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第一天，陈念伸出手，笑眯眯打招呼：“赵经理，你好。我是陈念。”
对方抬起头，睥睨她一眼，昂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狮子：“工作场合请叫我Alex。”
正值盛夏，Alex最爱穿各种亮色polo衫，还会特意竖起polo衫的领子。他尤爱搭配一条及膝紧身短裤，不动声色显摆自己的翘臀和肌肉发达的小腿，装腔作势之余又难掩一身土气。
市场部里年轻姑娘们多，每天叽叽喳喳很是热闹。大家背地里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个满脸写着臭屁的Alex。
论身材和长相，他的确是有那么点姿色在。无奈他实在太招摇，每天花枝招展，如孔雀开屏般在众人之间刷存在感，无论什么话题都要横插一嘴：当季新款、香水、口红或首饰、包包。要不是他常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素钢圈，真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钓鱼。
而关于他的婚姻，也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朋友圈里的Alex是一个绝世好老公的人设：有一个小他八岁、貌美如花的妻子。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的过程，都在他的朋友圈里有迹可循。一个个九宫格事无巨细记录着他们隆重浪漫的婚礼，蜜月旅行，以及各种甜蜜日常。
同事们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严重。
有人说他看起来不好惹，实际上心眼还不错。之前有人生病请假，他没多苛责甚至提出先批假后补假条。也有人说他看似好心，无非是在伺机刷好感，那女同事长得漂亮、待人温柔，Alex垂涎已久。
真真假假，陈念都当耳旁风一听就算。
她刚来，很多事还在摸索阶段。可短短几周接触下来，如何和新老板磨合成了她最头痛的问题。
Alex掌控欲强，布置下去的任务恨不能盯着人干完，更会不厌其烦发来一条接一条信息催进度、追进展。
Alex：【Any updates？】
才半小时能有什么进展呢，陈念总压着性子应付，怀念当实习生时和Cindy说说笑笑，不用被鞭子抽着干活的时光。
Alex的工作能力可圈可点，可惜好大喜功，还爱给下属画饼。更烦的是，他对部门每个人的私生活都表现出浓烈的兴趣。
陈念每每看到他那张写满八卦的脸，听他在各种工作场合问同事一些私人问题，刨根究底；都会心生一顿反感。
她不由得回想到过去无数个瞬间，蒋律是如何不动声色将饭桌上的八卦对话拉回到适宜的话题上去。
“一个男人，不管打扮得多么精致闪耀，一旦爱八卦且话多就失去了他的气质。”陈念一句话总结出对新老板的观感，惹得一旁的林依哈哈大笑。
“单单就爱打探女同事隐私这点来说，听上去的确没什么气质。”
“他还结婚了，立的是好老公人设。”陈念撇撇嘴。
“可怜姑娘家了，说不定和Geroge一样，是只泰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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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职第一个月后的部门聚餐，陈念在店门口和Alex迎面碰上。她抿唇笑笑，颔首招呼；对方歪着头，挑挑眉：“你也刚来啊。”
“嗯。”
两个人并肩朝里走，陈念刻意和Alex保持了一臂的距离。没走几步，对方突然停住脚步，抬眼打量了她一番：“耳环可以考虑换一下，和你今天这身不太搭。”
“？？”陈念莫名其妙，扭头看向别处，没再作声。
“Ines，我记得你单身？家里人不催你找男朋友？”对方抚着下巴，语气漫不经心。
陈念保持笑容：“我有男朋友。”
“哦？”对方撇过头：“男朋友在哪高就？”
“一家咨询公司。”
“也在上海？”
“在美国。”
“哟，异国恋啊，多费神。”
陈念没接话茬，眼疾手快走到桌边坐下。
饭席间，Alex不忘跟大家点名新人陈念：“大家还不知道吧，Ines的男朋友在美国哦，青年才俊。”他拖长了语调，眼神拢在陈念身上，幽幽的。
同事们听闻都望向她，一脸期待，似乎等她再补充些什么。
陈念大方地朝大家笑笑，继续埋头吃菜。
这样的场合陈念后来又经历了好几次，她始终学不会弯弯绕的打太极话术，也不知如何才能在饭桌上游刃有余应付私人问题，索性装憨 - 不想回应的时候，傻笑就是了。
哪有那么多好运，总能遇见职场贵人呢？
现在的她没有蒋律，没有Cindy，只能独自摸爬滚打。
慢慢的，她领悟了在新部门的生存法则：大部分时候她话不多，专注干活，不争不抢也不爱出风头，看上去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工作上遇到不懂的，她就堆着笑脸四处找人请教。伸手不打笑脸人，总能碰到几个热心肠同事指导她一二。
