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玳抿了抿唇,还是等他科考结束,与他说清楚的好。
科考九日,在这期间黎氏每日吃斋念佛,为谢今棠祈福,府内上下都弥漫在一片肃穆之中。
直到九日后,谢今棠归家,阖府上下为他能及第开宴,就设在正堂,府中的公子小姐都都会过去。
原本设宴是要等放榜之时,若是能得个榜眼探花,国公府有了脸面,自会邀请上京各家前来赴宴。
可如今还未放榜,黎氏便求着老封君设宴,皆是因着她去庙中求卦解签得出的结果,老封君想着既是关着门,那便当做团圆饭吃了就是。
谢相容拉着云玳坐到一处,云玳抬头看了看,没有见着谢今澜的影子。
既是老封君设宴,谢今澜断没有不回的道理。
她正想询问,谢相容便已经道:“世子表哥接长宁郡主去了。”
“都怪娘,非要让兄长下衙后亲自去接,圣上赐婚的旨意都还没下来呢就这般宠着,日后若真进了门,兄长岂不是被她霸着不放。”
“云玳,你说是不是。”
说这话时,谢相容控制不住的看了她一眼。
如今她虽不讨厌云玳了,但一码归一码,在谢今澜的事情上,她仍旧是嫉妒的。
云玳先前并不能体会谢相容的滋味,如今倒是深有同感,却不知怎么回应。
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云玳顺着她们的目光抬眼看去,只见圆月门旁栽着一片垂丝海棠,海棠花长得极好,蔓延到门边的树枝被男子抬手拨开,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姑娘,则含笑示谢,如那日檐下疏离又熟悉的气氛,却又比那日显得更加般配。
长宁与谢今澜并肩而行,脸上始终挂着落落大方的笑容。
她仪态端庄的给老封君行礼后,便坐到了女桌上,与谢今澜的主桌相邻。
今日是家宴,按理说不会有外人过来,而长宁此时出现在这儿,府中的公子小姐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今棠今日是主角,在听候国公的叮嘱后,那些庶兄弟们十分有眼色的上来与他敬酒,仿佛今日不是科考刚结束,而是谢今棠已然及第一般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比起谢今棠,谢今澜身边则要萧条许多,没人敢上前与他搭话,便是偶然间有人与他四目相对,也会连忙别开眼,紧张不已。
谢今棠推辞不过,喝下许多酒,酒量不错的人,此时面颊已经微微泛红。
他悄无声息的朝着女桌看去,眸子里只能瞧见一个姑娘,而那人却总是装作无意的看向他的兄长。
谢今棠猛地灌下一杯酒,在身边人的吹嘘下,重重的放下杯子,“来,继续!”
天知晓他这九日有多高兴,因为那盏风筝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府看见她。
可回来之后,与先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心口像是破了个洞,外边的风鼓鼓的往里吹,吹的他有些难过,只能不停地喝酒。
谢今澜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由着他去了。
云玳这边的女桌离谢今澜有些远,但她的位置很好,与谢今澜正好相对,以至于她一眼便瞧见长宁拿着杯盏与谢今棠饮酒后,朝着谢今澜走去。
谢今澜身子微微往后靠,侧着脸,低眉垂目的听着长宁与他说话,许久之后,他忽然弯了唇,随意放在桌上的手指缓慢的敲了两下。
然后他起身走向老封君与陈氏,与两人说完话后,便带着长宁离开了正堂。
天色渐晚,昏暗的小径上,长宁抿唇走在谢今澜身后,连眼尾都弥漫着笑意,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云玳才回过神来。
“长宁郡主瞧着好温柔,想必日后进了门,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小姑子。”
“她看着比夫人好说话,你们说日后我到了说亲的年纪,求她做主是不是能嫁的好一些?”
府中的庶女们凑在一起低声谈论,谢相容没有理会她们,甚至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你会喝酒吗?”
耳边传来云玳呐呐的询问。
谢相容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下意识道:“我什么不会!”
