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温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叹口气,开口:“有个事你可能不了解,卓允的爷爷身子不好,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所以他今天没来吃饭。他老人家一旦离世,我们家得三年不能办喜事,而卓允的哥哥,还有个婚礼没有办,也就是说,三年后,第四年,卓枫办婚礼之后,卓允最快也要第二年才能谈婚事。”
他看着年轻男人:“简而言之,卓允最早要五年后才能结婚,你今年三十二了,你家中应该不会同意你浪费这五年,而以你的条件,也实在是没必要。”
“我可以,家中我不担心。”他完全没有思索便开了口,“我可以为我自己的任何事情做主。而我本人,哪怕是十年后卓允才可以结婚,我都愿意等。”
卓温晖盯着他看的时间比刚刚要多出许多。
“如果几年后,那孩子长大了,到了你这个年纪,她成熟了心性变了,你如何?”最后他问了这么一句。
项祁朗:“我相信她,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当然事无绝对,而我比她大很多,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决定买单,我愿赌服输。卓先生不用担心我那时心中不舒服,我不会。”
卓温晖深深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
项祁朗:“关于我自己的话,我能保证,只要卓允在我身边的一天,我都绝不会辜负她。”
…
深水湾那边,从医院回家之后卓枫接了父亲的电话。
曲疏桐自己在房间里翻财经报纸,她最近总是没忍住关注融远与骆氏的消息,总是迫切在等自己能站起来那一天。
接完电话卓枫回来,抱过她压下报纸,亲她。
“还没看好呢。”她咕哝。
“没事,出不了问题,都在我掌控之中。”
“你忙你的,我自己来就行。”
“怎么回事曲小姐?”他蓦然在她耳边忽然感慨,声音嘶哑,意味深长,“公司还没拿回来就总是在和我划分界限。”
“……”曲疏桐默默丢掉报纸,“我没有。”
卓枫看着那撒开在地上的报纸,笑了一会儿,本来接电话时的忧郁心情都稀释了个干净。
“我家桐桐最好,永远最好。”
虽然她没有但是曲疏桐觉得这个男人也是真的好哄,归根结底还是对她太好了。
她有时候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命好,还是命不好,真正命不好的人可遇不上这样的男人,他从一开始,对她给予的就全是善意,说卓先生是她的救赎一点不过分。
…
融远控股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彻底退出港,是去年纽约办年会的日子。
曲疏桐拿到了那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两天,在平安夜那日去了江南。
许久没见她,骆江明夫妻看着挺开心的,中午一家三口就在骆家吃了饭,下午曲疏桐随骆江明前后脚出了门去公司。
骆氏总部在览市寸土寸金的CBD中心,那儿有一整栋楼都是骆氏的,这些年,公司发展得非常不错,在国内本土同行企业中是排在头位的。
去骆江明办公室找他的时候,曲疏桐就在想,如果当年曲木方舟没有出事,现如今规模绝对不会比骆氏小。
她敲了敲骆江明办公室的门,得到熟悉的应声后推开进去。
骆江明在看股权转让合同,他这一阵气色不错,看不太出来丧女之痛了。
“桐桐,你来了。”
“嗯。”她落座在他对面椅子。
骆江明似乎也着急她回来,直接就把合同递给她了。
曲疏桐从他桌上笔筒中抽了支笔出来,翻开签字。
骆江明电话叫来了助理,把签好的合同拿去电脑录入上报审核。