有时候她又不得不装起大尾巴狼，哪怕心脏扑通扑通跳到发慌；也要不伤和气地将一些职责范围之外的活抛回去。
她逐渐明白「人心隔肚皮」这句话的含义，也领略到职场上的随口一提被无数人曲解，直至面目全非的荒唐。
她见过Alex笑着对打算重回公司的旧同事说：“兄弟，我可太想你了，赶紧回来帮我”，转头又和HR BP打招呼：“既然人志不在此，就别再让他回来了。”
也听说两位同事每天一起上下班，逛街吃饭看电影，好得像亲姐妹一样；直到有一天，单身的那位爬到了对方老公的床上。
类似的戏剧每天都在上演，陈念恍然大悟：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她琢磨出和同事之间的相处之道后，还有和老板的。
Alex爱被人吹捧，哪怕他说的是错的，也不喜欢被人当面指出驳了面子。每每和他意见相左的时候，陈念总会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困惑的语气：“Alex，您说的这个我没有特别明白，我的理解是XXX，您看这么想对么？”
对方不是傻子，咂巴几秒：“嗯，我刚才的表述有点隐晦。你这么想没问题。”
“好，那我就按您说的办。”她笑容真诚，足够瞒天过海。
她总乐观地想：和Alex相处左不过一年的时间，换岗之后就好了。这一年的综合测评还掌控在Alex手里，她想拼一下，万一成功到海外轮岗了呢？那时候她在异国他乡有了事业和人脉，是不是就有了在一起的底气？
时常也会纠结：如果蒋律那时候已经翻篇，有了新女朋友该怎么办。念头冒起的瞬间，她总是一阵背脊发凉，连带突突心慌。最后自我开解道：工作经验是自己的，体验够了就回国呗。
她想法一天一个变，却没意识到那些盘绕在心底的情愫早就拧成了一根绳，拽着她朝蒋律的方向慢慢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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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金秋十月，全国临床肿瘤学大会（CSCO）将在厦门召开。
与会者多是受邀前来的业内顶尖肿瘤专家和各大医院的主任医师，大家会分享和讨论遇到的典型临床病例，实验成果以及药物研发方向。
按照惯例，公司市场部每年都会派几个人参会，了解市场的最新动态和研究方向。今年Alex要来了五个名额，除去他之外，剩下四个皆以自愿报名的形式，先到先得。
消息一出，部门内部反响平平：学术交流会议长达四天，讨论内容是晦涩难懂的病理和病例交流。Alex会全程参与，会后还要准备一份PPT在部门进行讲演。
听起来压根不轻松，谁爱去谁去。
陈念更是按兵不动，既然大家不争不抢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能躲则躲。再说了，谁这么想不开要跟Alex出差啊？还嫌平日里被他虐得不够惨么。
消息公布三天之后，Alex走到陈念桌边，叩叩桌子：“Ines，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陈念觑着他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她约莫猜到谈话内容，提前在大脑里演练对策。
果不其然，门刚合上，Alex的质问就来了：“去厦门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作为部门新人为什么没报名？”
“我刚来...很多东西还没学透，机会太宝贵了，我担心...”
Alex直勾勾盯着她，缓慢挪开眼神：“这样，新员工里算你一个，再叫上Carol。另外两个名额我分给北京分部的同事。”
“哦。好的。”陈念连忙答应，赶鸭子上架到这份上了，还能说什么呢？现在的Alex在她眼里就是个活的打分机器，得好好维系，不容有失。
Alex指尖敲击着桌面：“那你和Carol说一声。差旅报销的话，走001那个，成本中心不要选错了。”
“好。”
“公司在厦门有几家协议酒店，我喜欢SM城市广场附近那家威斯汀。”
“好的。”
Alex一通吩咐完，挥手示意：“没事了，你去忙吧。”
陈念走出办公室，在办公区最里侧靠窗的位置锁定Carol的工位。
她和Carol虽是同期，却并不算熟。二人年龄相仿，在公司碰到会并肩走上一小段。大部分时候都是陈念说话，Carol静静地听，偶尔应和几句。
Carol沉默寡言，鲜少在部门会议上发言，也基本不参加部门聚会；工作日总是一个人坐在工位上吃午饭，并不太合群。
她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事情，只说来自广州，家里养了一只柴犬。除此之外，大家对她一无所知。
一开始大家还会试着邀请她加入团队聚餐，后来干脆就自动将她划出名单之外。她的行事作风自然招来一些人的不满：“年纪轻轻，拽个什么劲。”
不出意料，Carol在听到陈念的传达后，“我不去。”她觑到陈念僵硬的笑脸，补充解释：“我家里有狗，走不开。”
