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浓擅作主张拿来假脚印诈人,于蓝桃的丫鬟还真被这个计策诈出来了。
假设那丫鬟心智沉稳,这个方法就会失败。失败的结果,段问春依旧被怀疑成偷盗者,她江娴,也会落个包庇的名声。
不过,幸好运气偏向了女主这边。
“胆子真大呀你!”江娴哭笑不得,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翠浓的额头,“也不怕把你给误认是贼人给捉了。”
翠浓嘿嘿一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帮帮少夫人。”她语气一顿,“而且,奴婢相信少夫人一定会保全翠浓的。”
“贫嘴。”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厢嘉云郡主已经将于蓝桃给审了个明明白白。
江娴进屋后,于蓝桃和那丫鬟已不知去向,嘉云郡主疲倦的坐在椅子上,右手支颐。
“萱儿,你来了。”
“母亲?”江娴四下一看,“于蓝桃她们呢?”
嘉云郡主叹气道:“让她们走了。”她拍了拍椅子身边的绣凳,示意江娴坐旁边来,“于蓝桃家世低下,但她表姐是宫中的玉嫔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好把面子弄僵。”
于蓝桃的动机很简单,败坏段问春的名声,让自己赢得加入裕国公府的机会。
嘉云郡主愁眉紧皱,她轻声问:“萱儿,你说,我想给随星找个好妻子,难道做错了?”
秦随星因段问春方才险被污蔑,说了许多气话,令嘉云郡主心头很不好受。
“没有错。但是……”江娴语气停顿,“但是也不用着急,随星年轻,说不定缘分在后头。”
江娴不想嘉云郡主因这些事烦恼。
她看郡主手里握着断掉的翡翠镯,忙道:“母亲,我知道京城有个手巧的工匠,他修复这些珠宝玉器的手艺一绝。这镯子用真金包住断口,雕镂花纹,定比之前还要好看。”
嘉云郡主垂眸看向手里的断镯,这才将注意力从秦随星的婚事上离开。
她与江娴商量了下怎么修复镯子,复又喟道:“萱儿,还是你最善解人意。衍风脑子不清醒,能娶你为妻,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她又说,“衍风指望不上的。你如果早些怀上子嗣,有儿女绕膝,后半辈子定不会孤孤单单。”
“母亲,有你在,我怎会孤单。”江娴闻言一僵。她干笑两声,打了个马虎眼儿,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第四十一章 夜色
秦随星因着段问春的事,埋怨了嘉云郡主几句,负气离开。秦衍风装作痴痴傻傻,跟在身后,听他自言自语。
“母亲为何非急着为我张罗婚事?”
“好端端的,平白闹出这些风波。”
“段姑娘众目睽睽之下受了委屈,她肯定更不中意我了。”
秦随星想到江娴,转过身来,神采奕奕地对秦衍风说:“大哥,幸亏今日有嫂嫂解围!”
秦衍风怔了怔。
他脑海里莫名浮现江娴一袭淡紫襦裙,静静站在夜色里,气定神闲。
秦随星嘀嘀咕咕地道:“嫂嫂愿意出来帮段姑娘作证,我又惊讶又感激。”“嫂嫂怎么就确定自己能救出贼人?”“嫂嫂也太聪明了!”“下次还要向嫂嫂好好讨教一下画技……”
秦衍风听着秦随星一口一个“嫂嫂”叫的亲热,心头生出一种烦躁的情绪。
似乎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叶荷萱灌了迷魂汤。
弟弟,母亲,父亲,丫鬟小厮……甚至是段问春,他们都和叶荷萱关系融洽。
若非切切实实的经历过上辈子的惨痛遭遇,说不定他也会沦陷在叶荷萱伪装出来的温柔中。
秦衍风忍不住道:“什么嫂嫂,你跟她很熟吗?”
秦随星没听出来秦衍风的凉薄讥嘲,他还挺高兴兄长愿意和他说话。
“当然熟了。她是大哥的妻子,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
听到这句话,秦衍风一口气梗在喉头。
秦衍风在秦随星的院子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原本打算跟弟弟窝一晚,但秦随星一直在旁边嫂嫂长嫂嫂短,还拿来临摹江娴的画给秦衍风欣赏。
秦衍风盯着画风新颖的画作,不自觉想起江娴今天帮段问春仗义执言的样子。
他知道,他应该对她感激。
可上辈子的痛苦如影随形,心中一面是厌恶,一面是好奇,令他纠结万分。
最终,他满心复杂的回到了松竹院。
睡在外间的翠浓听见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清瘦孤高的青衣男子逆着月光而来,披一身霜华,俊朗如星。
仔细一瞧,才认出是大公子。
翠浓吓了一跳,正要去叫醒江娴,却听秦衍风说不用,还将她锁在了门外。
翠浓看着紧闭的房门,总觉秦衍风不对劲儿。
毕竟大公子脑子有病,万一他犯病伤害少夫人怎么办?翠浓不敢大意,竖起耳朵站在门外,警惕屋中的动静。
江娴今日很累了,吃了两个糕点便洗漱上床睡觉。
她估计秦衍风不会回来,因此抱着被褥睡得十分香甜。
秦衍风立在拔步床边,耳畔听着女子绵长轻浅的呼吸,握紧了双拳。
要杀了她吗?
