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澜:?
世子那般聪颖的人,都知晓学业为重,想来少时并不会与好友踏青。
矜贵桀骜的小公子恐是日日坐在屋中,不耐的拧眉。
他提及的问题,先生支支吾吾,总会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然后过些时日,便会传出世子又换先生的消息。
云玳觉着世子应当是喜欢好学的学生。
谢今澜懒散的垂下眼皮,平日里喜欢的珠玉,忽然间便觉着与那些夫子一样,索然无味起来。
甚至不太明白,方才他到底在做什么。
竟起了与谢今棠争个高下的意思。
“云妹妹,咱们走吗?”谢今棠心里难受,像是冒着汩汩酸水,腐蚀着他的心脏。
甚至,有些心慌。
他不想她眼中只能看见兄长。
云玳见谢今棠执意要送她回去,只能颔首。
二人从院中踏上门石时,云玳脚步忽然顿住。
“世子表哥。”
谢今澜抬眸看去,走到门边的小姑娘忽然侧身回头,唇畔噙着比日光还要炙热的笑意,“你真厉害。”
谢今棠:……
被夸了。
谢今澜淡淡的扫她一眼,轻应了一声,没有理会谢今棠哀怨的眼神。
待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一直候在不远处的东南才抬步走了过来,正欲开口,眼神忽然一滞。
他错愕的看向摇椅上唇畔漾着浅浅笑意的男子,眉目温和,面上似乎撒满了一层柔光,恍惚间,竟觉着像是幻觉。
不过转瞬,谢今澜便敛去笑意,仿佛东南方才瞧见的当真是一场幻觉。
“世子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不错么?”谢今澜看向他,“我怎么觉着我今日心情不佳。”
“为何不佳?”东南试探道:“是因为三公子与……云姑娘吗?”
谢今澜恹恹的垂着眼皮,没有回话,瞧不出他脸上的神色。
东南知晓自家世子与三公子的情谊,作为属下,连冯叔都知晓为主子分忧,他怎能落后。
“其实若三公子当真有意,属下倒是有个好法子。”
见谢今澜不语,东南继续道:“王大人与国公府向来交好,如今云姑娘举目无亲,若是能记在王家名下做嫡女,与三公子便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世子也不必为三公子忧心了。”
谢今澜难得多瞧了他一眼。
东南对上谢今澜欣赏的目光,嘴角的笑容还未扬起,便见他指了指自个儿身后叽叽喳喳的娇凤。
“蠢、蠢、蠢……”
“听见了吗?”
东南愣愣的看着谢今澜,见他温和一笑,“它在骂你。”
-
从玉笙苑出来的小径并不逼仄,谢今棠往日走过许多次,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闷的心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侧身望着落后他半步的姑娘,状似无意般开口,“云妹妹也觉着兄长厉害吗?”
云玳闻言,煞有介事的点头,“世子自当是厉害的。”
“那云妹妹觉着,像兄长这样的男子,是不是很讨姑娘喜欢?”
讨姑娘喜欢?
云玳忽然记起一刻钟前与她离的极近的男子,那时她满眼只有谢今澜手中的木盒子,如今回想起抬头看去的那一眼——
山似玉,玉如君,画中谪仙,不外如是。
就世子这样的,若放在她的家乡,定会被左邻右舍争相追捧,恨不能早些与他说亲,让他做自家姑爷。
譬如她少时的玩伴梅姐姐,前几月她离开扬州时,梅姐姐正好到了说亲的年纪,村子里的人她都瞧不上,一心想与那秀才哥哥成亲。
她曾问过梅姐姐,为何偏偏是秀才?
梅姐姐说:“你不明白,他模样长得好,又会识文断字,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相公。”
秀才哥哥云玳见过,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便总是傲然自得,眼高于顶。
那性子,云玳着实不太喜欢,但梅姐姐却甘之如饴,觉着秀才哥哥哪儿哪儿都好。
云玳不由得再次看向在脑海中勾勒出世子的模样。
眉眼如画,玉质金相,低头拿着一幅画卷细看时,举手投足都带着百年世家精心养育后的风雅贵气。
若模样好,又会识文断字的就叫做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相公。
那世子这般的翩翩公子,对梅姐姐而言,岂不是世间难见?
