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风瞬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好在江娴睡得很沉,只缩了缩手腕,嘴里模糊不清的呢喃了一个词。
秦衍风耳尖,听清她在说“江月”。
……江月是什么?
秦衍风疑惑地扫了眼江娴的睡颜。
她闭着眼,仍是一副清丽温柔的样子,与上一世龇牙咧嘴尖酸刻薄大相庭径,仿佛是不同的两个人。
难道叶荷萱变了?
怎么可能!
秦衍风摇头嗤笑一声。
纵然今生与上世出现偏差,但叶荷萱当初的恶毒的面孔历历在目。他绝不会栽在同一个人手上两次!搞不好叶荷萱从叶溱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故意惺惺作态。思及此,秦衍风朝江娴厌恶地冷睨一眼,背对她和衣而眠。
*
江娴浑身不得劲儿。
等人睡醒,身边的秦衍风早已离开。听翠浓说,他找秦随星玩去了。
徐嬷嬷端来药,立在床侧,不阴不阳地道:“大公子也真是的,明知你昨儿个落水,他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
江娴捧着白瓷碗,轻吹苦褐的药汤,抬眸微微一笑,“也不指望他那样子能关心别人。”
徐嬷嬷一听这话,更为心疼。
她算是看着叶荷萱长大,叶荷萱出嫁前骄纵跋扈,嫁来裕国公府后,可谓温良恭俭。这么好一姑娘,却无人珍惜,她这做下人的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江娴服下药,苍白的脸颊慢慢恢复了几分红润。午后,嘉云郡主过来探望顺便与她商量迎夏宴,见江娴只有些咳嗽,一颗心才算放下。
迎夏宴在《庶女为后》算重头戏。
原书女主段问春,被嘉云郡主和叶荷萱百般刁难,但她伶牙俐齿化解了危机。不仅如此,段问春还与秦衍风在此初遇,是秦衍风情根深种的开端。迎夏宴过后,秦随星对段问春穷追不舍,段侍郎得知此事,令段问春去鲧州乡下暂避,由此引出段问春与七皇子刘甯的旷世奇缘……
至于迎夏宴上叶荷萱针对段问春的情节……和她江娴有什么关系?
江娴早就准备游离剧情之外,只管闷头吃喝。
将养了几日,江娴病好了七七八八,秦衍风却又被杜太医带走了。
按徐嬷嬷的话说,他们夫妇二人最适合泡在药罐子里。
江娴不置可否。
转眼到了迎夏宴这日,一切从简,乐班子老早就开始吹拉弹唱,府里下人来来往往忙个不停。
嘉云郡主担心江娴的身体,不让她出来抛头露面。好歹顶着裕国公府的少夫人的名号,江娴过意不去,换上一身蝠花暗纹的浅紫衣裙,戴了两支玉镂雕丹凤纹簪,便领着翠浓去前院帮衬。
此次来的都是京中女眷,江娴全都不认识,借着机会刚好可以混混脸熟。
众人心知肚明,嘉云郡主举办的迎夏宴,醉翁之意乃是为秦二公子选妻,因此个个争奇斗艳,衣衫极尽华美,头饰各有巧思。江娴一眼扫过去,几乎被闪花了眼。
正在此时,她竟在百花中瞧见了一副熟面孔。
少女穿着对襟桃红襦裙,头发简单挽了百合髻,圆圆的脸蛋上一双眼如黑曜石澄澈。
“是她?”
江娴立在一棵海棠树下,表情讶然,心中对少女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
喜欢看话本,性格大咧咧,又是姓段……
少女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隔着人群望来,双眸一亮,喜不自胜。
“江.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段问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你也来啦?”江娴莞尔,索性直说了,“实不相瞒,其实我不姓江。我叫叶荷萱,你可曾听闻过?”
段问春当然知道。
秘书少监叶溱之女,嫁给了裕国公府的大傻子,这事儿传遍了整个京城。短暂的卡壳后,段问春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你就是裕国公府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身后有人不悦地呵斥:“段问春!你磨磨唧唧在干嘛呢?郡主还等着我们呢!还不快走!”
江娴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材臃肿的中年妇人并一妙龄少女立在阶下,横眉冷对的样子好像被欠了钱。
段问春跺了跺脚,低声对江娴道:“这是我嫡母嫡姐……少夫人,先不与你说了,花厅再见。”
江娴知道段问春深受这二人欺压,但她作为局外人,确实不好干涉。
不管段问春现在处境如何,最后的结局,她都是最幸福的那一个。
想到此处,江娴目光柔和下来,目送她们离开。
又在树下站了片刻,翠浓见日头渐大,便催促江娴入屋落座。江娴确实觉得有些晒了,便顺着游廊来到花厅。
嘉云郡主正在主座与一妇人聊得正欢,屋里女眷三两成群。江娴提裙跨过门槛,朝嘉云郡主等长辈施施然一礼,清丽的嗓音蓦地响起,盖过了满室嘈杂,霎时间,众人目光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唔,那个嫁给傻子的叶荷萱。
目光纷乱,有打量、考究、怜悯,还有幸灾乐祸。
江娴眼观鼻鼻观心,淡然处之。
嘉云郡主见她今日好生拾掇过,容色更艳,只觉满座佳人都比不得自己儿媳漂亮。她心底一高兴,忙让江娴坐她旁边,握过儿媳的手,开始介绍关系熟稔的几位命妇。
与此同时,段问春的嫡母直打觳觫。
原来刚才段问春是在与裕国公少夫人闲聊,也不知道这少夫人会不会因为她刚才恶劣的语气怀恨在心?