陈念耸耸肩，一脸无奈：“那麻烦你跟Alex说一声吧。”
她面容清冷：“嗯，我和他说。”
最后不知道Alex跟她说了什么，出发当天，陈念在机场一眼就看见一言不发、低头刷手机的Carol，以及她身边叨叨不休、神情夸张的Alex。
Carol始终面无表情，压根不抬眼瞧Alex；Alex呢，不急不恼，卖着笑脸，还凑得特别近。
陈念顿住脚步，不敢盲目上前。这两个人看上去...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
第56章 躲不开的苍蝇
Alex当下正说到兴头上，眉飞色舞；他不经意抬眼，正好瞥见陈念，忙挥舞手臂招呼她快过去。
陈念不能再装透明，微笑走上前：“Hi，你们来得好早。”
“飞机晚点了，还有一个半小时才登机。”Carol拾起隔壁座椅上的背包，身子也朝陈念的方向稍微挪了挪。
候机时间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Alex成功将话头对准陈念，对她私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她的神秘异国男朋友打转：“做什么的？”“title是什么？”“年薪高吗？”“多大了？”“有结婚打算吗？”“是你去美国还是他回上海啊？”
陈念心生一顿反感，明面上不好发作，只能糊弄着，偶尔暗戳戳丢几个冷钉子。
就在她耐心几乎快要被消磨殆尽时，一旁的Carol破天荒插话：“Alex，你渴么？我和陈念准备去买杯咖啡。”说完便挽起陈念的胳膊：“我们走吧。”
那一瞬，陈念心里涌起万分感激。
一来一回加上等单时间，登机口已经排起长队。Alex站在队伍前面，朝二人颔首示意可以站过来；Carol拽住陈念的胳膊，冷淡地丢一句：“不用了，我们重新排。”
Alex面无不悦：“行，随意。”
陈念抿着咖啡，琢磨出点什么，却又不敢深想。她正犯着愣，耳边突然传来Carol的轻声嘱咐：“和Alex保持距离，他不是好人。”
陈念赫然扭过头，打算再问清楚些。无奈对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戴上耳机与世隔绝。
十月的厦门气候宜人，酒店离会展中心不算远，还为参会人员贴心安排了往返接送巴士。
晚霞染天，陈念收拾好东西，打算下楼四处转转觅食。
Alex：【晚上一起吃饭？】几秒之后，又追了一条：【公司个人差旅餐补一天才两百，我们三个人凑一起能吃点好的。】
陈念心里敲着鼓：三个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到了大堂，只见Alex双手插兜，笑容满面：“Carol说不吃晚饭，我们俩去吧。”
“...”，陈念心一沉，刚才怎么就忘记要Carol的联系方式。
“我带你去一家海鲜大排档，很好吃。”Alex侧着身子，靠近她一些，“你看看点评。”
陈念双手背在身后，向外挪一小步：“嗯，我不挑食，都行。”
这家海鲜大排档在当地还算出名。
店铺装修简单，老式长条板凳和木桌，桌面上结了厚厚一层油垢。鱼缸侧方是一面菜单墙，配色古早，还装扮了红绿灯带，闪得人眼晕。
陈念帮忙占座，东瞧西望，有了些外出旅游的兴奋；却在Alex回到桌前的一刻迅速端坐，回归职场人的一板正经。
椒盐濑尿虾、杂鱼酱油水、炒花蛤、清蒸明虾，哪怕碟盘和调羹边缘均有破口，却架不住香气诱人。陈念食欲大开，却吃得细嚼慢咽；悄悄感叹着海鲜的多汁和鲜美。
开席没多久，话题又绕回到陈念男朋友身上。
“你男朋友放心丢你一个人在国内哦？”Alex放下筷子，觑着她，一脸玩味。
陈念微微蹙眉，嘴里嚼着虾，头也没抬，只在喉咙里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戴戒指呢？很容易让人误会也。”Alex边说着，边转了转婚戒。“现在年轻人不都流行搞个什么仪式感，宣布主权吗？”
“我金属过敏，戴不了。”陈念脱口而出，说胡话的本事见长。
“那可惜了。你跟你男朋友一年能见几次？”
陈念被盯得不太自在，不得不抬起头，大脑飞速运转：“两个月一次吧，工作不忙的话。”
“哟，财力还可以啊，两个月一次中美往返？”
“昂。”
“都是他来吧，上班到现在没见你请假啊。”
“嗯。”
对方啧啧两声：“说明人家还是怕你跑了，看得这么紧。”
陈念如坐针毡，靠扒拉碗里的饭菜掩饰情绪；好在Alex没有继续追问，若有所思般的：“这恋爱谈得没劲，牛郎织女似的。”
陈念不想再理会他，偷偷瞥一眼时间，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怎么这么难熬。
“吃这么少？”Alex转眼又清空了两盘菜，面腮红润。
“嗯，您慢慢吃。”
陈念转头看向门外，成群结队的顾客们正接踵而至。她突然有一瞬的难过：要是蒋律在就好了。
“吃饱了，厦门的海鲜真是没话说。一起散散步？从这儿沿海能一直走回酒店，海风很舒服。”Alex捂着肚皮：“很久没吃这么多晚饭了，我热衷于健身，平时很注意饮食。”
“Alex，我还得赶着见朋友，先走了。”陈念胡诌了一个理由，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