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风瞥她,故意用呆呆傻傻的语气询问:“他很好看?”
“好看呀,他不是京城第一美男么,没有徒负虚名诶。”意识到说这话秦衍风可能不高兴,江娴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说,“不过我更喜欢你!他没你乖。”
乖什么乖!
秦衍风无语。
谁要她哄了!
待人悉数在太和殿落座,酉时三刻,皇上才领着他的妃子姗姗来迟。
这是江娴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迈的皇帝。
宫殿中烛火亮如白昼,显庆帝穿着华贵的明黄色五抓龙袍,颤巍巍地坐上那把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的椅上。与他的老态龙钟想比,座下几位妃子容色动人,各有千秋。
嘉云郡主小声告诉江娴,“左边穿粉荷宫装的奶当今最得宠的淑妃娘娘,她怀里坐着的男童是九皇子。右边穿万字蝠文的是端妃,她父亲乃战功赫赫的神威将军。依次往下,分别是七皇子的生母良妃,玉嫔、丽嫔……”
江娴心中对比了一下,那位淑妃娘娘的确艳冠六宫。而良妃因为年纪最大,容貌并不突出。
但不管哪一位,配那那个老头子都绰绰有余。
秦衍风坐在江娴左侧,她扭头直愣愣地盯着天子这是非常无礼的行为。怕引火上身,秦衍风前倾了一些,遮住她对皇上妃嫔的窥探。
江娴“哎”了一声,“秦衍风,你挡住我了。”
秦衍风气不打一处来,“你在看什么?”
江娴一看没人注意到这边,小声地跟秦衍风吐槽:“皇帝才六十多岁吧?怎么看起来这么老啊?不过这些妃子娘娘都好漂亮……”
秦衍风心底她大胆放肆。
“你觉得哪一位娘娘好看呢?我觉得淑妃……唔唔唔!”
秦衍风抬手就往江娴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江娴差些被噎住,囫囵了好久才把那一大块糕饼给吞进肚。偏偏这一幕被嘉云郡主看见,正要斥责秦衍风,就听上首的良妃温言问:“秦老夫人今日怎么没来?”
裕国公一听,赶紧起身回答:“禀娘娘,母亲身体不适,在家静养。”
“可惜了。”良妃轻轻一叹,“本宫还想与她叙叙话呢。”
江娴有点讶异。
秦老夫人跟良妃关系不错?两个人看年龄也不相仿啊。
好在嘉云郡主看出她的疑虑,主动解释。
老夫人与故去的皇后、静妃是闺中密友,关系极好。两位娘娘去世后,老夫人来宫中吊唁,认识了彼时还是小宫女的良妃。良妃在皇后静妃去世后趁虚而入,能这么快得宠,很大的原因是她曾经服侍过两位娘娘。
至于老夫人对良妃是喜是厌,怕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了。
第五十五章 不想
歌舞初歇,显庆帝直起脊背,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朕龙体欠佳,难得与众爱卿齐聚。又闻汛期已过,禹鲧二地无涝灾发生,甚为欣慰。今日宴上美酒肴馔应有尽有,众爱卿不必顾及君臣之礼,定要尽兴而归!”
他音色沙哑苍老,但音量却很洪亮,伴随着幽幽丝竹声,江娴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抬起眼,龙椅之上的显庆帝嘴角微抿。
御冕垂着的十二玉藻珠帘,将他沟壑纵横脸遮遮掩掩,表情模糊。
便在此时,座下有人举杯,“圣上,此次两位皇子治理水患有功,微臣想遥敬一杯。”
显庆帝朝刘甯刘桓笑了笑,“李大人向你们两个敬酒了。”
刘甯刘桓纷纷起身回敬。
司农太府卿李彧放下酒盏的动作顿了顿,抬头对显庆帝半戏谑半认真地说:“圣上,二位皇子立下大功,可要好好褒奖才是。”
“理应如此。”显庆帝咳嗽了两声,问在场诸位,“爱卿们觉得应该赏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有说东海珍珠,有说黄金千两,有说良田百亩。方才挑起话头的李彧借着酒劲儿,大胆进言:“话说二位皇子都老大不小了,按本朝规矩,他们早该在十五岁元服后外放到封地就藩……”
闹哄哄的人声瞬时安静。
李彧与显庆帝晦暗无波的眼神交汇,身形一僵。
他自知失言,忙不迭跪在地上,背后冷汗直冒,高呼:“微臣……微臣方才酒意上涌胡言乱语……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李彧哆哆嗦嗦下意识去觑刘桓。
刘桓把玩着手中酒杯,阴柔的脸上满是冷漠。
秦衍风看得真切,心底又是对二皇子这个草包嗤之以鼻。闹这么一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众所周知,皇子满十五就可以封王外放。然而太子早早薨逝,显庆帝不想孤单,便将几位皇子留在了京城。甚至有人觉得他迟迟不立储君,也因为这点。李彧刚才那番话,表面上希望显庆帝给二位皇子封王,实际上是在催促皇帝立储,如此蠢笨的话术,也只有刘桓敢想、敢做!
