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开声音,画面模糊,偶尔抖动。
可视线最焦点处,沈莜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像朵盛开在人群最喧嚣处的花,而他身后的陆放安静抱着贝斯,甘心做一株陪衬的绿叶。
许枝从来没见过陆放这样的一面。
她甚至不知道,原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会如此安然又游刃有余地扣在琴弦之上。
就和帖子下面的评论一样,这样的两个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进度条一点点往后移,许枝依旧紧盯着画面,可她的视线已然失焦。
恍惚中,她听见阿颖在喊她,似乎很诧异:“枝枝姐,你怎么流泪了?”
她回过神,抬手,果真摸到潮湿。
真奇怪,眼泪这么汹涌,她却没发现自己哭了。
许枝使劲抹了抹,勾起笑:“我没事。”
她不过是闪回了这几个月的种种,像做了一场飞沙走石的梦。
现在,梦境已经到了终点,她是时候该醒了。
第61章 (大修,需重看)
聚餐定在了临南的一个高级会所。
下午五点下班打卡, 许枝和沈莜约好了六点直接在会所门口见面。
已经八月底,天黑的越来越早,暑气也逐渐冷却。
沈莜停完车下来, 就看见许枝坐在香樟树下的长凳上, 身上的衣服还是出勤的那套棉质白裙。
白天看她,这套纯白的连身裙把她纤细的身段衬得袅娜翩跹, 可余晖下一阵风过, 她似乎感到冷,坐姿微微蜷缩,无意识抚着露出的光洁手臂, 被光线勾勒的面容无故多了点惨淡的素净感。
沈莜走过去:“我车上有外套, 你要吗?”
闻声,许枝快速切了屏。
熄灭手机,她站起来抚平裙摆,展颜道:“谢谢, 不用了,我不冷。”
“那走吧, 陆放池闻他们都到了。”
许枝应了声,跟上去。
-
会所大厅水晶灯光亮如白昼,顺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 穿过长廊一直到地毯最尽头的包厢。
厢内站满了人,最中间, 几个中年男人围在一起,身边各自陪有女伴,推杯换盏, 高谈阔论,却频频看向一旁沙发上独自端坐的年轻男人。
他西装革履, 双腿交叠,一只大掌正扣着岩石杯杯沿,视线盯向手机,似乎在思索什么,眉头紧蹙。
直到包厢门打开又关上,另一道人影走近坐下碰了碰他肩膀,他才微微掀起眼皮。
“隔壁包间的人全跑我们这来了。这群老家伙,应该是盯准了这次我回来找你。”
池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不知道是谁把我行程透给他们。”
陆放眼都未抬:“你不如想想,你身边现在还有几个能帮你隐瞒行程。”
闻言,池闻脸上的烦躁更明显。
他摸出一根烟就要点,身边的人抬手阻拦了他。
“要抽出去抽。”
池闻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怎么,许枝回复你了,她要来吗?”
“没有。”
“那我抽根怎么了,我吸你的二手烟还少吗?”池闻面无表情把烟咬进嘴里。
陆放默了几秒,忽然开口:“不是要戒烟?准爸爸。”
池闻:“……”
他的神情有须臾的挣扎,遂又认输般用指节夹走烟。
“算你狠。”
那支烟呈抛物线状被丢进垃圾桶。
陆放勾了勾唇,没说话。
“许枝来不了也好,看今晚这个状况,我们几个想单独叙旧是不可能了。”
池闻站起身,脸色臭到不行。
可刚说完,下一秒,包厢的门再度被推开。
接待做绅士手:“到了,两位女士。”
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大美女同时出现,没有什么比这种画面更吸睛。
包厢静了一瞬,众人不约而同投来视线。
“呦,这不是沈经理么,舍得从漠北回来啦?”
许枝站在沈莜身后,清楚看见她从面前这个似乎不同预料的场面中快速回神,第一时间状态由闲适切换成严阵以待。
“刘总,好久不见,您最近不是在忙您新开业的马场吗?”
