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后,大家都没有离开,围在一楼熙熙攘攘,哪怕不参加,也能有免费茶点品尝。
宋七几个大老粗不会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见好奖品都被人夺得了,准备回去交差。好巧不巧,一片乌云沉沉,冷风骤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随之落下。
就在大家忧虑怎么返程的时候,酒楼小二们挨个送伞送斗笠送蓑衣。
除开坐马车的,几乎人人都拿到了雨具。
宋七几人风里雨里习惯了,淋点小雨不算什么,但架不住十九娘规劝,都穿戴上了斗笠蓑衣。这些雨具做工扎实,帽檐衣边绣着清晰的“九珍玉食,一绝京城”。临走时,每人送上一袋小零嘴儿,十九娘还高声吆喝:“我们酒楼接受提前订位,订位超过四人,提供城门口接送服务哦!”
看着手里同样印着“九珍玉食”地址的油纸袋,宋七几人陷入沉默。
如果这家酒楼真的是七皇子的势力,那七皇子背后一定有个无比厉害的高人。
三人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地奔去杜太医府上。
宋七心急火燎,见到秦衍风的第一时间,他凝重万分,“主子,大事不好了!”
第六十一章 喜悦
宋七一脸焦灼,秦衍风还以为江娴的酒楼第一天营业就倒闭了。仔细听了他的复述,才明白是虚惊一场。
在宋七离开的时间里,秦衍风为自己关心江娴找到了恰当的解释:因为酒楼是他的名字,所以他才会如此上心。
“那菜肴的味道当真不错?”秦衍风坐在书案前,执笔临帖,头也不抬。
宋七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主子,我和林九苏二都是粗人,或许见识少……那家酒楼里的菜,确实令人回味无穷。”
光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便又馋起那道蒸大雁了。
宋七学着小二的解说,将酒楼的菜品一一介绍。秦衍风听后,顿住笔势,语气不明,“她倒是心思巧妙,能想出这么多噱头。”
秦衍风瞟了眼宋七,这才发现他穿戴的斗笠蓑衣边缘,都绣着“九珍玉食一绝京城”的宣传语。
宋七赶紧又对他说:“离开时天在下雨,客栈的小掌柜送伞送蓑衣,可周到了。还给人免费刷马擦鞋什么的。”他想起什么,从蓑衣下摸出一袋精致的油纸包,打开一瞧,才发现里面的零嘴儿是六块糕点,“这是离开时的赠品。”
糕点通体如水晶剔透,里面隐约能看见零星的粉色花丝,最下层是奶白色,不知用什么东西调制而成。
秦衍风瞧着精致可爱,忍不住捏一块尝了尝。
菱形的糕点大小适中,一口下去,有种爽口细腻的润滑感,带着花丝和椰汁特有的清甜。
宋七悄悄吞了口唾沫。
他眼巴巴望着,以为不喜甜食的秦衍风会给他留点儿,没曾想秦衍风一口一个全给吃完了。末了还撇了撇嘴,冷冰冰道:“一般。”
宋七:“……”
再次咽了咽口水,宋七小声提醒,“主子,你难道不怕七皇子会下毒?”
“七皇子?”秦衍风拿过一方锦帕仔细地擦着白皙修长的指尖,“跟七皇子有什么关系?”
宋七愕然,“那家新开的酒楼难道不是七皇子一党的据点吗?”
秦衍风愣了愣,随即淡淡一笑,“跟七皇子无关。”
机密署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上辈子他们没有人背叛,这辈子更加不会。秦衍风对属下没有隐瞒必要,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九珍玉食的背后主人。
得知是叶荷萱,宋七心头更惶恐了。
自从接到溺死叶荷萱的任务,宋七便清楚的知道,那个女子是秦衍风的死敌!秦衍风对叶荷萱开的酒楼如此重视,很有可能是准备第二次下手。
宋七略显纠结。
虽然不知道叶荷萱哪里得罪了主子,但她死了,九珍玉食会不会关门大吉?他还没吃够呢……
秦衍风显然不会跟他详细讲述恩怨情仇,宋七只能将满肚子疑虑藏在心底。少话慎言,才是生存之道。
再说江娴那边。
酒楼第一天开张,生意不算火爆。因为下雨送出许多雨具,加上其他的开销,还在亏损阶段。
等客人都走了,江娴十九娘汤万香几个才坐在大堂,开始噼里啪啦打算盘,讨论起酒楼的后续经营发展。
汤万香见多识广,对不安的江娴安抚道:“少夫人莫着急,今天才第一天而已。你的奇思妙想,大元朝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老朽相信酒楼一定是越来越好。”
江娴看着亏损的数字,无奈一笑,“嗯,我知道。”
不管亏盈,都要坚持两个月再说。
等步入正轨,她会专门雇几辆马车,在城门口拉客直达酒楼。这样就解决了最大的一个问题——交通不便。
当晚,江娴没有回裕国公府,而是在酒楼和十九娘翠浓徐嬷嬷挤了一夜。