“融远控股在港是无法存活了,在江南却还苟延残喘着,桐桐,这个公司你还是要紧盯着。”
曲疏桐手里捏着个笔,淡淡看着笔尖上的阳光:“我知道。”
“前几天开会的时候我已经说把你的位置调到总经理了,你来了就可以直接工作量。”
“我想休息几天。”
骆江明挑了个眉:“你这腿还没好是吧?那你怎么就走路了,还是坐轮椅吧,别再伤着了。”
“您怕我伤严重了,一直没法来公司吗?”她歪头朝办公桌对面看去。
骆江明笑了:“当然了,爸爸还等着你来之后,我好退休呢。”
“您现在想退休也行,我在卓氏那么多年,也学习了不少经营知识了,公司放我手里,您放心。”
骆江明有点意外:“你不是说你打算偷懒几年吗?让爸爸多坚持几年。”
“以前想吧,现在不想了。”
骆江明不懂地看着她。
曲疏桐与他安静地对视,好一会儿都无法再说话。
看她脸色有些差,他最后语气柔和地问道:“你身子还不舒服吗?那已经办好手续了,今天索性先回去休息吧,陪陪你干妈,这公司确实还有我挺着,你想休息就休息,不着急。”
“只要我还活着,您就不着急,我要是死在卓朝手里了,你们就真的着急了,”她不紧不慢地阐述,“又没人为骆雾报仇,又无人养老。”
骆江明不明所以地眯起了眼:“你在说什么?桐桐。”
曲疏桐没有看他:“爸爸。”她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办公桌,“这个公司到头来让我继承了,您是不是和我干妈,私底下还是扼腕叹息的。”
骆江明脸色有些差了,正要说话,对面女人却堵住了他的声音。
“但是人终其一生无非是为了让自己一生优渥,有人给你们养老,晚年也幸幸福福的,你们也认了。
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其实心安理得得很,仔细算来,我受骆家恩惠其实不算多,我父母出国没两年我就去港大读书了,我拿的全额奖学金,去美国也是,这些年拿骆家的东西,其实不足以让我两次豁出命去为雾雾报仇的。”
“你在说什么呢?”骆江明皱眉,声音有了些呵斥之意,“桐桐,你是怪我和你干妈这阵子没去看你吗?当初是卓枫不让我们去……”
“是他不让还是你们也讨厌香江?”她歪头含笑问道,“我其实理解你们的讨厌,可是如果是雾雾在那儿,那是龙潭虎穴你们也会去的吧,但我这个为了雾雾而将死的,始终是干女儿。”
骆江明瞪着她,但他此刻还不想说“是”,不想区分她和亲生的有什么区别,伤感情。
曲疏桐:“但您知道为什么卓枫不愿意见你们吗?因为……他不认这个岳父岳母。”
“他不认以为我就认吗?!”他脾气一下子就发泄出来了,“卓家的人,留着一样的血,他们自相残杀不留情面,他以为他弄死卓荣卓朝我就感动了吗?巴不得去跟他去做一家人?!我跟你说离开香江,那儿是是非之地,卓家就是吃人的老虎!你这会儿还在这跟我扯他。”
“自相残杀……”曲疏桐凉薄地笑了笑,满眼荒唐地望他,“那你弄死曲木方舟我那两个叔叔的时候,不觉得不留情面吗?”
骆江明脸色骤然转青,双目也呆怔了起来,眨也不眨地望着对面笑容明艳却又好像格外苍白无温度的女儿。
曲疏桐:“哦,那是我父亲的兄弟,和你骆江明无关,你还算有兄弟情,你不愿意弄死曲家桉,你是好人。”
“你在说什么!”骆江明一下站了起来,怒拍桌子。
曲疏桐依然坐着,优雅地叠着腿,粉色真丝裙服帖地藏着她还裹着纱布的伤,她一手搭在伤腿上一手捏着一根钢笔,微微仰头看他:“但如果我父亲没有生病,没有不知不觉中为您的野心让道,是不是您这位好兄弟,也早死在你手中了。曲木方舟灭门呀。”
骆江明瞪大眼睛,胸口此起彼伏的。
曲疏桐:“他病得好及时,可惜他又不让亚衡山那位负责人入资曲木,要是同意了可能曲木也不会倒,但也未必,您还是想完整地拥有整个曲木而不是受制于人。”
“曲疏桐!”他指了指她,满口冷气,“你告诉我,你这些话哪来的?!”
曲疏桐淡淡道:“我自己查来的。”
“胡扯!说的全在胡扯!”