说着,她便拿过酒壶,将杯中的茶水倒去,斟满,动作一气呵成,淡淡的果子香气从酒杯中传来。
谢相容平日与好友在外时也会饮酒,不过在朝女子大多都只会饮些青梅酒,没有男子喝那些烈酒灼烧喉咙。
谢相容酒量不差,玉瓷三杯后,她依然面不改色。
比起她来,云玳却是头一回尝酒这种东西,从前娘亲不让,她虽好奇却也没到非要尝尝的地步。
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可云玳却没心思尝,一口饮下,只觉唇齿间留有淡淡的清香与甘甜,还没品过味儿来,便消散了。
谢相容见她喝酒如饮水般的姿态,讶异之中又不免带了些比较的心思。
整整一壶,不过一刻钟便只剩下半杯。
宴散时,谢相容见云玳面不改色的撑着下巴,揉了揉自个儿有些发晕的脑袋,忍不住说了句什么。
云玳没听清。
她现在什么都听不清,只觉眼前晃悠的厉害,眼皮重重的像是随时都要闭上一般,若不是强撑着额角,她现在许是已经睡过去了。
“三小姐,三小姐您走错了。”
婢女扶着谢相容磕磕绊绊的离开,云玳晃了晃脑袋,忽然想起方才还未与谢相容道别,撑着桌子起身追了出去。
醉酒的人吹不得风。
云玳在府中迷迷糊糊走了许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眼前重影叠叠,她扶着漆柱走在回廊上,时而能看清时而又模糊一片,脑袋疼,胃里也难受的厉害。
云玳有些后悔饮了那般多的酒。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迎面而来的婢女连忙将人扶住。
云玳眼神迷离,磕磕巴巴的道:“我、三小姐呢……”
“奴婢见三小姐方才已经回去了,您要寻她吗?”
寻她?
她好像是要寻她来着。
云玳忍着胃里的不适,咽了口唾沫,往前走,嘴里喃喃着什么。
婢女瞧她这样模样就知晓她醉了,搀扶着人没有松手,“姑娘,奴婢送您回屋吧,等您酒醒了再寻三小姐如何?”
“我、我没醉,好着呢。”
“是是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送您回去。”
云玳脚步软绵绵的,走路轻飘飘,她不让婢女扶着,可婢女又怕她摔着,二人在回廊上拉拉扯扯,行至灯笼底下时,免不得会被坐在不远处凉亭中的人看见。
长宁刚刚将香囊拿出来攥在手里,就错愕道:“那是云姑娘?她饮酒了?”
凉亭石凳旁,长宁与谢今澜相对而坐,谢今澜背对着回廊,是以听见长宁的话后,回头看去。
面若桃红,左脚踩右脚,随时身子一斜便会倒地不起。
饮酒了,还饮了不少。
长宁见谢今澜眉目渐冷,想着自个儿迟早会嫁入国公府,府中的兄弟姊妹往后也都是她的家人,脸上不由得也含了几分斥责,将香囊拢回袖中,便要朝云玳走去。
可有一人,比她更快。
长宁怔楞的看着谢今澜阔步行至云玳身边,那副担忧自家妹妹的兄长做派她不曾见过。
旋即回想起一息之前,她情深意切的告诉谢今澜,她想嫁的从来就不是国公府,而是他。
可谢今澜却面色如常的瞧着手中珠玉,并无兴致回应她的话。
她向来知晓上京城最矜贵冷傲的公子薄情寡性,从来不将无关紧要之人放在眼里,是以她并未尴尬失落。
可此时,那个对她的情意无动于衷之人,却站在云玳跟前,眼睁睁看着那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姑娘,一时不察扎进她的怀中。
尽管谢今澜不适的拧起眉,却仍旧没有将人推开。
第38章
“喝酒了?”
云玳顺着声音的来处, 抬眸看了一眼。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谢今澜便对着婢女道:“去拿些醒酒汤来。”
“是。”
谢今澜抓住云玳的手臂将她拉开了些,避免她摇摇欲坠的摔下去力道没放。
“今澜, 我来吧。”
长宁走上前扶住云玳,谢今澜抿唇看了一眼, 松开了手。
长宁将人扶到亭子里坐下,一坐下云玳便软绵绵的趴到桌上,长宁见此担忧道:“可要唤个大夫来瞧瞧,我看云姑娘有些难受, 莫不是头一回喝这么多酒。”
谢今澜低头看着云玳迷糊的样子, 实在不明白她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为何与从前不同起来。
“等那丫鬟回来, 让她去寻。”
长宁看了一眼谢今澜,瞬间有些失落。
他话中之意看似为她着想,实则还是将她当成了外人, 不愿麻烦她。
“没事的, 我记着路,云姑娘这般模样再受了凉, 身子吃不住的。”
谢今澜知晓云玳风寒才好,眼下为了她的身子也不好拒绝, 只能道:“那便麻烦郡主了。”
长宁勉强扬起笑意。
等人走后,谢今澜坐到云玳身边,见她半眯着眼盯着他,眼里满是警惕,忍不住道:“怎么,怕我?”