杀了她,曾经的一切就全都过去了。
可是,她今天帮了段问春……
秦衍风正好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江娴感觉眼皮子上有光影晃动,抖抖纤长的睫毛,睡眼惺忪地看了过去。
“……秦衍风?”
屋中光线昏暗,江娴迷迷瞪瞪的,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江娴皱眉,声音因为从睡眠中惊醒而沙哑,“我怎么会梦到你?奇怪。”
秦衍风不屑。
他眯起眼,诱导性地询问:“不想梦见我,那你想梦见谁?”
江娴不假思索道:“想梦见江月。”
前天梦见了爹妈,但是没梦见江月,今晚得补上。
秦衍风薄唇紧抿。
……又是那个江月?
“江月到底是你什么人?”他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江娴内心十分奇怪,为什么秦衍风会问这个问题?哪怕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江娴也谨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并恪守耳边回响的那句话:“扮演好叶荷萱,才能死而复生。”
江娴没有回答。
她睡眼朦胧地凝视着秦衍风,越看越觉得他比平时沉默自闭的样子英俊了不少。隔着轻纱床幔,男人负手而立在阴影中,惟独那双眼澄澈深邃,如黑曜石熠熠。
鬼使神差的,江娴笑了起来,“秦衍风,你真好看。”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把满心愤恨的秦衍风给整不会了。
秦衍风越来越看不透面前的女子了。
当初她对段问春恨之入骨,今日竟然会帮段问春解围,着实让他出乎意料。
但他本性片面而固执,绝不会因为叶荷萱与上一世不同,就轻易放下芥蒂。
秦衍风还欲询问更多问题,却听见院外传来一声短促的玉哨音。
——机密署的哨声。
宋七找他。
秦衍风不再多看江娴一眼,单手撑着窗沿,轻悄悄地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月色里。
第四十二章 摊牌
秦衍风怕暴露身份,如非要事,不允许机密署的人员靠近裕国公府。
宋七大半夜在附近吹哨,显然遇到了急事。
秦衍风来到后院隐蔽的草丛中,轻轻叩了叩三下墙壁。
咚,咚,咚。
对面回敲了两下。
“是我,出来吧。”秦衍风低声说道。
下一秒,一个身着夜行衣、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翻墙而来。
“主子,杨五传来的加急密报。”宋七将信封双手交出,“盖的橙火漆,属下不敢贻误,连夜送来给您过目。”
秦衍风接过信封,撕开火漆。
借着月光,他一目十行。紧绷的下颌线条,昭示着他内心的气愤。
宋七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
他跟着这位主子几年了,外人眼里,他只是一个生在裕国公府锦衣玉食的草包。只有宋七清楚,是谁在他穷途末路之时抛来橄榄枝,又是谁精心部署网罗人才,在极短的时间内建立机密署。
宋七不清楚秦衍风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论权财,裕国公都有。
他之前揣摩过秦衍风的心思,以为他野心勃勃,肖想大元朝高无上的皇权,但在秦衍风投奔二皇子之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后来,秦衍风又命他去暗杀刚过门的妻子,宋七确定自己手脚麻利,可这次任务却以失败告终。
直至今日,宋七仍想不通,亲手推下池塘的女人,为什么毫发无损。
好在秦衍风没有因此事责罚,只是本该他前往禹州的差事,却交派给了杨五。
宋七不敢问。
在秦衍风手底下,他深谙一个道理。
要想得到重用,只需做到两件事:少言。不问。
秦衍风看完迷信,强忍着怒气,将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拳心。
这个二皇子,果然不会让他有片刻省心!
好不容易笼络到禹州刺史王巍,二皇子却在禹州广结豪友,与其产生矛盾。秦衍风知道二皇子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名字王巍节俭,还倒行逆施,空怀经纶天下之心,做出来的事却件件不行。王巍在禹州多年,名声赫赫,二皇子岂能将其得罪?
此事可大可小,秦衍风想来想去,决定亲自前往禹州,确保水患期间安定。待此事结束,再随二皇子一同回京。
*
江娴次日醒来,身边的床铺冰冷。
她正想问问翠浓昨晚秦衍风是否未归,就见徐嬷嬷端着洗脸盆,一边帮她绞帕子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大公子这个身体状况怎么比少夫人你还差劲儿啊!才从杜太医府上回来,昨儿个听说又病了,连夜被送去医治。”
“又病啦?”
