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纹身不了解,也不喜欢。
总觉得那就是古时候的墨刑,也就是黔刺。往身上扎墨水,一辈子都难洗掉,为什么有人会对这东西趋之若鹜。
也因此,一开始她以为段宵真给她纹了。
但后知后觉地想,她再怎么困,也不可能有人往自己手上扎针都没有感觉。而且事后细看,没有发现有墨浸在肌肤里。
可又很奇怪,怎么也洗不掉。
各种肥皂洗手液搓破皮也只是把颜色搓淡了些,不知道这是什么笔。
好在画的位置其实够隐蔽,面积也不大。
夏仰有重大演出,这么多台机器盯着拍特写镜头。难免怕被拍到,只能用遮瑕反复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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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会馆外面挂着一张海报,上面是个一袭白衣的清瘦女子背影,边上写着“李清照”三个大字。
三位主演的名字分别在下面:伍新怿、娄寻芳、夏仰。
中歌舞团团长是国内著名的艺术监制大拿,也是这出舞剧的制作人。团员都亲切地称呼她为老延。
在主演和群演都来齐之后,就直接让舞台的音响灯光就位。
剧本分为三部分,场景剧目分别是《如梦令》里的溪亭日暮,傍晚小舟,误入藕花深处。
《夏日绝句》里是李清照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爱国热枕和报国之志。
最后一曲是《一剪梅》中,表现出李清照在飘零坎坷生途里傲然挺立、遗世千载,唯有香如故的独立女性人格及诗性自由的人生境界。
夏仰跳的是第一支舞:《如梦令》。
她是三位首席舞者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正好也适合这场娇俏灵动的少女角色。
而娄寻芳要跳的是后面两场,和饰演丈夫赵明诚的伍新怿前辈一起。
“夏仰你吃午饭没?”
一道男声喊了她,正是伍新怿。
他是舞团里目前最年轻的男首席舞蹈演员,但也已经33岁。
不过这个年纪就已经收获无上荣耀,既有中国科教文卫体工会全国委员会的授奖,又拿到了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和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
让后生都望其项背。
夏仰诧异他会喊住自己,忙摆手:“谢谢师哥。我不吃了吧,刚才咬了半根谷物能量棒。”
“你可以增重的。”伍新怿上下扫过她腰身比例,说道,“偏瘦了,寻芳那样的刚刚好。”
夏仰哪敢跟前辈比:“娄老师的力道比我运用得好多了,我只能靠纤细一点才能补齐不足。”
“你都不足的话,全国能有几个足的。”伍新怿笑笑,又纳闷道,“不过你怎么老喊她老师啊?”
一旁的娄寻芳端着水盆经过,解释道:“因为我之前在省舞团做过实习老师,正好教的她……夏仰你该改口了。喊新哥师哥,喊我老师,给我拉仇恨呢?你小小年纪挺多心眼的。”
夏仰立马道歉:“哪有,对不起嘛。我就是叫了一年叫习惯了。”
伍新怿凑近,低头过来,让她别担心:“寻芳就这个性子,故意逗你玩呢。”
等娄寻芳走远了,夏仰也小声回了句:“我知道,我配合她呢。”
“哈哈哈哈你挺有意思的!”
一排练就练到了下午,一个个都进了化妆师做妆造。
傍晚6点,观众席渐渐坐满。
摄影师和记者也扛着机器各就各位。
夏仰是开头首舞,这场可以说难度不高,需要表现的情绪只是最基础的少女活泼感,游玩在溪亭之间。
群舞穿的是青绛色春衫。
她则一身粉色,发饰也婉约柔媚地铺在肩后,由一支珍珠步钗挽起发髻。
欢快音乐渐渐响起,铛铛几声。
夏仰从木船上伸个懒腰探出脑袋,两只手托着下巴,俏皮地笑着看向周围新鲜景象。
群舞们挨个上场在莲花池前齐聚,有人给她递上荷花和油纸伞道具。
雨洗清荷,莺啼春殷,花自飘零水自流。追光灯紧追着舞台上那道袅袅婷婷的身影,她下腰甩伞时极稳当,钗尾都不会晃动。
随着灯光变暗,背景从刚才的碧波万里变得乌云密布,音乐声变得急促,雨滴声清脆落下。
夏仰丢开荷花和伞,左顾右盼,用肢体表达思考形态。
下一刻,她抱起木舟上的诗集,牵起裙摆。迈着小碎步飞奔进了荷花深处,衣袂如遇好风,丝带飘起。
舞台上的雨连成珠线,群舞们纷纷撑开伞遮蔽。
再次从伞里出来的则是下一位娄寻芳,撑伞的群舞们也陆续下场,换来新的一批人。
……
夏仰一下台,后台的老延就给了她一个拥抱:“不错,比彩排的效果还要好。”
夏仰弯眼笑:“希望师哥师姐他们也顺利。”
才说完,那边的伍新怿就过来拉住她:“你师姐状态不行,你赶紧去找造型师换衣服妆造。”
变故来得太突然,她懵了:“什么意思?”
