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女子,力量有限。因为反抗,腰间的香囊在混乱中崩断,“啪”的掉在地上。她硬生生被拖去了会县县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推进了黑漆漆的牢门。
“咔哒”一声,一个枷锁拷上了身。
江娴看着眼前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电光火石间,她已然猜到了这场无妄之灾或许跟张县令等人有关。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她舌尖猛顶嘴里塞紧的布,少顷终于顶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嘶声质问:“请问我犯了何事?不问青红皂白便上枷与我?你们还有王法吗?”
到了县衙大牢,江娴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那捕头优哉游哉地走过来,足尖踢开塞嘴的脏布,从怀里拿出一张状纸,在江娴脸前晃了晃,“别吆喝了,省点力气画押吧。”
江娴心一沉。
“画什么押?”
捕头展开状纸,向江娴念了起来,“半个月前,你和杏花巷的钱三产生口角,之后怀恨在心,于当晚购买砒霜一钱,命人偷偷放入钱三饮水中,致其死亡……”
江娴听得手指发抖。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半个月她都没离开过十里湾!什么钱三钱五,更不认识!
气到了极点,江娴还维持着温良的气度。她怕激怒对方,语气沉静地道:“这上面的罪名全是胡说八道。我与那钱三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有什么动机下毒害他?更何况十里湾因雨道路塌方,我近半个月未曾踏足县城。凶手必定另有其人,还望明察换我清白。”
捕头收起状纸,看了眼江娴。
方才因为逮捕挣扎,她衣衫有些凌乱,发髻也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牢狱里光线昏暗,但如凝脂的肌肤却泛着光,是一个美人。
张县令是什么人,捕头心知肚明。但他是替人办事的,有的事只得照做。
“江姑娘,若想免受皮肉之苦,就趁早画押吧。”
江娴瞪大双眼。
捕头惋惜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要怪,就怪自己太招摇,惹了不该惹的人。”
江娴不懂。
细细回忆之前种种,她和张县令的过节起源于张县令无缘无故扣押她的货物。后来苏二帮她把货物运走,莫非是因为这件事让张县令恼羞成怒,故意加害她?她垂下眼,喃喃自语。旁边的捕头听见了,忍不住提醒她:“江姑娘,和你一开始有过节的不是张县令。你仔细想想,认不认识姓方的?”
“……难道是方暄?”江娴愕然。
不!
方暄有愧于她躲避都来不及,怎么会暗算?一定是方鹞那个卑鄙小人!
“我认识一个叫方鹞的。”江娴说。
那捕头不介意跟她多聊两句。
他颔首道:“这就是了。方鹞乃张员外的女婿,张员外和我家县令可是八拜之交。”说到此处,捕头再次将状纸和印泥拿到她跟前,“这下你明白了?既如此,快些画押。娇滴滴一姑娘,我可不想对你用刑。”
第四百十四章 画押
这是要屈打成招?
江娴看了眼远处墙壁上挂着的各色刑具,什么烙铁、夹板、老虎凳……暗红斑驳的痕迹,像是之前犯人残留干涸的血。
她心头一颤,手指指节不住发抖。
江娴最怕疼。
当初打个耳洞,都吓得一整晚没睡,要是这些五花八门的重刑用在她身上,她一定扛不住的。
捕头还在催促,沉声道:“快画押。别让我难做。”
江娴觉得这捕头还挺好说话的。
她心思一转,小声问:“怎么画押呢?写……写我的名字吗?”
“写名字,再摁指印。”
这样就是凭证。
“好,我写,你……你别对我用刑。”
江娴得到捕头的承诺,当即提笔,一笔一划写下名字,又老老实实的手指盖上红印。她趁机扫了一眼,那纸就是一张认罪书,认罪她杀了钱三。江娴知道,一旦认罪很难翻案,可她没有所谓的骨气,在封建社会可怕残酷的刑法面前,只得屈服。
捕头见她如此识相,笑开了花,“不错不错,要是别的犯人都有你这样的觉悟,说不定也能少受点儿苦。”
江娴忧心忡忡地放下毛笔。
捕头拿着新鲜热乎的认罪书去找张县令。
此时,张县令正在花厅会客。
他态度毕恭毕敬,笑着向禹州刺史赵良上报这一年会县的政务。赵良五十上下,留着一丛山羊胡,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提点张县令几句。张县令点头哈腰,笑道:“舅舅……”
“慢!”赵良一抬手,打断他的热络,“公事公办,叫赵大人。”
“是,赵大人。”张县令让仆人将县衙里的账本都拿出来,双手呈给赵良过目,“会县这一年的财政税收都在这里了,赵大人你慢慢看。”
账本提前做平了,张县令丝毫不担心被赵良看出端倪。
再说了,赵良是他亲舅舅,再怎么铁面无私,在这种掉脑袋的情况下也会想法设法保住他的。
赵良“嗯”了一声,喝着茶,慢悠悠地翻看起来。
正在此时,门外仆人快步朝张县令走来,附耳小声通传。张县令眼睛一亮,朝赵良拱了拱手,“舅……啊不,赵大人,卑职想……想出恭。您在这儿稍等片刻。”
赵良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
张县令一溜烟跑出花厅。
来到廊下,捕头将认罪书给张县令过目。张县令一瞧落款,高兴地抚掌大笑,“瞧瞧,我还以为这乡野丫头多有骨气,没想到如此不禁吓!”
