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娴知道玉嫔在讥讽，可她不知怎么回怼，也不知应不应该和宫中娘娘撕破脸面。她尚在犹豫，旁边的秦衍风却非常高兴，笑道：“多谢吉言！那我也祝玉嫔娘娘和皇上、和皇上的淑妃、良妃、丽嫔、李贵人、张贵人……恩爱白头，缘定三生！”
“噗。”
秦衍风一脸真诚地祝福玉嫔，众人听见此话的，忍不住捧腹大笑。
傻子说话可以不过脑，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玉嫔在宫中常年不得宠，比不得端妃娘家有势力，更比不得淑妃貌美如花，更别说后宫里还有其他一大堆莺莺燕燕。嫁给一个老皇帝本就是在浪费青春，秦衍风还要祝她三辈子都这样？
江娴憋笑也憋的很难受，她忙不迭将酒杯里的酒喝下肚，算是应和了秦衍风的话。
眼看玉嫔脸色黑如锅底，江娴拉着秦衍风匆匆告退。
回到座位，江娴给嘉云郡主三言两语说了此事，裕国公和嘉云郡主啼笑皆非。
江娴笑够了，却有些后怕，她小声问：“母亲，我和衍风这样，会不会得罪玉嫔……”
“不必放在心上。”嘉云郡主摆摆手，示意无所谓，“玉嫔无权无势。之前于蓝桃那件事我给了她几分薄面，可她竟敢蹬鼻子上脸找你的晦气！下次再这样，你只管骂了去，有什么事儿母亲给你撑腰！”
江娴心底一暖，抿唇轻轻点头。
一场宫宴在风波诡谲的气氛中结束。
马车上，嘉云郡主将七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故意刁难秦衍风云云。裕国公安慰了好一阵，她才没有继续。
回到裕国公府，秦衍风前往秦随星的院子留宿。他走出两步，想到宫宴上江娴对他的维护，觉得回松竹院不是不行……
他停下步伐。
如果叶荷萱邀他回去，应该怎么回答才显得正常？
出神的片刻，身后一直没什么动静。秦衍风不死心地回头，浓稠暗沉的夜色里，女子正兴高采烈地跟丫鬟婆子谈论宫中见闻，对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秦衍风压下淡淡失落。
他随意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自嘲扯了扯嘴角，“说什么会一直照顾……虚情假意罢了。”
第五十八章 开业
江娴不知怎么又惹秦衍风生气了，好几日不见人影。
她最近忙着酒楼的事儿，要联系菜贩渔民屠夫等等等等，每一种食材供应的源头都要严格把关。
江娴没时间哄秦衍风，秦衍风心里生闷气，干脆跑到杜太医府上，命机密署着手探查刘甯近况。
白露节后，江娴的酒楼终于开张了。
她不想让人知道酒楼跟裕国公府有关系，免得旁人看在嘉云郡主和裕国公的面子上捧场，倒转欠下不必要的人情债。
早在开张前半个月，江娴便雇了人到处发“传单”。
大元朝还没哪家店铺搞过这种宣传。一张纸上先是写明了酒楼名字、地址，挂出几道招牌菜“归鸿声断残云碧”“谢却海棠飞尽絮”“船动湖光滟滟秋”。光看菜名看不出所以然，但让人觉得很厉害。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优惠活动，什么斗画斗诗，胜者免费享用三菜一汤……
翠浓汤万香等人惴惴不安。
这法子能招徕客人吗？
他们酒楼地理位置偏僻，若不乘坐马车，吃顿饭起码得折腾一个时辰。
江娴心里没底，不过预期却是好的。
就算她前期宣传没用，只要有一个客人品尝到汤万香的手艺，就一定会带来第二个客人。
民以食为天，“厨艺”才是重中之重。
开业当天，江娴作为幕后老板，坐在二楼紧张等待。
从辰时到巳时，门口一个人都没出现。
雇来的小二用抹布擦着干干净净的桌子，十九娘抱着算盘，靠在酒坛边打瞌睡。徐嬷嬷和翠浓一会儿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立在门口垫脚张望。
笼罩在山间晨雾的酒楼，幽静冷清。
又过了半个时辰，江娴都有些气馁了，问翠浓：“该不会被我搞砸了吧……”
她以为新世纪的营销手段放在古代会很奏效，对汤万香的厨艺更是自信满满。这会儿看着门可罗雀的场景，自信心在一点点被浇灭。
“少夫人，天色还早呢。”翠浓摸摸鼻尖，安慰说，“你去丰和居看看，这个时间点儿也没有客人的。”
江娴半信半疑。
她捏着手里的一方荷花锦帕，叹了口气，扭头继续眺望窗外。
与此同时，秦衍风在杜太医府上收到了刘甯的最新消息。
刘甯近来与京中名士来往频繁，很有可能是想豢养门客，发展势力。不仅如此，他还命杨阚等人递折，恢复宫中已裁撤的护卫。这些护卫都是跟随刘甯多年的亡命，之前秦衍风使计将人清理，让刘甯吃了暗亏，没想到刘甯始终不肯放弃。
秦衍风正在思索对策，太阳穴忽而一跳一跳的抽痛。
他猜是近日早起晚睡造成的，于是推开桌上案牍，起身走出门外呼吸新鲜空气提神。