老延也赶紧往台上看,却没发现异常:“怎么了?”
“我跟她搭这么多场还不知道吗?她在忍着疼呢,劲儿都收着了点。”伍新怿马上要上去合演,走之前交代一句,“《一剪梅》换你来。”
老延闻言,思索地看着她。
《一剪梅》的剧目场景多半是描述李清照后半生的写照。
动作难度高,情绪要求也更饱满丰富,而且夏仰的资历不够格连跳两场。
老延一边在想舞团里新的替补,一边问她:“你能不能跳?”
夏仰不是第一次救场,但救这么大的场确实有点怵:“您……有其她人选吗?”
“你那两个师姐,若子和班月。”老延已经想去喊人,但也不免在挑选分析,“若子有一段时间没上舞台了,那就班月吧。”
“老延,我比班月师姐更熟一点。”她缓了缓神,“我论文写的是李清照,期末的最后一场舞也是《一剪梅》,这些天跟着排练的也是我。”
“那就你来,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跳好了,自然风光无限。
没跳好的话,连刚才那曲开幕首舞的功劳都要被收回。
台上那支舞还有五分钟结束,夏仰要去换舞服、妆造,无暇再考虑后果。
不管怎么样,跳完再说。
雷鸣电闪,红藕香残玉簟秋。第三场的剧目里,夏仰以一袭白衫登上了高台。
在这之前,她没有和伍新怿搭过这支舞。只能不断地看着他眼神和轻微的肢体示意,来走位和进行下一场戏。
这是夏仰有史以来感觉跳得最糟糕也最没把握的一次,几乎快到尾声了才抓到窍门精髓,渐入佳境。
饰演丈夫的伍新怿和她阴阳两隔,要提前离场。
最后一个画面,是台上的白色雪花郁郁纷纷地落下。夏仰呈现出酡醉状态,往后以空翻的舞姿退到群舞之间。
场景在这一刻定格。
两秒后,舞台灯光全部熄灭。
闭幕之前,两位总编导、作曲人、舞美设计师和光影媒体、服装造型设计等幕后人员一同上场鞠躬,接受席下如潮的掌声。
在看见那几位重量级外宾对着她们赞扬地拍照,整个主创团队脸上都露出了官方的露齿笑。
夏仰一口气还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直到伍新怿在她耳边低声问:“跳错了两次,第一次是紧张,第二次是为什么?”
她咬唇:“地板上有水,舞鞋打滑。”
伍新怿笑了下,缓解她的焦虑:“好了,救场能跳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你师姐是阑尾炎发作了,硬是看完你这场才去医院的。”
记者还在拍照,夏仰没露出太夸张的表情:“那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应该在病床上被医生预约开刀了。”伍新怿看着心情还不错,摸摸女孩脑袋,“她说谢谢你帮忙。”
虽然团里的人都说夏仰救场及时,但她自己清楚没有达到最高水准,好在之后还有巡演能纠正这些错误。
刚换过衣服下班,门口一辆商务车对着她摁了声喇叭。
她看过去,是钟及巍。
他是京州国际舞蹈中心发展基金会资助人,今晚就坐在受邀的前排人群里看着她跳舞。
钟及巍喝过酒,眼尾有些红:“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我刚才没有发挥好,感觉有点自责。”夏仰叹气,“钟先生好像也不太高兴。”
钟及巍望着她,随和地笑笑:“那确实是,我俩也算惨一块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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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前,拿到亚太地区逆变器领头行业注资的钟及巍本来是去签收购洪兴的合同,却没想到来了位不速之客。
商业吞并最是常见,洪兴和晶钟光能同做的都是光伏产业的中游,早就有矛盾在。
钟及巍一朝得势,自然要趁机并购不如自己的小企业。
会议室里人都到齐了,但这些天夹着尾巴的洪总突然硬气起来:“再等等。”
钟及巍不解:“你还在挣扎什么?”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段宵带着身后的律师和助理,缓步走进来。
他没开口,边上的律师先把复印的股权收购公证书发过去:“钟总您好,日前洪兴的大股东是段氏。在您收购之前,请先阅读完这两份并购股文件。”
段宵自然地坐到主位上,懒懒散散地瞥向他们凝重起来的神色。
边上的律师正在分析条款,钟及巍蹙眉:“段总,你居然加注买洪兴的股份?”
