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许枝无暇顾及其他,拽着他的衣袖就要走:“先去用凉水冲一下,稍等我陪您去趟医务室。”
她为自己的马虎自责,完全没注意到办公室鸦雀无声下的暗流涌动。
身前的人岿然不动。
在许枝拧眉抬头之前,沉而有力的声线先一步响起。
“我没事。”
“别担心。”
这个嗓音太熟悉,以至于他发出第一个音节后的零点零一秒,许枝就愕然地抬眸。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副硬朗的五官。
打了发胶的黑发向后拢,整齐又蓬松,将他面部冷硬立体的线条完全凸显出来。
他西装革履,银色领夹泛出光,将绸质的领带妥帖地收束在衬衫表面,在这样的场合里,他整个人透着沉冷的贵气。
许枝倏得移开眼。
她来不及细想陆放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只觉得这样的他,她竟然很陌生。
陌生到没来由的心慌。
两人对峙的须臾,办公室里原先错落的键盘声全部都慢了速度。
归棹的大楼总共二十七层,实际只有二十一层往上是归棹的办公区,朝下基本对外出租给别的企业公司。
而二十一层,是营销和企划部的办公区域。
二十几号人,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但所有人都佯装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
先前的传闻大多捕风捉影,没人想到,新上任的ceo竟然是归棹的创始人,真正的开山老大。
难怪履历出色,是池董亲自认命、难怪高层不敢违抗呢?
能不出色,能敢违抗吗?
仔细想想,他们陆总离开又回归,也许就单纯想出去散个心?
开山老大回归第一天,亲力亲为开始巡楼。
偏偏有不长眼的,看着还面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在这种节骨眼上赶着触人霉头。
“你是实习生吗?哪个部门的,干事毛毛躁躁的,还不快点把医药箱拿过来。”
见气氛僵持,营销部副部几步上前,对着许枝低喝。
他也不是针对谁,但视线逡巡一圈,没人敢上前掺和一脚,他只能硬着头皮想缓和一下气氛。
殊不知,他话音刚落,正要抬头打量自家陆总的表情,却直直对上一记锐利的眼风。
有点冷淡,又有点危险。
他一头雾水,眼神无辜求助般看向跟随其后的周岳。
自始至终没有掺和,自觉给足自家陆总和陆总夫人单独空间的周岳:
微笑,但爱莫能助。
营销部副部:“……”
许枝还没从一系列变故中反应过来,但她认定这种场合,肯定不是表露她和陆放关系特殊并追问他出现理由的时机。
听见略带责备的话,她手足无措好一会,才开口:“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请问医药箱在哪里?”
周岳轻咳一声,给陆放递上一张手帕,在有人一错再错前适时开口:“许小姐,医药箱交给我就好。”
他迈步要走,却被抬手阻止。
“不用了。”
陆放漫不经心地用手帕擦了擦身前的水渍,随即在诸多视线里,朝着许枝淡然开口道:
“跟我来趟办公室。”
第52章
已经追溯不到是谁最开始莽着胆量往归棹内部通讯的消息群组丢了一张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短短一个茶歇的功夫,陆放回归的消息不胫而走,二十一层朝上就连保洁阿姨都得知了新上任的ceo就是几年前归棹的初创。
平日最冷清的千人总群今日一反常态, 稍微不留神, 上一条消息就被淹没在消息海里。
【配图/陆总,好久不见!】
【空降ceo竟然就是陆总, 我从Q3震惊到明年Q4】
【没人拍到正脸照片吗?这对我的眼睛很重要!】
【谁啊, 是什么大人物吗?】
【前面不认识的是新来的吧,咱不凑这个热闹,自己去公司官网翻一翻, 乖】
【巡楼巡这么慢, 还在21l吗?我现在有份紧急文件要送给营销部来不来得及?】
【同有紧急文件】
……
只有个别几个注意到了照片里陆放背影正对的小小身板。
【陆总面前小姑娘是谁啊】
【营销部新来的实习生吧,刚把水泼陆总身上了】
【惊吓/】
【陆总好温油,都没责怪】
【笑死,人都被喊到办公室了, 一个背影照你就看到温柔了?有些人来上班不知道还是来追星的呢】