这时，杜太医端来一碗药粥请他用膳。
秦衍风的身份不能暴露，在杜府的饮食起居只有杜太医知道。
秦衍风道了谢，从杜太医手上接过粥碗。碗底很烫，用一张纸垫着，秦衍风仔细一瞧，这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他好奇将纸张抽了出来，问：“这是什么？”
杜太医看了眼，回答说：“好像是饭馆的介绍，前几日不知是谁从门缝塞进来的，我看这纸的材质不错便留着了。”方才给秦衍风端粥，杜太医觉得碗烫，随手将这张纸叠了叠用来垫碗。
秦衍风一边喝粥，一边拆开这张洒金宣纸。
但见抬头写着硕大的隶书“九珍玉食盛大开业”几个字，往下依次是酒楼介绍、菜肴名字等等。
秦衍风越看地址越熟悉，才反应过来，这“九珍玉食”不就是江娴前不久盘下来的那家么？
京城里别的酒楼都叫“丰和居”“八宝院”，她倒好，起了个“九珍玉食”，古里古怪却朗朗上口。
还有往别人院子里塞宣传单……这么损的法子，秦衍风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杜太医捋了捋胡须，拢着手说：“这酒楼迟早要关门，地方太偏，请我去都不去！”
秦衍风抿嘴不语。
他不由得忆起那日随江娴去酒楼，山野小径周遭一片油绿，天飘着丝丝缕缕的小雨，她却把伞往他那一方倾斜……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凭栏望着冷冷清清的酒楼门口？
秦衍风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皱起剑眉，指腹来回摩挲。少顷，他抓来养在窗下的信鸽，写了一张纸条塞进鸽爪上的竹筒，往空中一抛。
信鸽扑棱棱展翅飞走。
杜太医正想询问，就听秦衍风冷声吩咐：“待会儿宋七来了，你让他直接过来找我。”
第五十九章 任务
宋七因上次溺死叶荷萱的任务失败，秦衍风对他不如以往重用。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宋七马不停蹄地赶往杜太医府上。
轻车熟路来到房门外，宋七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一声淡淡的“进来”。
宋七推门而入，见秦衍风穿件蓝色的软缎长袍，坐在多宝阁旁的鸡翅木书桌旁。他身形挺直，伏案奋笔疾书，面容一如既往冷峻，猜不透情绪。
“主子。”
秦衍风淡淡“嗯”了声。
他握笔的右手顿了顿，饱蘸的一滴墨落在了宣纸上，晕了方才临好的《尉缭子》。
“主子，不知今日是有什么任务……”宋七可太期待了。
杨五在禹州办了几件漂亮事，他不想甘于人后。
秦衍风不知如何开口。
他光是想一想叶荷萱那家新开的酒楼冷冷清清，便如鲠在喉。如今宋七站在面前，他骑虎难下，只好沉声道：“你叫上机密署里的亲信，扮作寻常商贾，前往城郊新开的酒楼，把酒楼里的酒菜全都点一遍。”
宋七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站着没动。
秦衍风莫名觉得难为情。
见宋七不为所动，暴躁地甩了一袋银锭子给他，“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遵命。”
宋七捧着满满一袋银子，满头雾水。
公费吃喝？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宋七不会追究秦衍风的用意，他只管照做。刚好今日机密署里的苏二、林九得空，宋七便叫上两人，摇身一变成员外豪绅，驱马前往城郊酒楼。
路上三人互相调侃。
林九年纪最轻，今年才刚满十五，不如机密署其他人懂得察言观色，半年前流落街头，被秦衍风救后便留在机密署做些边缘工作。
知道今日的任务是大吃大喝，别提多高兴了。
林九笑嘻嘻地问：“七哥，会不会是因为主子看我们最近表现不错，专程奖励我们啊？”
苏二扬鞭抽了下马臀，轻哼道：“你把主子想太简单了。我觉得那家客栈肯定有问题，搞不好是七皇子党羽的新据点。”
宋七颔首，“跟我所想一样。”
林九还傻乎乎的，他抓抓头发，“从哪里看出来的？”
宋七掰着手指有条有理的分析道：“第一，主子给我这个任务的时候，表情严肃，思考了很久，说明这件事至关重要；第二，表面上是让我们去吃饭，其实是打探酒楼情况；第三，有哪个傻子会把酒楼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不明摆着是亏欠吗？”
林九仔细一合计，拍了下大腿，“有道理啊。”
三人分析了下这次任务，瞬间不敢掉以轻心，内心已经将这家“九珍玉食”视作刘甯等人的秘密据点。
而此时的江娴等人，也终于迎来了两波客人。