那位洪总在这刻开口道:“不,我们是以初始股价成交的。老钟啊,你这事本来就做得不地道。反正要卖,我为什么要卖你不卖段氏?”
前段时间还能一起吃饭。
如今在“利”字之下已经刀锋相对。
钟及巍径直看向主谋,不太理解:“一块烂肉,段总也有兴趣来抢?”
“利益是不多,所以烦请您5分钟内决定是否签合同。”段宵看了看表,笑意不达眼底,“别浪费我时间。”
他这份合同只给了钟及巍两个选择。
段氏买下洪兴,钟及巍现有的股份只能做洪兴二股东,屈居段氏旗下,也算有共同利益。
反之,如果钟及巍执意要和段宵对打。只要消息流出,他公司股价一定会有所动荡,竞标项目也会有影响。
不仅如此,他也可能会因此被亚太区高层内部考察,失去之后的注资。
当然,有赌就会有输的可能性。
赌桌上除了荷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
如果段氏董事会代表聚议否决段宵的这项提案,段宵除了申请自己名下的财产清算,还将在骑虎难下的境地背上至少2400亿的债务。
他是个狂妄赌徒,拿出全部身家对打,秉着“弄不死你不罢休”的气势,就看钟及巍敢不敢和他赌。
会议室的气氛沉压下来,百亿股市命悬一线,两个男人的视线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和彼此对上。
钟及巍脑子里的猜想渐渐成型:“你不会是因为个人恩怨吧?”
“我是商人,馊掉的牛奶倒入下水道也不会捐出去的商人。”段宵懒洋洋地支着额角 ,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不过,我恰好还是个有仇必报的男人。”
良久后,钟及巍缓缓一笑,做出了成熟正确的决定:“段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真是个废物,就这点胆魄也配得上她?
到底能拿什么和他比。
段宵睨过去一眼,似笑非笑地低嘲:“欢迎钟总来我手下效力。”
第51章 晋江独家发表
段宵今天这并购案子做完, 无疑被董事会弹劾了一通。
段姒紧随其后,把他提到自己的办公室。门都没关,就当着高层员工的面骂了他半个钟。
但她知道这些话都没用。
我行我素, 执迷不悟,也是段宵的天赋。
“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愿意浪费精力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不要到处树敌!”
“这是我在五年前就教过你的吧?越长越回去了是吗?你以为这只是一个晶钟光能的问题?”
段姒把门关上,按下百叶遮光窗帘,放低音量训斥:“段氏是百年大企业, 你要做的是良誉企业家, 不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商人!你随随便便的举动对一些小公司来说,负面影响有多大知道吗?”
一个大集团的总裁做决定如此随性而为,不考虑企业与企业间潜在默认的原则,其他和晶钟光能差不多体量的小公司难免会揣揣不安。
没有市场信任,更别说国民信任。
段宵坐在椅子上一直不出声,眼皮淡漠地耷拉下, 也不知道是听了没听。
“你和洪兴那间公司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还原始股价购入, 那位小钟总都压了快一半!”段姒冷静了些,喝口茶, “你要不走寻常路,就别逼我去查你到底在搞些什么鬼。”
段宵这才抬眼, 讽刺地扯了扯唇角:“我真不是很喜欢被人威胁,段女士,您怎么总以为我还停留在两年前。”
听见他这么背祖弃宗的混球语气,段姒那股火气又蹭得上来了。
但她这次没再砸东西, 脸色难看又难堪。
人的年纪越大, 越容易回想到以前犯下的错。如果这孩子当年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如果当初自己没那样对他, 会不会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