【隔着屏幕被稠男破防味冲到了,我不说是谁】
【我也不说】
……
正当归棹上下沉浸在这场消息狂欢里, 直通二十七层顶层总裁办的电梯赫然响起“叮”一声。
最先迈出的身影从容又倜傥,紧随其后的灰西装手里拿着文件,与之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似乎在汇报请示公务。
直到电梯门快要关上,里面才姗姗走出一道身段纤细的倩影。
出电梯不远的方形办公台前正坐着当值文秘, 看见来人,目光在许枝身上刹那停留,当即放下手机, 起身毕恭毕敬:“陆总,周助, 上午的访客预约接待已经处理好。”
“辛苦。”陆放步履不停,微微颔首。
“交给我来处理,陆总,您先忙。”周岳说完,适时止步,给落在最后的许枝腾出位置。
许枝从确定陆放那句“跟我来办公室”是对她说的之后,心里就一直兵荒马乱。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和陆放相处,周围一众员工望向陆放或敬畏或崇拜的目光无不给他加了一层滤镜。
这种滤镜仿佛又带她回了一次高中,她久违在陆放身上又看到了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察觉周岳没有要进办公室的打算,她疑问又惴惴看了他一眼,却被他回以微笑,一直目送她和陆放二人走进办公室。
咔哒。
门锁关闭的响动。
许枝有许多话想问,可完全没来得及开口,熟稔的气息裹挟木质香涌入鼻息。
陆放双臂穿过她,自上而下箍住她的后背。
力道很重,她本就“扑通扑通”的心跳被紧贴到放大。
他们甚至都没走几步,身后不远处一门之隔外还坐着他的员工。
“陆放……”
许枝压低声音,隐隐抗拒:“外面还有人,放开我。”
陆放置若罔闻。
他埋首在她颈窝,深深嗅一息,发间幽香丝丝缕缕浸润肺腑。
男人语气发沉:“他们看不见。”
“别动,让我抱一会。”
略带沙哑的嗓音不经意地泄出疲倦,靠得近了,似乎还能闻到极淡的烟草味。
许枝想到刚才在他眼下瞥见的一抹青黑,想到他连续几天都在深夜给她道一句得不到回应的“晚安”。
虽然看着光鲜,可重新上任,他必然也顶着不可言说的压力。
许枝并未察觉自己现在是处在“被需要”的位置,却下意识渐渐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落地窗的玻璃上映出两道身影,只是背对着的颀长宽厚,密实地遮挡住了正对的那道,只留给她半张脸露出的空隙。
空气里透着治愈的静谧。
良久,重叠的身影终于分开。
陆放捉住她的一只手,问:“刚才有烫到吗?”
许枝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
她反捧起陆放的手,抬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食指和虎口处还留着红痕,显然烫伤不轻。
刚才的情形虽然算不上太严重,但一般人也决计不会像面前这人一样轻描淡写,不禁让她怠慢这件要紧事。
“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许枝低声嘟囔着责备一声,仰起脸问道:“这里有医药箱吗?我帮你处理一下。”
陆放没拒绝,抬手看了眼腕表,随即示意办公室最深处的休息室。
许枝犹豫一秒便走了进去,找到东西之后没有作太久停留就出来。
刚回头,只见方才还全副武装的男人此刻上身只剩一件白衬衫,劲瘦修长的指节从上往下拧着纽扣,胸膛前分明的肌理随着衣料翻动若隐若现,绸质领带半挂不挂地凌乱在领口,整个人散发着禁欲慵懒的颓感,与刚才严谨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周身的气场和存在感太强,许枝几乎是条件反射,脑子里不可自控地浮现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她火速闪开眼,磕巴道:“你你你脱衣服干嘛?”
陆放手上的动作一停。
看见她微红的耳尖,他顿时起了兴致。
长腿向前迈了几步,靠近她,低笑一声:“刚才往我身上泼水的,难道不是你?”
许枝无言以对,双手拎着医药箱,往后撤了几步。
陆放没打算放过她,步伐随之逼近,叠着袖口,低垂着眼,问得漫不经心:“宝宝,耳朵怎么红了?”
