可以和你一起工作，现在，以及回美国以后。”
Rebbeca没等到回复，自作主张安排：“实习生直接开掉不费事的，本来也干不了什么活。你说对吧？”
蒋律抬眸望去，“我外派到上海，不想对这边的事情指手划脚，目前也不需要额外的助理。还有个会，先回去了。”
Rebecca无谓地耸耸肩，笑容不变，“行啊，你再考虑一下。”
她纹丝未动，饶有兴致目送着蒋律的背影渐行渐远。她随手拍了张照片，思忖十几秒后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月色很美。」
陈念这会正在房间苦憋开题，一筹莫展之际，Cindy的电话如一颗重弹炸碎了夜晚的宁静。
“Rebecca那个妖精发的朋友圈是什么意思？？？”Cindy声音沙哑，有很重的鼻音。
“她发什么了？”
“你快去看看。”
陈念疑惑着打开朋友圈，骤然屏息怔住。
说实话那个背影，模糊得很，再加上光线昏暗，可以解读为任何人。可陈念一眼认出那是蒋律和他家小区门口。
“蒋律在搞什么？被这种货色攻陷了？”Cindy在沙发上躺了一整天，刷到这条朋友圈时差点没咳死。
“我不知道呀”，陈念是真不知道，理智告诉她应该不会，可现实人家下了班还约在家门口见面呢。
“我靠！我靠！Vivian在群里艾特她问是不是Aidan家，她回了个害羞的表情。”
“害羞个什么劲，她想组撒？”
“这是宣誓主权吗？”
“你说蒋律看到她这个朋友圈什么反应？”Cindy激动不已，一句接一句。
“啊？”陈念这下是真的词穷了。她攥紧手机，一只手狠抠着书桌边缘的木屑；某一下用力过猛，指腹被剌破，疼得忙缩回手。
Cindy安静几秒，“姐帮你调查清楚，你好好睡觉，明天进公司聊。”
陈念对蒋律的喜欢，Cindy多少是能察觉出的。少女般的纯情从不适合在职场这样的环境里生根发芽，可偏就是这份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的真心更能打动人。她本无意插手别人的感情问题，却又在这样的夜晚被激起了一股侠义心肠。
可具体怎么调查呢？当事人一个是老板，另一个一味打太极耍着大家团团转。她总不能直接冲进蒋律办公室，质问他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陈念觉得今天的开题报告是写不好了，她频繁下拉刷新朋友圈，想看看蒋律会不会点赞或回复什么。
并没有，陈念随即脑补出各种可能性，或许人家正私下里甜言蜜语。她越想越烦躁，头埋进枕头，闷声大喊：“烦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