沈莜勾起红唇上前,笑里带点娇嗔:“池董也真是的,说好了只带些小朋友出来放松一下,怎么还劳刘总大驾。”
“陆总重新上任,沈经理结束外派,池董都亲自从京市赶回来,我们这些人,再忙都得抽空凑凑热闹不是?”
笑里藏刀,暗流涌动。
嘈杂中,数不清多少双眼有意无意往这边窥探。
沈莜扭过头,和她咬耳朵:“抱歉啦,我要稍微忙一下,等应付完这几个老家伙,我们再单独续第二摊。”
许枝连忙表示理解:“你快去吧。”
环视一圈,她准备找个角落位置安静做路人甲。
可穿过重叠人影,她看见陆放正迈步走过来。
光线静静剪出他的身影,也自他的眉弓投射而下,更显他瞳孔漆黑,神色淡漠。
周身气场压迫,他什么都不用说,人群自发回避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们的视线交汇一瞬。
只须臾,许枝便毫不犹豫地闪躲开。
非常迅速,没有人察觉。
陆放脚步微顿。
池闻先一步上前,无视正打量他的刘总,对她招呼道:“没收到你消息,还以为你不来了。”
“今天第一天入职,感觉怎么样?”
话音刚落,许枝立即察觉几道带着审视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硬着头皮,回得敷衍:“挺好的。”
“这位是?”被称作刘总的中年男人发现她,问向池闻。
他刚要开口,一道低沉的嗓音先一步响起:“刘总,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光顾您的私人马场。”
刘总脑子半天没转过来弯。
归棹这个一把手向来不喜形于色,年纪轻轻却叫人看不穿。
商场上手腕也有,可做起决策经常不顾他们几个老家伙的颜面。
碍于他这几年做出的成绩确实斐然,尽管他颇有几分目空一切姿态,他们也敢怒不敢言,最多只能在背后做点小动作。
没见过他纡尊降贵过,现在提出要来马场,刘总受宠若惊,刚生出的那点好奇完全被抛在脑后。
他立马陪着笑,躬身探手,要引陆放重新回座位。
许枝知道自己是被解围了。
视线无意向上,越过硬挺的喉骨,她看见陆放似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一瞥。
平静、耐心,好像在观察。
她兀自挪开眼。
池闻此时也反应过来陆放的用意,噤了声,和许枝使了个眼色。
几人重新投进虚与委蛇的交际场。
周围打量的视线骤减,许枝暗自松了口气。
她找了个边缘位置,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周围都是各个部门的职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没人留意她。
许枝任由身体陷进沙发。
如果沈莜对她的邀请在和阿颖午饭之后,她一定不会多此一举答应来这个聚会。
除了碍于老同学情面,她当时没能坚定拒绝的理由,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好像只有撞到南墙,她才能完全自我说服。
可现在,一切都没太大意义了。
她的眉眼泄出疲惫。
许枝看着时间,半个钟头刚过,她见缝插针准备离开。
倏然,屏幕弹出新消息。
【陆放:如果无聊,就先回去】
【陆放:稍等,我给你叫辆车】
许枝眸色微凝。
这已经是陆放今天给她发的第三回信息。第一回,关心她的伤口,她没有回复问她下班有没有时间,她还是没有回复。
这一回,仿佛猜到她要无视到底,于是他用了更强硬的措辞。
许枝不得不点开键盘。
【许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发完这句,她起身要走。
远处不知道谁扯着嗓音喊了声:“这首歌谁的?”
“麻烦话筒递一下给我,谢啦。”是沈莜的声音。
她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人奉承道:
“沈经理要唱歌吗,又要大饱耳福了。”
“就说今天来对了,差点就要错过现场直播。”
“那可不。”
沈莜笑笑,在周围的恭维里周旋自如:“一般场合我可是不轻易开腔的哦……”
许枝看着她自信、落落大方的姿态,心里淌过艰涩。
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她永远学不来。
伴奏响起,一旁传来小声议论:
“《你要的爱》,群里传的年会视频,陆总当时伴奏过的,是不是就是这首?”
“现在给陆总递把贝斯还来得及吗?”