段问春的嫡姐段堇秋这时却笑了。
“没想到叶荷萱还挺会装模作样。”
段问春听到这话不舒服,正想反驳,就听嫡母伸脖子来问:“秋儿,你认识她?”
段堇秋道:“娘,你忘了吗?少时我与她曾读过同间女塾。她仗着自己身体不好,在女塾里耀武扬威,谁也不敢惹。”
段堇秋是个蔫坏的主儿,但比起叶荷萱还是差了一大截,当年受了她不少气。
叶荷萱恶劣的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嚣张跋扈到了极点。段堇秋哪怕向夫子告状,叶荷萱也能仗着自己先疾全身而退。
得知她嫁给裕国公府的傻子,段堇秋笑了一晚上,脸都酸了。
“是么?”段母来了兴致,追问起叶荷萱的琐事。
两人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起来。
第三十四章 真实
据段堇秋所说,少时她与叶荷萱极不对付。叶荷萱虽然人病歪歪的,嘴皮子却非常厉害,段堇秋在她嘴下从来没讨到过好。
段母一听宝贝女儿原来受过这些气,心中有怨,面上不敢显露半分。
叶荷萱出身低微,如今却是裕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少夫人,她们免不得要夹着尾巴。
“秋儿,既然你与她有过节,届时少出风头,免惹她刺眼。”段母叮嘱。
段堇秋连忙点头,“女儿省得。”
说完,两人同时觑了眼坐在嘉云郡主旁边的江娴。
女子肤色白皙,眉目如画。双手叠放在膝上,笑容温柔,举止端庄,与记忆中截然不同。这番作态,反让段堇秋觉得叶荷萱城府深不可测。
江娴哪有什么花花肠子。
她正懊恼自己“有眼不识女主”,活生生的段问春站在跟前,还跟她谈论话本,当初竟然没认出来!失策啊失策!
恰时,旁边的嘉云郡主忽地朗声道:“谁是段问春?”
屋中一寂。
江娴下意识朝角落里的段问春瞧去。
段问春愣了一下,少顷才急急忙忙地走出来,行礼的动作因为紧张有些别扭,低声道:“小女段问春,参见郡主。”
嘉云郡主在看到段问春的瞬间,微微颦眉,想到她那出身章台柳巷的生母,更不满意。
她音色柔和却自带威严,笑道:“方才李夫人与我谈起他兄长,让我想起当年段侍郎与李夫人兄长同在庚寅年入殿试。没记错的话,段侍郎乃那一年的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番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即便想将话题引到段侍郎身上,也不必单独点名侍郎府的庶女吧?
江娴垂眸,心头门清。
她捻起一块桂花糕,低头小口吃着,不打算掺和。
段问春没想那么多,颔了颔首,“难为郡主还记得此事。”
嘉云郡主道:“段侍郎年轻时是赫赫有名的京城才子。”话锋一转,紧盯着段问春继续道,“听闻段侍郎的两个女儿亦是才情出众,问春尤甚。今日时机正好,不知可否赋诗一首,让我等品鉴欣赏?”
贵女中有消息灵通的,知道秦二公子给段问春送过孔雀,其中之意无需言表。嘉云郡主点名段问春,显然是来考量未来的儿媳。
众人心底不乐意被段问春得了这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却不料段问春丝毫不懂把握机会。
她扬起漂亮的脸孔,直言不讳地道:“郡主,敢问您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小女父亲确有才情,但小女自幼不擅琴棋书画,于笔墨纸砚毫无造诣。”
“许是我记错了。”片刻迟疑后,嘉云郡主话题转了弯,“不擅这些倒也无妨,女子无才便是德嘛。那你应该对针黹女红,女戒女训颇有心得?”
段问春性子坦率单纯,有话直说。
她头摇的像拨浪鼓,“回禀郡主,我刺绣也不行。”
嘉云郡主雍容的面孔终于出现一丝无形的裂缝。
“……那你擅长什么?喜好什么?”
段问春粲然一笑,不卑不亢道:“回禀郡主,我喜欢看话本!十八般武器都能上手比划比划。郡主要看吗?我可以展示一下身手。”
此言一出,屋中众人纷纷掩嘴轻笑。
秦随星喜欢的女子竟是这等草包?毫无半点贤淑可言!