静默之后,显庆帝微微一笑,右手虚抬了一把,“李大人快平身吧。”
李彧趴在地上不敢动。
倒是那位淑妃娘娘有眼力见,剥了颗葡萄喂显庆帝嘴里,居高临下地瞥了李彧一眼,“叫你起来就起来,趴地上出什么丑?嘴巴是让你用来吃喝的,不是让你说些扫兴的蠢话。”
“娘娘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李彧赶紧坐回原位,抬袖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江娴看不懂他们这些勾心斗角,也懒得掺和,她只管闷头吃,顺便带着秦衍风一起闷头吃。
秦衍风搞不懂她怎么总喜欢给他喂吃的!
众目睽睽之下,秦衍风不好拒绝,又被江娴塞了一嘴。江娴正准备给自己也剥个葡萄尝尝,目光一转,正好和坐在左上首的刘桓四目相交。
刘桓长得阴柔,那眼神也像湿漉漉的蛇,冰冷令人不适。哪怕江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还盯着瞧。
江娴心生反感。
秦衍风注意到了刘桓的眼神。
他想起此前刘桓讲过的荤话,看了眼旁边的叶荷萱,下意识脱口而出:“葡萄给我。”
江娴:“嗯?”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捏着剥了皮的葡萄出神,晶莹剔透的汁水顺着葱白纤细的指尖流到了手背。
秦衍风说出这话就后悔了。
他刚才只顾着岔开二皇子对江娴的探究,并不是馋她手里的水果!
但江娴却曲解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将葡萄塞给他,捋起袖子,对面前的果盘下手了,“原来你想吃这个?我全都剥给你吃!”
秦衍风:“……”
不,他不想。
第五十六章 敬酒
方才李彧一番话并未引起风波,觥筹交错间歌舞升平。众人推杯换盏,喝得红光满面,待酒过三巡,良妃忽而走到显庆帝身旁说了几句话。少顷,显庆帝抬了抬枯瘦的手指,示意鼓笙暂停。
灯火通明的大殿一寂,众人齐齐望向上首。
显庆帝咳嗽道:“方才多亏良妃提醒,掐指一算,多年未去太庙祈福了。此次宴罢,着钦天监选个好日子……”他语气顿住,看向嘉云郡主的方向,“让晋王和邺王也回来一趟,你们觉得意下如何?”
嘉云郡主忍住心头喜悦,低声道:“距上次祈福怕有两年了。”
她快两年没跟父王见面了。
原本借着秦衍风与叶荷萱大婚,晋王可以入京,但那会儿好巧不巧封地有事,晋王周转不开,至今连孙媳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众人都不敢开腔。
显庆帝龙体抱恙,前往太庙祈福祭祀路途颠簸,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跟着接话的人岂不是要落个杀头的大罪。
意想不到的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刘甯忽而轻笑,“父皇,儿臣觉得是该去。一是祭奠先祖神灵,二是为天下苍生许愿,三是希望先祖保佑父皇龙体康健。”
秦衍风默默注视着潇洒闲适的刘甯。
心头泛起上一世的酸涩嫉恨,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
他选择辅佐刘桓最大的原因,就是想扳倒刘甯,让他一败涂地。诚然,他知道刘桓处处比不得刘甯,可有的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良妃当年与静妃关系极差,连带着秦老夫人与良妃不对付,是以两边关系不冷不热。
刘甯主动站出来顺着嘉云郡主的意思进言,所有人都有些摸不清状况。就连秦衍风,都在怀疑刘甯究竟有什么目的。
有刘甯一党帮腔,去太庙祈福的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
刘甯不知想做什么,竟拎着酒壶来给裕国公敬酒。裕国公老好人当习惯了,笑呵呵地饮了酒,夸他年少有为。刘甯谦虚说惭愧惭愧,眉梢一挑,审视看向静静坐在角落的秦衍风,“好久不见虞渊兄,近来可好了些?”
虞渊是秦衍风的表字。
刘甯年少时,文华殿在修缮,于是短暂的在国子学待了半个月。那时候秦衍风是国子学文采最好的,刘甯想不认识都难。
如今凑近了瞧,秦衍风看起来呆呆傻傻,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嘉云郡主叹了口气,道:“还是老样子,多谢七皇子关心。”
刘甯并未善罢甘休。
为了试探出二皇子背后之人,他心思一转,非要跟秦衍风喝一杯。
秦衍风看见他就烦,干脆发挥“智障”属性,装作害怕的样子往江娴背后躲避。
刘甯狭长的眼眸微眯,“虞渊兄,你不记得我了吗?说起来,咱们少年时还是同窗,你都不肯与我共饮一杯?”