许枝愣了愣。
原来是她没敢外放音量的那个视频里的曲目。
鬼使神差,搞不清楚是哪根筋搭错,她再度坐下来。
“虽然经常梦见你,还是毫无头绪……”
沈莜低声吟唱的第一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暗赞一声。
“谁是你的那个唯一,原谅我怀疑自己。”
“我明白,我要的爱,会把我宠坏……”
轻柔的唱腔,深情却不甜腻。
直到最后一句词唱完,也没人急着跳过尾奏切下一首。
包厢响起齐刷刷的掌声喝彩,几个带着女伴的中年男人顺势起哄:“沈经理情歌唱这么好,感情经历什么时候也丰富一下。”
沈莜娴熟地应对这个话题:“怎么,几位老总,你们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吗?”
“我是不婚主义,如果对方能接受的话,我不介意找点乐子哦。”
她的声音清亮,在众人拼命掩饰的八卦眼神里,她淡定地搁下话筒。
许枝身形一僵。
一个巨大的、近乎让她恐惧的联想迅速席卷她的大脑。
“我靠,真的是因为不婚主义,那条分析帖简直神了!”
“难怪这么多年他们没走到一起,原来是观念有分歧……”
窃窃私语的八卦已经道出了许枝不愿相信、血淋淋的真相。
阿颖给她讲述的故事里唯一存疑的点,因为这个真相彻底明朗。
许枝的心脏像被凿出一道豁口。
手机叮当又响起一道信息提示音,可她已经不想再看了。
缓缓呵出一口气,她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迈动步伐,逃也似的出了包厢。
-
会所长廊迂回曲折,让人摸不清方向。
接待见一道美丽又失魂落魄的身影已经孤身晃了好几圈,确信地上前关切:“女士,你好像不是很舒服,需要找地方透个气吗?”
还没打到车,许枝勉强牵起笑,应:“是,麻烦带路。”
她不想一会这个样子吓到司机,她确实需要透透气。
夜色渐深,露台习习的风裹挟寒凉。
许枝抚了抚手臂,目光发直地往天幕眺望。
她是在最盛夏的天和陆放重逢。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快到秋天了。
明明才几个月,她却生出点已然走过人生大半程的错觉。
沉浸在五味杂陈的恍惚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一道模糊又熟稔的嗓音响起打断她。
“许小姐,好久不见。”
许枝条件反射般回头,迎面撞上了人。
男人手上还端着高脚杯,一个不稳,酒液悉数浇下。
棉质长裙骤然被洇透,给纯白添了几笔妖冶的暗红。
许枝无暇查看衣服的状况,应激抬眸,看见男人正面含笑意,直勾勾盯着她。
“是不是吓到你了。”
“啪嗒——”
许枝脸色一白,不可自遏地哆嗦了下,手机屏幕朝地摔了下去。
顾不上捡手机,她往后退了几步,眸中全然地警觉和防备。
“看见我,这么意外吗?”
许枝调整好呼吸,强迫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罗总,您怎么在这里?”
“许小姐都能出现在这里,我为什么不可以?”
罗齐生脚步向前逼近几步:“想不到,许小姐从花漾离开,竟然乘上了归棹这艘大船。”
他语气透着轻蔑:“怪不得当时那么坚决就签了解约合同,一百万的解约费也丝毫没放在眼里。”
许枝捡起手机,深吸一口气,不接他的话:“我还有事,罗总您自便。”
说完,她提裙要走。
可男人自顾挡在她面前,拦住她:“许小姐,这么着急做什么。”
他刻意压低嗓音,言辞中夹杂挑逗般的暗示:“你的裙子弄脏了,要不要,跟我找个地方换一下?”
男人的目光不怀好意,完全是在透过布料打量她的身体。
这样的眼神模糊又清晰,令人作呕的回忆顿时潮涌般侵占许枝的大脑。
“不需要。”
她压制因为冲击造成的眩晕感,语气全然冷下来:“麻烦你让开。”
罗齐生纹丝未动,似乎对这种拒绝早已习惯。
他挑眉:“可是你弄脏的部位很显眼哦,确定不换一身?”
许枝急急挡住胸口。
露台离包厢不远,她大声呼救接待可以听见,刚才过来的路上也有注意到不少监控摄像头,不用担心他来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