有了这份认罪书,江娴的家产可谓已进了他腰包。
张县令美滋滋地对捕头道:“等会儿你去张员外府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那牢里那位江姑娘……”
“好吃好喝供着,千万别伤到她。方鹞他弟弟稀罕着呢。”
张县令事先答应了方鹞。算计江娴锒铛入狱,让她背上杀人的罪责,再充公她的财产,与张员外四六分账,回头再让方暄抱得美人归,计划天衣无缝。
江娴爽快认罪,无异于加快了进程。
张县令想到后院新掳来的钱三妻子,登时满意地见阴笑起来。
第四百十五章 招惹
江娴背上莫须有的罪名,不安到极点。
奈何人微言轻,只有听天由命。
身上沉重的枷锁压得她肩膀疼。抬眼望着昏暗的牢房,一方小小的天窗射下白色刺眼的天光。
虞渊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知道她被捕,一定急死了吧?
说起来,他那性子,平时机敏沉稳着呢。但遇到有关她的事,必然方寸大乱。千万别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张县令狡诈,肯定过不了银子那关。大不了用银子砸,张县令见钱眼开,指不定会放了她。
江娴下巴搁在硬邦邦的枷锁上,叹了口气。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不然怎会好端端遇到方鹞这样的卑鄙小人,牵扯出一大串的事?
江娴靠坐在牢房冰冷的墙角,等待未知的发生。
与此同时,秦衍风还在和苏二窃窃私语。
苏二向秦衍风汇报他离开后江娴遭遇到的情况,事无巨细,全都说了。没有保护好江娴是他的失职,但面对主子,绝不敢欺瞒。
秦衍风得知这些,被气笑了。
想到之前江娴吞吞吐吐不愿说,心里仿佛扎了根刺,戳得他心窝子疼。
“方鹞是吧?”
秦衍风说出这名字,莫名觉得耳熟。他记性好,想起来了,当年和叶荷萱私通的穷酸书生,不也叫这名儿么?
不过事情久远,京城和会县又远隔千里万里,或许同名同姓。
“……是叫方鹞。”
苏二抬手擦了擦额间冷汗。
秦衍风问:“还有那劳什子县令,无缘无故扣她丝线?”
苏二赶紧为自己邀功,“这个好办,属下已经替江姑娘把货物运出来了。”
秦衍风眉宇间一片寒意,冷笑勾唇。
苏二心底为几人默哀。
好端端的,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他主子的心头肉,这不明摆着找死么?
秦衍风问了苏二一些情况,除了这件事,大都正常。他和苏二站在金铺对面的巷子里叙话,眼瞅着人群熙熙攘攘地往金铺围去,这才发现不对。秦衍风给苏二使了个眼色,苏二心领神会,跑过去打探情况。这一问不得了,苏二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震然道:“主子!大事不好了!江姑娘被人带走了!”
秦衍风因方鹞一事,正在气头上。
闻言,他勃然大怒,厉声喝问:“谁?”
苏二沉声作答:“是县衙里的捕快。”他脑筋转了转,立马解释,“属下猜测,应该是上次帮江姑娘运走丝线,得罪了这位县令,他抓走江姑娘伺机报复。对了,还有那方鹞,属下仔细查过,他岳丈张员外和张县令是好友,此前张县令扣押江姑娘货物,说不定是方鹞从中作梗。”
秦衍风默不作声。
心底已然了解来龙去脉。
他好久没有如此生气了。好似一团火闷在胸膛,一股股地直冲天灵盖。
江娴是他捧在掌心细细呵护的人,这群歪瓜裂枣也敢算计觊觎?不给他们一个教训,岂不是要反天了!
“走!”
秦衍风双手负在背后,面罩寒霜。
苏二看这架势,连忙跟上。他看了看左右,小声地问道:“主子,就我们两人去吗?要不要我再去分署叫些人手……”
秦衍风驻足,冷冷瞪他,“区区县城衙门,你难道不行?”
苏二忙挺起胸膛,“绰绰有余!”