哪怕嘉云郡主和裕国公来劝,刘甯还在不依不饶。
江娴大开眼界。
没想到原书的男主跟个神经病一样,非要另一个“神经病”跟他喝酒,这是哪门子的剧情。她看了眼旁边的秦衍风,眼尾红红的,好像被刘甯吓得不轻。
江娴瞬间保护欲爆棚,刷的一下站起身,对刘甯阻拦道:“七皇子莫要逼迫妾身夫君了,他身体差,这里,”她指了指脑子,“更不好。”
秦衍风躲在她身后,沉默。
“原来是少夫人。”刘甯是听过“叶荷萱”名字的,一个嚣张泼辣的病美人。
今日得见,对方与传说不太相同。
江娴柔声说:“七皇子宽宏大量,怎会跟我夫君计较呢?这杯酒……若不嫌弃,妾身替夫君代饮了。”
不等刘甯接话,江娴便端起了琉璃酒杯自斟,向他点了点头,“先饮为敬。”
江娴将酒一饮而尽,还把空杯给刘甯展示。
她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刘甯继续死缠难打,就太胡搅蛮缠了。
“夫人海量。”刘甯爽朗一笑。
他余光瞥了眼满脸仓皇的秦衍风,压下心中探究,将酒一口闷下。
第五十七章 得罪
待刘甯走后,秦衍风还在战战兢兢。
江娴以为他吓着了,轻言细语地安慰:“没事,以后有什么我都会挡在你前面,会一直照顾你的。”
她对他多多照拂,就像照拂自己的弟弟江月,这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秦衍风敛下眸中复杂的情绪,点了点头。
刘甯心思缜密不输于他。
方才刘甯行为莽撞,令秦衍风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走漏了风声。
同样的,刘甯对秦衍风仍没打消顾虑。
但他不急。
此前央求母妃提出太庙祈福,才是真真切切走了一步大棋!届时秦衍风是人是鬼,很快便有结果。
果子酒度数不高,江娴喝了一杯发现味道还错。但她身子太差,不敢贪杯。
江娴正犹豫夹面前哪盘菜,忽而一名梳着双丫髻的绿衣宫女走来。
宫女朝江娴福了福身,笑道:“这位便是裕国公少夫人吧?我家娘娘早就听说过少夫人美名,今日难得一见,希望与少夫人说些体己话。”
“你家娘娘是……”
“正是玉嫔娘娘。”
宫娥始终面带微笑,但江娴听她语气,总觉来者不善。
宫宴之上,江娴不能拒绝,否则传出去是裕国公府不给玉嫔娘娘面子。江娴禀过嘉云郡主后,这才端起酒杯,跟随宫女过去。
秦衍风倒是明白玉嫔的用意。
定是因为上次于蓝桃在裕国公府吃了瘪,她这个做表姐的耍威风来了。想到方才江娴大义凛然替他挡酒,他迟疑了一下,追上前去看个究竟。
秦衍风拽着江娴的衣角,用一种不容拒绝地语气说:“我也要去!”
“你还是待在这儿吧。”江娴怕他惹出是非。
“我要去!”
“衍风……”
“我不管!我要去!我要去!”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傻子的妙处了,不管什么场合都能无理取闹。
那宫女见劝不住,无奈道:“大公子和少夫人果然伉俪情深,既然想去就一起去吧,玉嫔娘娘也会高兴的。”
没奈何,江娴只好将他一起捎上。
两人磨磨蹭蹭来到玉嫔的案几前,江娴礼数周全地行了礼,秦衍风则拽着她衣角东张西望。
“妾身参见玉嫔娘娘。”
江娴声音不大不小,玉嫔却装作没看见他们,自顾自地与旁边贵妇说话。
江娴被晾在一旁,有些尴尬。
她尚未明白玉嫔下马威的用意,就听旁边的秦衍风拔高音量,用几乎要去拽玉嫔耳朵的架势吼道:“你是聋子么——”
玉嫔耳膜一震。
这下再无视就说不过去了,玉嫔扭头,目光在二人脸上流转,“少夫人来了。”
态度不咸不淡透着冷峭。
江娴不习惯这种场合,她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没话找话,“玉嫔娘娘指上这丹蔻,繁复不失精细,优雅不失华丽,妾身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独特又别致的颜色。”
玉嫔扫了眼指尖,忽地笑说:“上次桃儿跟我说少夫人伶牙俐齿,我原本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江娴了然。
怪不得玉嫔专门找她敲打,敢情是于蓝桃亲戚。
“玉嫔娘娘谬赞,妾身嘴笨,是万万比不上于姑娘心思巧妙,百转玲珑。”
明褒暗贬嘛,她也会。
于蓝桃那日闹出的丑事,京中稍微有点消息的全就知道了。玉嫔听着这话十分不爽,觉得江娴仗着裕国公府狐假虎威。
她看向旁边的秦衍风,丝毫不懂礼数,甚至隐隐约约觉得对方眼底流露出蔑视。
玉嫔左右坐着都是她的心腹,她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道:“秦大公子也是傻人有傻福,虽然脑子愚钝,却娶了个聪明媳妇儿。我就在此祝你们夫妻二人恩爱白头,缘定三生吧。”
说完,将酒饮尽。
病秧子和傻子,最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在一起,免得出来祸害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