这两波客人一是留在京城里的书生，一是行脚商贩，看到了传单上新奇内容过来瞧瞧稀罕。
十九娘刚招呼了两桌客人，门外一阵马蹄纷踏声，她扭头看去，只见三名男子打马而来。
昨夜小雨，白露节水汽又重，马蹄踏踏，溅起纷乱泥泞。
十九娘赶紧上前，露出玉白的小脸，热情至极，“三位客官快快请进！”她又吆喝，“阿福！阿福！快把客人的马匹牵到院子旁边喂一些上等草料！”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二噔噔噔地跑过来，殷勤地帮宋七等人挽缰绳，道：“我们这里可以免费刷马，三位客官需要吗？”
宋七和苏二对视一眼。
林九问：“免费刷马？不给钱的？”
“对，刷马不给钱。”阿福认真介绍，“钉换铁掌要收一吊钱。”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赠送服务，比如擦鞋擦轿等等。
阿福牵着马离开，十九娘又问：“三位客官坐大堂还是雅间？雅间额外收费半贯。”
“……大堂就行。”
“好的，这边请。”宋七几人在新奇惊讶中，被十九娘引入靠窗的位置入座。
第六十章 大事
落座后，小二立刻送上免费的茶水瓜果。
茶，是大名鼎鼎的顾渚紫笋。
青花瓷杯中的茶汤色泽清澈明亮，味甘醇厚，青翠芳馨；蜜瓜切成等份的块，每一块儿上面都插着小竹签，配着蜜渍的兰花豆，清爽可口。这等惊喜的食物，就连宋七这样的大老粗，都品出了几分雅韵。
几人边吃边四下打量，皆觉此地环境极好。
堂子宽阔，临桌间却又有梅兰竹菊屏风阻隔，影影绰绰能看到人影。虽然是大堂里的方桌，却比某些地方的包间还考究。
凭窗眺望，远处山势脉络连贯如黛，近处窗沿生长着不知名的小黄花，袅娜垂下细长花枝。沿着花枝蜿蜒的方向看去，雕甍绣槛，白墙青瓦，隐于树杪间。月洞门旁一方清池中躺着几朵粉紫睡莲，与蜻蜓翠鸟相映成趣。
这时，穿着统一靛蓝短打衫的小二捧着菜谱来了。
别的酒楼要么把菜名写木牌上悬挂，要么张贴在墙上。这家却别出心裁，用金丝绳编成一本薄薄的书，翻开还有栩栩如生的图画和注解。
“归鸿声断残云碧，谢却海棠飞尽絮，船动湖光滟滟秋……”
林九念了几个菜名，满脑子都是：啥啥啥！这都是啥！
好在旁边的小二贴心地解释，“其实归鸿声断残云碧就是蒸大雁。”
“大雁是稀罕，也不必如此故弄玄虚。”苏二呷了口茶，不屑道。
小二笑了笑，继续说：“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蒸大雁和别处不同。何为‘归鸿声断’？那必须是春回的新鲜大雁，用秘法去腥去味，用香茅挂在吊好的高汤之上。这高汤也有讲究，里面需陈年火腿、鲜牛筋、干鲍瑶柱、香菇冬笋、鸡鸭鹅鱼、大麦嫩叶等等三十多种食材，小火熬够整整十二个时辰。随后将大雁栓脖挂在汤瓮之上，大雁蒙白布密封，以高汤的蒸汽将大雁蒸熟，再佐以辅料。白布吸收了高汤蒸汽，而汤中有大麦嫩叶，会将汤汁染成翠绿色，大雁出锅时，绿汤若隐若现，便有了‘残碧云’一说。”
“一道菜就有这么多讲究？”林九听得起兴，“那谢却海棠飞尽絮又是什么菜？”
“豆腐。”
开张之前，店里的小二第一件学习的便是介绍菜谱。他立刻侃侃而谈，“我们的墩工手艺十分了得，软趴趴的一坨豆腐能给切上千刀。经大厨烹饪，豆腐可在汤中飘起千丝万缕，犹如春日柳絮纷纷。且汤中又有晨时采摘的血碧菜心，可不就是谢却海棠了么？”
林九闻言哈哈大笑，抚掌道：“有趣有趣！”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主……咳咳，不是让我们全都点一遍么？我看就这菜谱上的招牌都上上来吧！”
小二见他们只有三个人，怕吃不完还劝说了几句。
但几人是来完成任务的，坚持己见。小二说服不了，只好笑着说：“三位客官，我们这里吃不完可以打包，毕竟粒粒皆辛苦嘛。”
酒楼名为“九珍玉食”，便是因为汤万香有九道最拿手的菜肴。
五道主菜两道汤，一道点心一道粮。
除开主菜各种山珍海味，点心是枣泥荷花酥，“粮”则是燕麦、藜麦、高粱、青稞等等杂粮碾成粉末做成的面。
不出所料，这九道菜令林九、宋七、苏二目不暇接，就连隔壁两桌的客人都抻长脖子来看。见他们的菜肴不错，都跟着点单。
那一桌书生极为喜欢酒楼的氛围，到处挂着诗词歌赋名人字画，菜品环境符合文人骚客的审美；商贩虽欣赏不来这些，但菜肴的精致美味足以让他们沦陷其中。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桌人，江娴看时候差不多了，让翠浓过去主持活动，猜出字谜灯谜都有优惠和奖品。
这些奖品江娴下足了血本，光是一件青莲居士用过的端砚，都让在场的文人趋之若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