第四百十六章 汇姻
天色向晚。
禹州刺史赵良不打算连夜赶路,今夜便在会县衙门留宿。
张县令可谓殷勤周到至极。
为了在刚正不阿的舅舅面前表现出自己勤政爱民,干脆也跑去衙门住。怕江娴这事儿夜长梦多,张县令打算立刻升堂,坐实了江娴杀害钱三的罪名。
江娴看着天窗上越来越暗淡的天光,心下惶惶。
她正思考牢饭是什么滋味,却听到外间传来纷踏的脚步声。之前的捕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属于她的牢门,走了过来。
江娴心头一沉。
她撑着枷锁,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问:“……放饭了吗?”
捕头差些被她逗笑。
他挥挥手,“走吧,去公堂。”
“去干什么?”
“受审啊!”
江娴迷迷糊糊的一脸疑惑,那捕头看得连连摇头。再次说:“你这下总知道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了吧?”
江娴沉默了。
她心下腹诽,这捕头公然内涵张县令,也是胆大包天。
该来的总会来。
江娴思考了片刻,到底是老老实实跟在捕头身后,被带去公堂。
会县县衙小得很。
左转两圈,绕过照壁,便看到一座建筑矗立在漫天晦暗的晚霞之下。
还未入堂,江娴便听到左右衙役击打手中的杀威棒,大喝“威武”。她被推搡着走进与晚霞一样晦暗的公堂,望着公堂上“明镜高悬”的金字匾额,被迫跪了下来。
匾额下,张县令一身九品青色官服,端坐在公案上。
见得江娴,他一拍手中惊堂木,喝道:“犯妇江娴,你可知罪?”
江娴:“……”
第一次遭遇这些场景,她无措又滑稽。
估摸是这位张县令长得太不正派了,整个人一副贪官奸佞的样貌,说什么都无法让人信任。
张县令呵斥了两次,江娴才回神,急急地道:“我不认罪!我没杀人,我根本不认识那个钱三钱六,他怎么死的与我无关!”
傍晚升堂是稀罕事。
但外面还是有零星几个百姓围观。
这些人一般都是钱三的亲属抑或是看热闹的。钱三怎么死的,他亲朋好友也不是傻子,都知道和江娴没关系。来这里,只是想看看哪个倒霉蛋被张县令盯上了。
江娴一露面,众人纷纷唏嘘。
多好的姑娘啊,竟然惹上了这官司。
江娴拒不认罪,张县令大感意外。眼看着围观的百姓的一阵骚动,张县令狠狠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张县令恶狠狠地盯着江娴,从旁边师爷手里一把夺过认罪书,厉声道:“大胆犯妇!你分明在罪状上画了押,还敢在公堂胡言乱语谎话连篇?白纸黑字,你还有何话说?”
江娴开始耍赖。
她蔑了眼所谓的罪状,冷声道:“我叫江娴。江山如画的江,娴于辞令的娴。”她提醒张县令,“你仔细瞧瞧落款签得是什么?”
张县令连忙凑近了看。
但见上前歪歪扭扭写了个名字,仔细看笔画,才发现写得不是“江娴”,而是“汇姻”。
牢房里昏暗,江娴被捕头恐吓画押,索性胡乱签了暂时稳住对方。
如今看来,对方果然没有仔细审阅。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江娴打定主意不认罪。哪怕对方想要屈打成招,她也不能认。
第四百十七章 审理
江娴乱写认罪书,把张县令气得够呛。
正在此时,门外人群一阵骚动,却见方鹞方暄一前一后挤了过来。方鹞在外大喊:“大人!草民带来证人指认凶手!”
所谓证人,是个干干瘦瘦的面生老头儿。
江娴根本不认识。
张县令大喜,忙让人把方鹞和老头儿放进来。
方鹞扫了眼江娴,冷笑着行了一礼,表明自己是钱三生前的朋友。他死于江娴下毒,而这位老者正是药铺掌柜,钱三中毒死的那日,是掌柜亲自卖砒霜给江娴。
张县令抬手指向江娴,问:“你确定买砒霜的是她?”
干瘪老头小心翼翼地觑过去,连连点头,“正是此人。”
“撒谎!”
江娴义愤填膺,“我根本都不认识他们!”
方鹞眯眼,冷哼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狡辩?”
这下不等江娴回答,公堂外旁观的方暄便急忙大声说:“大哥!你让小娴解释!我相信钱三的死与她无关,其中必有误会……”
“住口!”
张县令抓起案上的惊堂木狠狠一拍。
他眼珠子转几转,朝方鹞使眼色。
方鹞顿时扭头瞪了眼方暄,“这里有你插话的份儿吗?你只管看着便是!”
来时方鹞问过方暄。
他想知道弟弟对江娴还有无情意。江娴足够优秀美貌,方暄自然念念不忘,但因为方鹞之前犯下的蠢事,他已经无颜面对江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