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放心,这几天绝对赚回本】
发完这些,她扬起唇角催促了声:“愣着干嘛,快收啊。”
许枝眼皮跳了跳,不想让话题继续集中在自己身上,快速收了转账。
为了合群,她艰难地补了句托词:
【许枝:谢谢老板】
除了彼此,没人能发现这四个字背后的端倪。
许枝前脚发出去,后脚又立马点开“Z”的对话框,把一万块退还过去。
【许枝:转账记录】
【许枝:抱歉,我会尽快和她们解释清楚】
约莫只过了半秒,除了转账在群里只字未发的人这会竟有了动静。
【Z:解释什么?】
许枝抿抿唇,指尖微动:
【许枝:解释,我们离婚的事】
陆放站在头等舱候机室的吸烟区,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笑的回答,在缭绕的烟雾中胸腔震颤,发出难辨阴晴的哼笑。
【Z:我们结婚都没几个人知道】
【Z:何必多此一举】
许枝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她仿佛透过短短两句话,看到了陆放唇角淡淡讽刺的弧度。
莫名的,她感到难堪。
是一种被轻描淡写的姿态轻易敲碎她体面、善解人意的外壳后的难堪。
许枝鼻尖一酸。
她欲盖弥彰地想再为自己解释一句。
“若若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不是故意出现在吱吱,就算知情的人不多,我也会好好解释清楚。”
删删改改,许枝确认好几遍自己的措辞没有不当,终于要点下发送键。
可下一秒,对话框毫无预兆先弹出消息:
【随便你】
许枝盯着这三个字,身体止不住地轻晃了下,像难以维持平衡似的。
这一刻,她好似掉进了时空裂隙的漩涡。
周围的谈话声模糊,空气流动都停滞。
明明是她自己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可亲眼见他宣布要放手成全她,为什么她所有理智和清醒顷刻间都溃不成军?
许枝颤着眼睫,轻轻呵出一口气。
最终还是删掉所有编辑好的文字,没再回复。
-
许枝和岑若若约定,在镇上待到中秋结束。
九月,秋高气爽。
可许枝好像被困在暑气难消的雨季。
沈莜给她批了长假,表示澄清发出来,她也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的心情有所缓冲。
但她没有完全停下手里的工作。
挖掘生活中的素材,整理灵感,进食障碍的栏目视频也按照之前她给自己规定的频率在更新,不管现在花漾在舆论反转下有多人仰马翻,也不管罗齐生背后的荫庇究竟多有手段。
她让自己尽量沉浸在忙碌中,以此忽视自己反复陷入失落焦躁、难以稳定的心情。
一次路过便利店,许枝鬼使神差买了一包烟。
她选了陆放最常抽的那种。
并非用尼古丁麻痹自己,而是在最难捱的时刻,捻一支出来,不点,只放在鼻尖,细细、轻轻地嗅一嗅。
好像这样,就能对付那股漫长潮湿的情绪。
临近中秋,秋水镇商圈人流如梭。
为了收集素材,许枝久违地去了一趟餐厅。
店里客人很多,她不想孙迁发现,找了个角落位置,安安静静点了几道菜。
其中一道,是她爱吃的干锅土豆。
她已经尽可能避免在生活的各个角落想到陆放的名字,可人毕竟是有血有肉的动物,不是输入指令就能严谨执行的机器。
回忆不可自遏蔓上脑海,不知不觉,许枝点开了那个没备注的微信。
【Z:随便你】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停留在一个礼拜之前。
陆放没理会她的转账信息,一万块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又自动退还到了她的账户。
这笔钱许枝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收下,可每每打开看见这三个字,她想追着还钱的念头就被击退。
陆放根本不用在乎这一万块。
用这点事打扰他,只会让人生厌。
纵然她现在一定已经被嫌恶极了,可不知为何,她不愿意再为自己多添一笔罪状。
分神间,服务员已经将简单几道时蔬小炒端上桌。
“女士,现在有个中秋活动,扫码添加店铺微信可以免费领一份青团,您有兴趣参加吗?”
