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颔首,眉眼里有淡淡的倦色。
张娴月精神状态好,多聊了好一会才开始有困意。
陆开看了眼时间,起身:“妈,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张娴月摆摆手:“明天别来了,你还有学业要忙。”
说着又望向许枝:“枝枝啊,你和圆圆一会也回去吧,他昨晚到现在都没时间阖眼,赶紧回去休息,李阿姨已经到医院楼下了,有她照顾我就行。”
许枝有点不放心道:“李阿姨她……”
张娴月安抚笑笑:“没事,我心里有数,她本质不坏,就是人懒散了些,一会我会讲她两句。”
陆开先行离开了病房。
等李阿姨到了,许枝也站起身:“阿姨,我先走了,包里装了几件您的换洗衣服,还有什么需要的您想起来再告诉我。”
张娴月连忙催促:“去吧去吧,圆圆你也是。”
寒暄完,许枝也没管身后的人,自顾迈步离开。
她身后始终跟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和她不远不近保持着距离。
等挤完电梯走出住院楼,那阵脚步急急加快几步。
许枝的右肩落下力道,紧接着响起一阵低沉嗓音。
“枝枝,和我聊聊。”
盛夏的天气总是那么瞬息万变,出发前明明还艳阳高照,不过几个小时,天幕都要被大片黑沉的云朵压低。
许枝被迫停下脚步转身。
闷而热的夏风裹挟黏腻,轻轻吹过,草坪上的高矮绿荫便露出底下的贫瘠。
她压下心底的淤塞,平静抬眼:“聊什么?”
陆放注视着她,启唇道:“抱歉,我不该隐瞒你。”
他的口吻端庄,连道歉都听不出落于下风的意味。
许枝极淡地勾起唇角:“怎么会?”
“甜品店的商铺靠近镇中心,想必光租金都不便宜吧?十几万的戒指想买就能买,原先我还担心你负担太重,实际对你而言,可能也不过如此?”
搞不清自己哪来的气,又为何而气。
许枝停了片刻,阻止自己不受控制愈发尖锐的口吻。
她轻舒一息,快要说服自己:“无论怎么看,我和你这场婚姻,我都不吃亏,你有什么要向我道歉的呢?”
陆放默了须臾:“我没有想过一直瞒着你,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停顿半秒,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别这么说。”
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侧身避开。
“我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陆放,真不用对我道歉,你帮我解决了麻烦,我也会按照约定在阿姨面前扮演好儿媳的角色。”
她语气微顿,不太真切地笑了笑:“就像你给我自由一样,告知我还是隐瞒我,时机哪天才合适,这也是你的自由。”
等说完,她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回去吧,我叫了车,应该快到了。”
丢下这句话,许枝就要向前走。
陆放长臂一伸,径直将她捞向自己。
“我说的自由,不是那个意思。”
深沉的声线一如既往,掩藏其中的艰涩很难听出来。
感受到圈箍自己的紧绷纹丝不动,许枝闭了闭眼。
“阿姨还在生病,你照顾一晚到现在应该很累了,回去吧,早点休息。”
她无暇追问他的自由到底有什么深层含义,轻柔着嗓音,说出的话也理智。
陆放眸光幽深岑寂,他深吸一口。
良久,压在她身后的大掌终于松动几分。
“好。”
-
张娴月住院这几天,因为不想一群人跟在后面来来回回往医院跑,她用会被打扰休息的借口严防死守,只允许陆放一个人过去。
许枝和陆放同一屋檐下,也很少有太多共处的机会。
许枝上班,陆放在家里补觉。
许枝下班,陆放已经去了医院。
忙碌里,小小插曲不再被提及。
隐秘的隔阂雁过留痕,甚至让人怀疑是否发生过。
等张娴月出院那天,她坚持不肯回家,让陆放送她回了疗养院。
许枝在甜品店已经过了实习期,她要开始全天出勤。
对于陆放就是甜品店老板这件事,她好像没太大实感。
只有偶尔在店里碰见陆开,她才会生出点被戳穿的别扭。
“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陆开面无表情和她保证,她反而更不自在。
好在陆开这几天很少会来,来了也会在发现苏芮不在后就匆匆离开。
周三一早,许枝在闹钟响起之前清醒。
睡梦中,她隐约听见浴室的花洒声。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往客厅走,副卧传出低醇的嗓音逐渐清晰。
镇上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时而连绵,时而倾盆。
屋内只有十平出头,纵深的方正里没开灯,透着阴凉的暗。
陆放正穿着白色浴袍,侧身站在靠窗的位置打电话。
雨声从半开的窗户渗透进来,他指节间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掸。
浴袍半敞,隐约露出他结实紧绷的线条,凌乱的发丝上还沾着水滴。
许枝脚步一顿,就这么盯着这幅画面看了好几秒。
怔愣间,她听见交谈。
听筒里在说什么虽然听不真切,但能确定,和陆放交谈的是一道女声。
虽然话题是关于张娴月,字里行间提到护工、疗养院,但陆放语气熟稔,两抹浓黑始终舒展。
应该是熟人吧,许枝恍恍惚惚地想。
偷听电话不太礼貌,她转身要走。
陆放听见拖鞋的趿拉动静,对着电话道了一声“待会聊”便挂断。
他掐灭烟头,抬手将另外半扇窗户也打开,随即才沉稳着脚步迈向许枝。
“东西都在你这边,开关衣柜很会吵,所以就用了你房间的浴室,还是吵醒你了吗?”