江娴拨了拨耳畔垂下的青丝,颇为讶然。
她想打昨夜竟半梦半醒的梦到了秦衍风,月光下,他身量颀长,俊美绝伦,还用正常人的口吻与她说话聊天……江娴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
她接过徐嬷嬷递来的帕子,轻轻地擦脸,“我原本还想跟他道个谢。若非他提醒翠浓,昨晚那件事我怕不好糊弄。”
徐嬷嬷不可置否。
江娴用过早饭,便在院子里逗了会儿小毛团子,正准备给她的葱姜蒜浇浇水,却听门外丫鬟来报,说是她的父亲前来探望。
江娴乍然一听“父亲”二字,愣了一愣。
她才想起来,这具身体是叶荷萱的,而叶荷萱的父亲,正是秘书少监叶溱。
那位表面中庸,实际上投奔了七皇子刘甯的心机臣子。
避而不见不是办法,江娴迟疑少顷,换了身衣裳,便领着翠浓匆匆前往外间花厅。
叶溱与她内心想象的样子差不多。
一袭灰衣,头戴幞头,中等身量,作中年文士的寻常打扮。
他见到久违的女儿,亦是半晌才反应过来。
记忆中,女儿酷爱大红大紫的颜色,穿着发饰极尽奢华。如今却一身浅蓝素衣,发髻轻挽,看起来干净清秀胜似水莲。
“萱儿。”叶溱放下茶盏,从椅子上站起相迎。
江娴抿了下苍白的唇,这才喊了句:“爹,你来了。”
叶溱道:“许久不见,为父甚是挂念你。近来身体可好?”
“很好。”
“从家里带来的药,按时在吃吗?”
“在的。”
叶溱问一句,江娴从善如流的回答一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叶溱总算点到了正题。他先打发左右下人离开,待花厅里只剩他和江娴,才低声问:“这些日子在裕国公府,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江娴心想,能有什么消息?
裕国公只知道走鸡逗狗;嘉云郡主正为秦随星的婚事绞尽脑汁;秦衍风痴痴傻傻三天两头生病;秦随星不是在院子里画画就是跟狐朋狗友出去踏青喝酒;二房那边她见都没见过几次,根本不熟。
江娴摇头。
叶溱有些急躁了,“你难道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不知。”江娴想了想,干脆与叶溱摊牌,“爹,女儿身子骨太弱,只能拘在这一方宅院,这差事……我恐怕做不了。”
叶溱冷下脸来,“萱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娴淡声道:“便是父亲所想的那个意思。”
什么眼线不眼线的,她不当了!
叶溱知道自己说这话不对,但他忍不住提醒:“怎么?你不想再嫁秦随星了?甘愿跟那傻子过一辈子?”
“爹,其实我觉得大公子挺好。”
再说了,她穿成叶荷萱,哪还有什么“一辈子”。
江娴想到叶荷萱死后,叶溱毫无关心,不禁有气,忍不住说话夹枪带棒地质问他:“爹,我想问问你,你心中可真有我这个女儿?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怎会连哄带骗让我嫁给秦衍风?又怎会让我冒着风险为你传递消息?你承认了吧,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女儿,你只想升官发财!”
叶溱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番话。
他良久都回不过神。
诚然,他渴望权利,但他亦是真心宠爱唯一的女儿。
但江娴这番话,无异于揭开他内心的黑暗,与权势相比,女儿的幸福快乐又算的了什么?
叶荷萱的母亲早逝,叶荷萱又从娘胎里带来了先天疾病,如今她的质问,让叶溱难堪又自责。半晌,叶溱才道:“是爹不好……”
“你走吧。”
江娴转身,不欲理他。
叶溱本想再说什么,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想到女儿身体弱,经不起争吵,只好叹息着离开。
第四十三章 对策
江娴以为叶溱会跟她大吵一架。
结果对方竟然被她轻飘飘的骂走了。
江娴坐回椅子上,视线落在那杯尚未凉的茶盏上。茶盏盖碗放得平平稳稳,桌几上也没有遗落一滴茶水,足以见得,喝茶人很有修养。
江娴思绪万千。
按照原书中剧情,七皇子刘甯一党都是好人,譬如段侍郎杨阚叶溱之流,唯一的恶毒坏人,看起来好像只有娇蛮任性的叶荷萱。
今日看来,叶溱对叶荷萱这个女儿还是很重视的。可为什么在叶荷萱死后,他连看也不想看一眼呢?
江娴猜测,或许是因为叶溱从刘甯那儿得知,她曾坑害段问春的缘故。
打发了叶溱,江娴不愿再想这件事。毕竟她已经决定游离剧情之外,谁当皇帝,谁争储君,与她都无太大关系。
*
当今皇帝老迈,宫中娘娘们全都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