许枝呼一口气,弯弯唇,礼貌应道:“不好意思,我之前参加过你们店里送水果沙拉的活动,已经添加过店铺微信了。”
服务员明显愣了下:“水果沙拉?”
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他重新挂起笑:“女士,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店没有过送水果沙拉的活动。”
他径直递来一个二维码:“您扫一下试试看,这是我们店为了这次活动刚注册不久的店铺微信。”
这下轮到许枝怔住。
她没作声,拿起手机打开扫码。
“滴”一声响,缓冲条转了个圈,随即跳转好友界面。
预想中的“Z”没有出现,反而是新的账号,提醒她添加到通讯录。
服务员见状道:“您看,我就说,应该是您把我们和别的店记混淆了。我在这里工作快两年了,这次用餐送青团,是我们第一次做活动……”
许枝忍不住拧起眉头,心中浮现出几个月前的画面。
孙迁亲自给他送来的水果沙拉,那次是她和陆放毕业后第一次重逢,也是他们后来一切纠缠的伊始,她怎么可能记错。
倏然间,有个模糊又奇特的念头从心底涌出。
她抓不住,又不敢深思。
“女士,您要参加吗?”
许枝把自己从思绪中剥离出来:“抱歉,应该是我记错了。”
“稍等,我添加一下。”
青团的包装还印着吱吱的logo,许枝突然想到几天前孙迁跑到店里和苏芮交谈,无意中她听见了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忍不住失笑,笑着笑着,心念一动。
她戳开孙迁的微信,抿下唇。
在心脏一阵微微发紧中,她打字过去:
【许枝:迁哥,你还记得之前你在餐厅给我送过份水果沙拉吗?】
-
晚上,许枝约好了和苏芮岑若若吃夜宵。
尽管几人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短时间催化的友谊也并非只停留在表面。
她们对她的关照许枝心里都清楚,不久之后她就要回临南,临走之前,她不想再对她们有所隐瞒。
许枝提前找到家烧烤店订好座位,在等待的间隙,突然接到一通来电。
陈律。
当初和花漾解约,她咨询过的律师。
因为熟悉个中缘由,这次澄清视频后关于她个人名誉权的官司,许枝交给了他。
顺势的,起草和陆放的离婚协议也是找他帮的忙。
“许小姐,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方便的,陈律您说。”
“是这样,之前你让我这边帮忙拟定的离婚协议,财产分割这块出了点问题。”
许枝顿了下:“具体是哪方面的问题呢?”
“你在协议上要求表明你方净身出户,可相关部门在调查你和你前夫离婚财产的时候,发现在一个月前,你前夫已经将部分个人财产转到你名下并进行了公证,这部分即便要求净身出户,也依旧是归你的。”
许枝握着手机,呼吸滞了滞。
须臾,她轻笑了声:“陈律,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陈律专业的口吻里隐约也透出点无奈:“虽然我也觉得不可置信,但这的确是事实。”
从业十几年,他打过的离婚官司不胜可数。
为了几两碎银吵翻天撕破脸的比比皆是,像这样一个不愿意要、一个强行要给的案例,破天荒倒是头次遇到。
如果不是亲历,别人讲给他,他都会当作荒谬的故事一笑了之。
听筒对面缄默许久。
好半天,才闷声问:“陈律,您那边,能查到他往我名下转移了哪些财产吗?”
“不动产有临南市区一套房,秋水镇两处商铺,动产是一辆车和一家叫‘归棹’的上司公司3%的股份。”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许枝整个人僵硬了下。
“细节有出入,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查,但关于这件事,许小姐,我建议你还是找你前夫亲自询问一下。”
陈律第一次把饭碗往外推,相当委婉、不经意地提醒她:“有时候,你们当面、开诚公布地沟通,也许会发现,很多问题,其实都有更优解。”
……
挂断电话,许枝还久久沉浸在虚幻中。
无缘无故被这么大一笔财富砸中,她没有丝毫的惊喜,反而整个人被巨大的困惑包裹。
不怪她这么想,只是因为陆放先前丝毫没有和她透露过这件事,哪怕他们已经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她从小寄宿在大伯家,深谙人性经不起考验的道理。
连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尚且都在算计她,陆放把如此多的身家押在她身上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难道一秒都没计算过,假如他们的关系走到和今天相同的境况,他要面临的利益得失吗?