许枝回神,嗅到被他带动而来的清苦烟草气息。
她往后退了几步,垂下眼:“没有,我生物钟向来很准时。”
短短几天没交谈,她话里不由带上了点类似生疏的客套。
陆放看她一眼:“我带了早饭,上班之前记得吃。”
听他的语气,是不和她一起的意思。
许枝顿了顿,心头好像有什么在蔓延。
连带着一些积压的情绪死灰复燃。
她走到餐桌前坐下,状似不经意问:“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陆放回眸,盯着她看了半晌。
许枝没催促,可他沉默的这段时间,好像流速都变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从陆放嘴里得到什么回答。
终于,她听见他淡声:“要出门一趟,怎么了?”
虽然只一瞬,但许枝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迟疑。
许枝一手支腮,对他笑笑:“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随即又不经意般:“若若晚上约了我出去玩,我可能会很晚才回来,和你说一声。”
陆放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啜一口,目光锁向她。
片刻后,他道:“好,注意安全,这几天有雨,出门记得带伞,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许枝抿唇,捏了捏耳垂:“我出去玩能有什么事,你忙你自己的就好。”
说完,她拿起餐桌上的早饭,回眸对他掀唇道:“谢谢你的早饭,我上班去啦。”
这个近乎明媚的笑容毫不意外地晃到了陆放的眼。
因此,陆放在脑子里预想多遍的说辞和征询,直到许枝收拾好自己出门离开,他都未能顺利说出口。
第37章
关门声落下的瞬间, 许枝嘴角上扬的弧度消失,拗直的肩背也骤然松懈下来。
她刚才说了谎。
岑若若确实邀请她出去玩,但她们还没约定好, 时间更不是今天晚上。
情绪上头时最容易言不由衷, 等冷静下来,她不禁懊恼到要锤脑袋。
可覆水难收, 趁着午休, 许枝对岑若若发出邀请:
“今晚下班之后有时间吗?要不要出去玩?”
岑若若一愣:“晚上?我们镇里晚上哪有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我今晚还约了网友打游戏来着。”
许枝颓丧地叹口气:“好像也是……算了算了,你打游戏吧。”
见她神色恹恹, 还破天荒地主动一回, 岑若若凝神上下打量她许久。
莫不是和渣男的感情受挫了?
这不正是劝她悬崖勒马的好机会!
岑若若立马来劲,话锋急急一转:“等一下!我认识几个朋友,他们今晚准备去市里嗨皮来着,我去问问, 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许枝犹豫问:“人多吗?陌生人太多的场合我有点应付不来。”
“放心!都是酒肉搭子,拼卡局, 咱俩自己玩自己的。”
岑若若说着掏出手机发消息,定着视线侧脸:“枝枝你确定OK哈?”
许枝没怎么去过夜场,她也不是很喜欢。
太吵了, 她又不嗜酒,过去只能百无聊赖地发呆, 在噪音里打盹。
但眼下没有第二种更好的选择。
“确定。”
她刚要问玩多久,大约什么时间回程,话到嘴边了又止住。
晚点就晚点吧, 说不定等她回家,陆放都没回去。
思及此, 又突然惊愕一瞬。
陆放在不在家和她有什么关系。
加上今早在他面前无故撒谎,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药了。
“搞定!”岑若若拍拍手,倏然想到什么:“我们穿得有点太休闲了,要不出发之前先各回各家收拾一下?”
许枝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没太大干劲:“下班都什么时候了,能来得及吗?”
“哎呀——”岑若若放下手机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决定要出去玩,就杜绝犯懒。”
“决定了,下班之后你就跟我回家吧,正好我想给你改造很久了,你平时的穿搭风格,太单一!”
岑若若直接拍板,许枝被她的情绪带动,渐渐也生出点期待。
晚高峰一过,岑若若便向苏芮申请提前打烊。
得到苏芮的批准后,许枝就被岑若若风风火火带回了家。
她眼睁睁看着岑若若翻箱倒柜,最终选了件朋克风黑色吊带连身皮裙。
裙摆是蛋糕褶,布料上被各种金属铆钉挂件装饰满,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相较许枝平日穿搭,这件皮裙裙摆很高,领口却低。
许枝瞪了瞪眼。
她先是拨了拨一旁叮当作响的项链腿环,再用食指拎起那条被揉成一团的黑色渔网袜:“这……”
“买回来只清过水,我没穿过哦,不用担心。”岑若若信誓旦旦道。
许枝:“……”
她是担心这个吗?
“或许,还有别的选择?”许枝吞吞口水。
不是她挑三拣四,而是这套实在太硬核,完全踏出了她的舒适区。
岑若若直接无视她的诉求:“从现在开始,你就安心做我的人偶模特就好。”
许枝叹口气,放弃挣扎。
除了衣服,岑若若同时承包了妆容和发型。
一整套流程捯饬完,她终于满意地打了个响指:“还剩最后一个最关键的东西。”
岑若若从首饰盒挑了条带铃铛的皮质choker。
“搞定!你自己看吧。”
许枝被推到穿衣镜前。
镜子倒映出一道踩着长靴的纤细身影,光泽浓黑的长直发悬垂,锁骨、手腕、右腿大腿处的项圈透着金属感的冷硬,更显得被微微挤压的软肉白皙粉红。
许枝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原本她以为会很浮夸来着,这么看,还在她消化能力范围内。
“超靓的!”
岑若若忍不住吹口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造型完成度最终还是要看脸。
许枝第一次尝试这么穿,难免有点不自在,出门前向岑若若借了件长外套。
知道她放不开,一直到进了夜店,岑若若才把外套从她身上扒拉掉。
和她们拼卡的是两男两女,其中一对还是情侣。
单身的那个男生年纪不大,长手长腿黑皮肤,据说是体育生。
看见许枝的第一秒,他眼里就闪过亮光。
“姐姐单身吗?若若,不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