身后就是弧形沙发靠背,许枝已经贴了上去,退无可退。
她赶忙把医药箱往身前一挡,想若无其事,却带着不自觉勾人的娇软:“红了吗?可能是热的。”
“冷气不够足?”
陆放笑了一声:“我是不是应该让后勤科把整栋楼的温度再调低点?”
工位在出风口的员工在连打三个喷嚏后紧了紧外套。
许枝咬牙。
陆放俯下身,一只手撑上沙发靠背,半包围地拢着她,低沉着声音毫不留情地拆穿:“我换个衣服而已,宝宝,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害羞?”
“我身上什么地方你没看过。”
他的话里压着极淡的戏谑。
一时间,本该写满商务和严肃的地盘被丛生的暧昧侵占。
温热的气息已然落在她面颊,许枝脚底都发软,顺应着气氛微颤着阖上眼睫。
她面色酡红,脸上最细微的生动都被陆放尽收眼底。
他无声失笑一瞬,心口被巨大的满足包裹。
双唇覆上的力道很轻,触之既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许枝睁开眼,不设防地露出点茫然,像是对他的“轻易放过”始料不及。
可抬眸,陆放已经转过身,好整以暇先一步在沙发落座。
他不再逗她:“不是要给我处理伤口?”
这几天回来,办公室的陈设几乎全部更换过,一切都按照他之前的喜好来。
但她第一次来这里,他毫无准备,有些明知难收场的事,不应该被开始。
许枝身形一僵。
“来、来了。”
暗暗深呼吸几口,她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和抗生素软膏,示意他伸出手。
“先消个毒。”
“归棹给你的合同看了吗?”
许枝拿来垃圾桶,捏着他的小指指节,将碘伏倾倒上去,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如实道:“周助给了我两份合同,说是让我选。”
陆放对她的回答并无意外,撩起眼皮看她:“你的考虑呢?”
“我还没想好。”
她用棉签蘸取药膏,随即反应过来,抬眸道:“听周助的意思,我的合同,是市场部的沈经理给我拟定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如果决定入职归棹,她和陆放间接也会成为上下属关系。
虽然知道不可能百分百杜绝特殊关照,但许枝还是希望他们彼此能把工作和生活区分开。
“知道。”
对上她略带试探的目光,陆放坦然应了声:“但关于你的签约事宜,我只知情,并未参与,包括市场部给出两份合同这个决定。”
言外之意,他没有因为他们关系特殊而插手这件事。
许枝略略递过去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即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他的手上。
“处理不及时,有点破皮了,之后可能会长水泡。”
她将棉签轻轻点涂上去,自然地对着伤口吹了吹气,问他:“疼不疼?”
陆放没回答。
半晌,只平静反问她:“为什么没想好?”
许枝头也没抬:“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胆小。”
她垂眼,玩笑般:“我刚准备接受心理治疗,如果我选择用之前的ip复出,岂不很不自量力。”
“如果你真的胆怯,此刻你不会动摇,而是应该毫不犹豫选择安全的方案才对。”
许枝笑容一顿。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必戴着自我惩罚的脚铐跳舞。”
陆放眼皮半垂,深沉地注视她许久。
良久,他一字一句:“尽管去做,这次,我和归棹,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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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戴着脚铐跳舞。
明明陆放的口吻并非有多郑重,可听完他的话,许枝似雨中芭蕉,藏在平静下的波澜被轻易翻涌,令她忍不住鼻酸。
在泪意决堤之前,她赶忙找了个“在你办公室不好停留太久”的理由推门离开。
秘书的视线已经很克制,但还是不下于第十几次看向办公室的门。
多稀罕,一个来历未明的女性就这么轻易进了他们陆总的办公室?
于是当许枝面颊透粉、眼尾还沾点水汽跑出来的时候,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秘书也无风凌乱:“这……处理烫伤?”
同样目睹全程的周岳:“……”
在茶水间就要发酵新一轮关于自家ceo的话题之前,周岳当机立断睁眼说瞎话:“肯定是被骂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