云玳想的出神,并未发觉谢今棠正低头瞧了她许久。
“云妹妹……”
“自然是的。”云玳自个儿虽未喜欢过人,可以梅姐姐的眼光来说,谢今澜自然讨姑娘喜欢。
更何况——
“三公子忘了,府中来往的人家,大多都是来探世子婚事的。”
“那你呢?”
靛蓝长袍掠过长得正好的春枝,不安分的大手一把揪下枝上嫩芽,“若是你,你也会喜欢兄长这样的男子吗?”
第25章
嫩芽被掐出苦涩的汁水, 随着云玳若有所思的声音,谢今棠下意识屏住呼吸。
“会啊。”
咔嚓——
断枝彻底在掌心碎裂。
苦涩晦暗的味道,控制不住的从肌肤蔓延至心底。
云玳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 抬眸左右瞧了瞧,没瞧出什么异样, 这才继续道:“不过我也喜欢三公子。”
谢今棠阴云密布的神色瞬间僵住。
“啊?”
“你与世子表哥都对我很好,我自然都喜欢。”云玳歪着脑袋,嗔笑道。
但还是有些不同的。
或许是谢今棠的性子与她少年时的玩伴相似,所以与他相处起来, 总是更轻松惬意些。
可在面对世子表哥时, 云玳总会下意识紧张。
她分明想与他多亲近些, 可每次主动接近时,她总是要压着心里汩汩翻腾的紧张,才能在面上瞧不出异样。
“云妹妹, 我问的是——”
“我晓得的。”云玳眨了眨眼, 嬉笑道:“你与世子表哥都是我的贵人,我来京城几月了, 许多事情都明白的。”
“是对恩人与兄长的喜欢,才不关旁的什么。”
少女娇俏的眉眼闪着细碎的光, 仿佛懵懂的云层下,盛着一颗比谁都玲珑剔透的心。
自知身份,所以清醒。
“你瞧。”云玳指着高高的树梢上迎春吐蕊的花苞,又比了比自己的个子,“那里的花儿我摘不到,若是登梯上去或许会摔个粉碎, 可我要是只站在树下,依然能闻到馥郁芬芳。”
“三公子, 我怕疼,只想在树下遮风挡雨的。”
话落后,云玳自个儿忽然愣了一瞬。
没承想与世子相处久了,她竟也会意有所指这一套了。
谢今棠看着她自顾自的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但那些话不是谢今棠想听的。
霞光消散,二人沿着一条由南到北的小径行至云玳的院落前,沉默许久,云玳忍不住提醒,“三公子,多谢你送我回来,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谢今棠应了一声,临走时突然握住云玳的手,掌心贴上,不等她低头看,又紧紧将她的手拢住,面色燥红。
他一声不吭的快步离开后,云玳才错愕的低头,缓缓展开手心。
上面赫然躺着一朵指甲大小的粉嫩花苞,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
她眨了眨眼,心绪纷乱。
仿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却又难以置信。
她方才只是兴起,用那高高在上的花苞指代世子。
三公子转眼就将花苞摘给了她,是想将世子表哥给她的意思?