许枝想不明白。
或者说,有一个隐晦又呼之欲出的缘由,却是她最不敢揭开的。
可无论答案是什么,她都担不起。
以前是,现在更是。
直到苏芮岑若若到了,许枝脸上的表情仍旧浑浑噩噩的。
“点单啊,发什么呆呢?”
岑若若用手肘戳了戳她。
许枝的眼神这才慢慢聚焦回来:“你们点,我跟着吃点就行。”
苏芮看她一眼,端起水杯问:“枝枝,你不是有话要和我们说吗,究竟什么事,我被若若吊了一整天胃口了。”
岑若若满眼期待地看向许枝。
许枝读懂她的意思,无奈笑了笑,点点头。
“你不是一直好奇陆老板之前到底和谁领证了吗?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们乖巧又迷人、于此时此刻坐拥六十三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好朋友,许枝!”
岑若若终于一口气把憋了数月的秘密讲出来,如释重负似的塌了塌肩膀。
苏芮一口水喷出来。
面色凝了好半天,蹦出了句:“我靠……”
“枝枝,若若说的,是真的吗?”
许枝略窘迫地嗯了声。
“上次团建,我隐隐约约感觉出来你和陆老板中间气氛有点怪怪的,但我没往这方面想。”
苏芮看看她,又看看岑若若:“我靠……你……你们,瞒得我好苦啊。”
不提还好,讲到团建,岑若若满脸愤懑地拍拍桌子:“芮芮姐,怪你自己太迟钝好不好,你都不知道,上次玩真心话大冒险你提的问题有多修罗,我当时给你拼命使眼色来着,你都没看见吗?”
苏芮摇摇脑袋:“这谁能知道啊,我以为你眼睛出毛病了……”
岑若若:“……”
苏芮望向许枝,讨饶:“枝枝,我当时不知情,不是故意打探陆老板八卦的,你们夫妻情深,肯定不会因为我那点问题红脸的对吧?”
岑若若也递过来八卦的眼神,捧哏般,着重强调着重复问一遍:“肯定不会因为那点问题红脸的对吧?”
看她们兴致冲冲的模样,许枝敛着眼睫,不知道怎么开口。
深呼吸一口,她最终还是轻着嗓音:“还有件事,若若也不知道。”
“我和陆放提离婚了。”
话落,附耳过来的两人神色里的兴奋皆是突兀地卡顿住。
岑若若一句“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刚漫到嗓子眼,抬眸就看见许枝眼尾因强压潮意堆积出的红。
忽然联想到那天和许枝视频电话,镜头里她无处躲藏的两行清泪。
岑若若表情逐渐凝重下来,拉过她一只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是啊。”
苏芮语气担忧:“这才多久啊,怎么就严重到要提离婚的地步了呢?”
许枝苦涩地笑了笑,摇摇脑袋。
她只想告诉她们这个事实,并非真的已经能组织好语言毫无保留地倾诉一切。
更何况,她从小就习惯自我消化情绪,早已失去了在别人面前剖白自己的能力。
她不说话,两人也就懂了。
苏芮挥挥手,叫了一箱啤酒。
“不想说就不说,我们陪你喝点。”
向来直性子的岑若若也不追问,撬开啤酒瓶盖,闷不吭声地倒满酒。
“喝!”
“不就是失恋,有什么大不了,一觉睡醒地球照样自转公转!”
许枝被逗笑,眼泪随着弯起唇角的力度滑落下来。
失恋。
她都没想过,原来还可以这么定义。
可她和陆放这一场,真的能算作恋爱吗?
三人推杯换盏,喝了酒,话匣子打开,苏芮忍不住开口:“我就问一句,是不是陆老板对不起你?”
“不是。”许枝如实道。
“如果是他对不起你,过两天中秋他回镇上,我一定帮你狠狠骂他两句。”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