“可我有证据,”她瞅着他浅笑,“等我发您邮箱,您慢慢看。”
骆江明眼神闪了闪,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几乎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儿。
曲疏桐眸色凉薄地对着他审视的目光:“二十多年了,死的人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病的人也病了快二十年,并入曲木业务的骆氏也快十年了,这些年,骆氏发展得真好,发展得我总是很羡慕,遗憾,无法接受自己从天上跌落泥潭需要靠您救济的生活。”
“可是……到头来原来,”她淡淡苦笑,“曲家的苦难却是您造成的。”
“疏桐。”他忽然软下气息来喊。
曲疏桐:“您知道这些年一个人在美国我是怎么过的吗?您知道为什么我不让雾雾去美国吗?知道我甚至后悔极了当年留下来读书吗?我想骆雾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骆江明:“爸爸没有怪你,没有。”
曲疏桐蓦然站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怪我?”她双眸骤然猩红,死死锁着他,“我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疏桐,你冷静点。”骆江明抬手安抚她,他有点慌,努力冷静说道。
“为什么要冷静?咱俩的父女情分早没啦,还能有吗?早在我三岁的时候,在曲木方舟两位创始人死的时候就化为灰烬了,在曲木方舟倒台的时候就应该也杀了你们!应该也让你们尝尝这种感受而不是等到二十年后才让你感受到至亲死在眼前是什么感觉。”
“曲疏桐!!”他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子面目可憎了起来,目光如刀似乎要劈在她身上,“你如今享受的都是雾雾的,坐的是她的位置。”
“呵。”她陡然笑了,“都是雾雾的,那曲木方舟的东西呢?你忘了吗?这些全都是你骆家占有我的。”
“你刚刚说了!!当初你父亲要是答应亚衡山的人入资,曲木不会倒台!”他怒不可遏,“是他曲家桉死守家门!是他自己的愚蠢毁了曲木方舟,和我无关!我是在救曲木!骆氏光复了曲木的所有成绩,我要是不这么做,曲木早晚还是要被亚衡山的人吞并,到时候曲家桉就是活活气死的份!他应该感激我!你也应该感谢我!”
他指着她,“而不是指着我如此不敬不孝地指责。”
曲疏桐愣愣看着他:“你制造车祸弄死了曲木两位合伙人,才成功入股曲氏的。”
“那是他们该死!!”他满脸无情,“商业场上哪个是干净的,你以为卓家那个总裁干净?!他比我狠多了他弄死的是他的两个血亲堂兄弟!”
“那是为了你女儿!你的两个女儿!!”曲疏桐怒吼,往办公桌上砸了钢笔,“你觉得骆雾该死何必让我回来,让我为她几次三番去死!骆江明!我被人追杀的时候,我中枪在手术室濒死的时候,你很慌乱的吧!!没了继承人这些年苦心孤诣不就是笑话了?!”
骆江明眸中完全燃烧起了怒火。
曲疏桐也倏然冰冷地笑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怕我死了呢?是我有用是吗?我不该死,就像雾雾一样,实则没什么错她可以不死的吗?她怎么忽然就该死了呢??”
“曲疏桐!卓荣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痛心疾首地怒喊,“他害得雾雾怎样你知道的!你说这些话你心不痛吗?!”
“那你是什么样的人呢?你觉得我知道吗?我要是知道,我父亲要是知道,你早就已经死一千次了!”她笑意森冷,“曲木两位创始人挡了你的路该死,我父亲不让你拉亚衡山入伙,他该死,曲木固步自封该死,我如今找你摊牌了我也该死。”
她摊手,“所以,骆雾当然也没法幸免,她也该如此,我为什么会在你面前心痛呢?她就算没错但是这个吃人的社会就是如此,是你告诉我的!
既然大家都无辜的那卓荣都大可不必死,再来一次,我不会杀他,他有什么错!卓家大房为此几乎被灭门才是他们倒了八辈子霉!和曲家一样!”
骆江明心脏病几乎在她最后一句话中快激发出来了,他一身的火焰自她一次次地强调女儿名字中垮了下去,手撑在了办公桌上,只抬着头,猩红着眼死死注视着对面。
曲疏桐冷静地与他对望。
“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你父亲确实没死,我确实没有对我的兄弟下手。而我和你干妈,这些年对你不薄,你不该如此来找我。”他最后哑着声说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