云玳顿时觉着掌心发烫,手一抖,那花苞便从手心滚落,掉入泥中。
手指不自觉的微微蜷缩,云玳觉着三公子大抵是病了。
花苞孤零零的落在地上,晚风吹拂,孱弱的花儿不多时便被吹去了旁的地方。
回廊上的男子收回目光,不知在这处站了多久,躲藏在阴影下的面色略微冷沉。
“常喜?你怎么还在这里,三老爷正寻你呢。”
男子回过神来,勉强笑道:“知道了,奴才这就过去。”
-
常喜垂首疾步往院子走去,刚踏入院中,便听见屋门打开,锦绣玄袍的男子正面色阴沉的走出来。
那是二老爷谢明风。
轮廓与谢明清有几分相似,但比起谢明清的瘦削,谢明风的模样则显得凶恶刻薄。
谢明风行了两步,几近走至常喜身边,想了想,又黑着脸回头,“反正我言尽于此,你若当真为她好,便知晓该如何做。”
语落,谢明风抚袖离去。
常喜进了屋才发觉茶盏碎在地上,想来是三老爷又发了火。
他一声不吭的低头收拾着。
“云玳那边你近日可有来往?”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寂静,常喜恭敬回道:“回老爷,没有。”
随即又犹豫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明清捏了捏眉心,“她与谢今澜走的近了些,陈氏与母亲那边有些意见,特意让二哥过来与我说道说道。”
常喜沉吟道:“云姑娘在府中向来低调,不喜与人打交道,自夫人走后,她便只能与世子亲近些。”
对上谢明清冷凛的目光,常喜眼睫低垂,继续道:“奴才觉着云姑娘是因着在府中无人可依,才亲近世子。”
这个道理谢明清自然也明白。
他抿唇道:“明日让她过来用早膳。”
“是。”
常喜低垂的嘴角缓缓上扬。
翌日清晨,云玳正趴在床头,从枕边拿出匣子,一个一个的清点着里头的七颗珠子时,忽然得知三老爷要见她。
云玳略微讶异了一瞬,随即想起自己本就因首饰铺子的事要找三老爷,眼下正好。
她梳洗后去寻了谢明清,将铺子的事情告诉他后,谢明清并未有所反应。
没说要将铺子收回去打理,也没拒绝。
正当云玳以为是自个儿没说明白时,谢明清忽然开口,“你用膳了吗?”
此时刚过辰时,云玳一早便过来了,并未用膳。
她错愕一瞬,摇摇头。
谢明清看了常喜一眼,常喜心领神会。
“你近日若是无事便过来走……”谢明清顿了顿,继续道:“我那儿有些丹青,你可以瞧瞧。”
云玳颇为怪异的看了一眼谢明清。
向来寡言少语的三老爷,竟会主动与她搭话,从前她为了借那本摘抄,想了多少法子讨好他。
可到头来不是被他凶神恶煞的赶出去,便是对着他那张冷脸战战兢兢。
云玳仍旧有些心有余悸。
“谢过三老爷,但云玳眼拙,恐瞧不出好坏,若无旁的事,云玳便先走了。”
便是察觉到她的抗拒,谢明清也只是单薄的吐出一个音,“嗯。”
谢明清眼睁睁看着云玳起身,那句让她留下用膳的话卷在舌尖,迟迟说不出来。
直到人要踏出房门时,他才沉着脸,腮边鼓动,“你——”
云玳脚步一顿,似乎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可回头只能瞧见谢明清漆黑如墨的脸色,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立在墙边的一副拐杖。
她缓缓福身,不再停留,也未曾将三老爷忽然的‘热情’放在心上。
三房的院子离她的住处不远,以往她走过百回的路,想来日后不会再走。
如今夫人已经离开许久,但每每想起,总会有些失落。
特别是今日在见过三老爷后,又在回院的转角处,见到谢今棠。
云玳下意识旋身躲在树后,见少年大步流星的朝着三老爷房中走去时忽然生了不解。
如今大房与三房算是彻底不往来了,平日里两房的奴仆,私下也因着主子而相互使绊子。
光是闹到老封君那里,就有三起事。
这般水深火热之时,谢今棠又怎会来看望三老爷?
“云姑娘,你在看什么?”
常喜站在她身后,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谢明清的屋子。
少女被声音吓住,连忙回头,步摇上摇晃的东珠扫过他的脸颊。
又疼又痒。
“常喜?”云玳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随即嗔道:“你怎的总是神出鬼没的。”
常喜挠头,无辜的撇嘴,“是云姑娘看的太专心了,奴才都唤你好几声了呢。”
“是……这样吗?”
“所以姑娘在外边站着做什么?”常喜将手中的食盒往云玳跟前送了送,“姑娘瞧,奴才将您与老爷的早膳拿过来了,知道姑娘喜欢面片汤,特意让厨房多盛了些,热乎着呢。”
面片汤……
云玳咽了口唾沫,仿佛已经闻到咸鲜的气息从食盒的缝隙中飘了出来,可口的紧。
“姑娘不进去吗?”
云玳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摇摇头,“三老爷正在见客,我就不过去了。早膳你都给三老爷吧,我等会去厨房瞧瞧,随便应付一口就是。”
常喜眼底的笑意渐渐散去,嘴角抿直,从云玳来时便雀跃的心在瞬间冷了下来。
近日姑娘鲜少来院子,自夫人走后更是几次过门却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