嘉云郡主看了眼身旁斯斯文文吃桂花糕的江娴,暗暗摇头。
原本段堇秋还在看笑话,但段母却立刻站出来批评段问春,毕竟当着这么多人,丢的是侍郎府面子。
“问春平日说话便不过脑子,今次她口无遮拦,是我没有做好嫡母责任,让郡主见笑了。”
段母双手拢袖地致歉。
段问春撇嘴道:“你也知道自己没有做好么?”段堇秋跳出来指责,“你怎么跟母亲说话呢?”
毕竟还在裕国公府,段问春不欲理二人,扭头冷哼。
她不羁的性格加上甜美的外貌,生动鲜活,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封建的社会,怪不得能引无数男子折腰。
江娴觉得段问春真实,其他人却不这样想。
在他们眼里,段问春不服管教无礼任性,她给嘉云郡主留下了坏印象,秦随星注定无法得偿所愿。
嘉云郡主懒得看这场闹剧。
她摆摆手,牵着江娴站起身,扬声道:“菜肴已经备好,诸位移步,准备开席吧。”
第三十五章 错误
嘉云郡主提前受到江娴提醒,宴席菜肴丰富精致,却甚少山珍海味。适时,郡主站起来说了几句有关水患的场面话,赢得众人一片称赞。
江娴全程当透明板,埋头吃喝,乐得轻松。
席间段问春按照原书剧情被贵女们揶揄,都被她化解。散了筵席,江娴不想与女眷唠嗑,也没兴趣听戏,便向嘉云郡主请辞。
郡主知她身体不好,还让紫鹃送了一程。
待紫鹃离开,江娴有搭没搭的跟翠浓闲聊。
刚准备回松竹院,却在曲水回廊处看见了凭栏而立的段问春。
夏风吹起她桃红的裙角,像一朵亭亭玉立的鲜花热烈艳丽。明明是美人美景,却因形单影只显得忧愁。
江娴想到了什么,让翠浓留在原地,轻轻走上前。
段问春会些三脚猫功夫,听觉敏锐。她扭头,看见江娴眼前微微一亮,“是江.姐姐……少夫人。”
江娴笑了起来,与她并肩而立,“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江.姐姐。”
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后。
被皇后叫姐姐,江娴心底颇为暗爽。
“你不是姓叶吗?”
“但我喜欢‘江’这个字。”江娴打了个马虎眼,“你不觉得这个字更有韵味吗?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你我虽困宥于深宅,但也可以向往江河湖海。”
段问春如醍醐灌顶。
差些忘了,江娴跟她一样,也是酷爱看话本的主儿。
段问春性格洒脱,当即便道:“既如此,我以后就你江.姐姐!”她又说,“改明儿我也给自己取一个别称!要潇洒肆意,别人一听就觉得是武林高手的那种!”
语毕,两人相视一笑。
江娴想起方才嘉云郡主的发难,抿唇道:“问春,方才席间我未替你说话,你可否怪我?”
“怎会?”段问春完全没有想到着一层,“姐姐你在裕国公府还是谨慎言行的好。郡主是个重礼法的人,我与她无亲无故,狡辩两句无所谓。你们在同一屋檐下,可千万别去触霉头。”
江娴没想到她还在关心自己,心头微暖,轻轻颔首,“好。”她又对段问春说:“我看你那嫡母嫡姐不是好相与的,平时里还是多提防着些。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只管来裕国公府找我。”
“谢谢江.姐姐。”
段问春甜甜一笑。
闲来无事,她靠在栏杆上,与江娴聊天。
越说越投机,段问春干脆给江娴讲述起自己的身世,包括她那位出身烟花之地的母亲。这些剧情江娴都知晓,只是从女主嘴里叙述出来,有种不真切。想到不久后她就可以结识七皇子,江娴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有深意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先苦后甜的。”
段问春只当她在安慰,笑着“嗯”了一声。
或许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两人默契地开始闲聊《侠行记》,说起“云重山”,一时间说不完的话。等日头偏西,下人催促,段问春才依依不舍地与江娴作别。
翠浓见得这幕,不禁感慨:“看来夫人与这位段姑娘十分投缘。”
江娴笑说是。
虽然她是个短命鬼,但跟书中主角搞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主仆二人说着话,绕过假山池塘途径姹紫嫣红的花园。曲径闲幽,暮晚的风吹走白日的燥热,送来氤氲的花香。便在此番美景中,一株桃树旁显露出男子挺拔俊秀的背影。
浅蓝的衣袂随风飘起,宁静中透着雅致风流。
江娴一时看愣了。
她正想开口问是谁在那,男子已然回头。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赫然是秦衍风!
秦衍风在看到江娴的刹那,眼底闪过讶然,脱口而出:“是你?”
江娴没品出他话中的意思,快步上前,惊喜地问:“诶?杜太医送你回来的吗?怎么不叫人通知一声。”她又问,“病好些了吗?前几日听母亲说,你突然又被杜太医接走,我担心了好些时日。吃过饭了吗?饿不饿?要我这就去告诉母亲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