紧接着他便瞧见桌上的手攥起拳头, 云玳一个挺身朝着他扑来,“让你欺负她。”
没什么力气的拳头轻飘飘的点在他的胸膛上, 谢今澜将人环住,晓得她喝醉了,也不稀与她计较。
腰肢一个塌陷,云玳整个人便趴在了谢今澜怀中,双腿直愣愣的撑着地,瞧着没有半分美观。
“坐好。”将人重新放到石凳上,谢今澜看向她:“将我当成谁了?”
云玳动着唇,眼中的恼意还未褪去。
能让温顺的兔子咬人的,再结合方才那番话,整个府里也没几个。
谢今澜挑眉道:“将我当成三伯父了?”
云玳眼下听不得‘三’这个词儿,嫣红的唇张了张,刚从喉咙里义愤填膺的挤出一个‘你’字来,便听见谢今澜道:“你敢骂一句试试。”
见她颤了颤唇,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可眼里的委屈怎么都遮掩不住。
谢今澜:“我不是他,便是酒后壮胆要生气,也将人找对。”
云玳急促的喘了两口气,像是待在这处难受般,起身便要走,可她看不清路,没走两步就砰的一下撞在漆柱上。
脑门疼。
她抬手捂着额头,嘴里发出一声呜咽。身后传来谢今澜忍俊不禁的低笑。
云玳疼的有些站不住,重新坐了回来揉着额头,听见跟前的人笑声连连的调侃,“怎的这般蠢。”
云玳不满的呢喃着,谢今澜有些没听清,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你怎么也说我蠢。”云玳老老实实的又说了一遍。
“还有旁人也这样说你?”
云玳缓慢的放下手,整个人有气无力的重新趴回桌上,“表哥也这样说我,可是我不蠢的。”
“我晓得我不该喜欢他,晓得他不喜欢我……”
方才还横眉瞪眼的人,现在眼里又弥漫起湿漉漉的雾气。
谢今澜想起她先前拒绝他的提议时,说起过的她有爱慕之人,那时他只以为是她随意寻的一个借口。
可酒后吐真言,难不成当真有这么个人被她放在心上?
还……
谢今澜看向云玳乱糟糟的鬓发。
这般委屈。
但从来没有人在谢今澜跟前讲过少女心事,头一回遇见这种事,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便换个人喜欢。”
“可是他还不知我心悦他。”
谢今澜沉默片刻,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
府中的兄弟姊妹果真是到了嫁娶的年纪,整日里都为情所困,谢今棠如此,她亦如是。
这几月,云玳每日申时都与他在一处,白日里又总是在忙铺子的事情,能在她身边出现的男子少之又少。
府中的,除了谢今棠也就是那个常喜与她关系好些。
若是常喜……
谢今澜觉着不大可能。
除了这两人,那便只有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她在府外结识了什么人,为其倾慕,将自个儿折腾成这副样子。
鬼使神差的,谢今澜将手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声线中带着一丝蛊惑,“那人,是谁?”
灯火明亮的回廊上,长宁带着瑾儿与丫鬟快步走来。
谢今澜无从注意到离的越来越近的几人,低头紧盯着她湿润的唇瓣,在她吐出那个名字后,呼吸顿时乱了几分。
漆黑的瞳仁中变幻无穷,仿佛在眨眼间飞逝过诸多情绪,纷乱繁杂的情绪最终汇集在眼底,融成了惊色。
夜风的声音与心悸同样难以捕捉,回过神来的谢今澜,却察觉到向来静止的心,因为云玳短短的表哥二字,而乱了分寸。
“姑娘,姑娘?”瑾儿蹲在云玳身边担忧轻唤。
长宁注意到谢今澜复杂的神色,犹豫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今澜阖上眼沉默片刻,再睁开时眼里已是清明一片,“没有,让她将醒酒汤喝了早些回去,夜里冷,莫在外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