客栈居于山腰,更深露重,江娴辗转反侧睡不着,一直咳嗽。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她喝了一盏药茶,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客人。
或许是她到处塞小广告的宣传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昨日的周到服务流传出去。
第二日早早就来了几位客人。
他们穿着朴素,皆是在京中里准备应试的举子。听同窗说这里的顾渚紫笋不错,都想来免费尝尝。
翠浓觉得这群人寒酸蹭吃蹭喝,江娴却觉无所谓,吩咐小二都好生招待。
酒楼新开,最重要的名声,收入是次要的。
那几个举子受到热情对待,当即对酒楼一阵夸赞。毕竟是文人,白吃白喝传出去也不好听,中午饭点没到,几人便又点了一桌菜。待菜肴下肚,纷纷赞叹不已,觉得此次没有白来。
相较昨日的冷清,今日生意明显好了不少,午时刚到,大堂包间都坐满了。来晚的客人安置在一片鸟语花香中,小二们端来热茶小吃,设置了投壶飞花的游戏,本来觉得等位麻烦的人,在周到的服务下也没了脾气。
江娴坐在二楼的太师椅,手里捧着一杯药茶,听楼下鼎沸人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第六十二章 盈利
或许上天眷顾,九珍玉食的生意一日赛一日的红火,开始盈利。京城门口停着三辆接送客人的马车,只要想前往九珍玉食吃饭的,都能免费乘坐。
江娴还派了不少人去临近城镇发小广告,这种死皮赖脸的宣传手段,一时间被其他店铺争相效仿。
京中达官显贵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即便有汤万香坐镇,九珍玉食的口味也不能自称天下第一。比如丰和居和八宝院的几道招牌菜,比之九珍玉食不差分厘。
但胜在江娴想法巧妙,酒楼服务周到,活动有趣。
雅致的时候品茗闻香,热闹的时候妙趣横生,给人营造一种极为舒适的氛围。无论是自诩风流文雅的才子,还是显贵豪绅,宴客摆酒的首选地点,都是九珍玉食。
九珍玉食菜品定价比丰和居高许多。丰和居吃顿饭平均二十两纹银,九珍玉食没三十两是吃不好的。这高昂的价格,够寻常百姓一年花销了。
不过,来这里消费的人大多数不差钱。贵不一定好,却能给他们带来优越感。
他们所需要的,正是这虚无缥缈的“面子”。
江娴抓住了这点大肆营销,别说,这种手段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有作用。短短一个月时间,九珍玉食声名鹊起,很快就跟丰和居、八宝院这些京城老牌酒楼平起平坐了。
江娴不满于此。
这日,她从酒楼回到府中,兴冲冲地开始翻账本、打算盘。翠浓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日暮向晚。
秋日的凉风从轩窗里轻轻吹拂,乱了她鬓发间几缕青丝。
秦衍风立在回廊处,正好隔窗看到这一幕。
粉衫罗裙的秀美女子灵巧地拨着算珠,时不时与旁边的丫鬟说笑,看起来岁月静好。
他心头微微触动。
恰时,窗内的女子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秦衍风?你怎么来了?”
江娴从窗边伸出半身,朝他笑弯了眼,“过来。”
秦衍风迟疑了片刻,举步走进许久未曾踏入的院落。见到江娴的刹那,他脱口解释:“弟弟明日要归家了。”
言下之意,他不能再“雀占鸠巢”,一直住在梅柏院。
“哦。”江娴并不在意这个。
她最近早出晚归,秦衍风又经常被杜太医带走,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江娴对裕国公府的事儿没怎么上心,秦随星要回来了她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秦衍风能回松竹院住也好,万一以后看见秦随星对段问春朝思暮想,他心里膈应。
江娴暗暗猜测过。
迎夏宴那日,秦衍风和段问春的初遇虽然被她搅和了,但总逃不过命运的轨迹,秦衍风应该还是会对段问春一见钟情的。
“你先坐这儿吧。”江娴指了指旁边的摇椅,又让翠浓将打包回来的桂花椰汁糕拿给秦衍风,“吃点东西,我还有事在忙,不能陪你玩哦。”
秦衍风已经自动无视她哄小孩的语气了。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江娴旁边,没有去坐她常躺的摇椅。
那椰汁糕正是宋七之前带回来的水晶糕点,秦衍风本来不喜吃甜,这会儿也忍不住拈了一个。若非近日太忙,他也想亲自去一趟九珍玉食。毕竟九珍玉食近来的名声,在京城风头无量。
江娴笑了笑,不再管他,专心致志地打起算盘。
秦衍风扫了两眼,已经心算出了结果,但他就是一语不发。好不容易等江娴对完账,已是深夜。
屋中燃起蜡烛,摇曳的昏黄烛光照在一坐一立的男女身上,于空荡荡的墙壁上映出一双亲密的剪影。
“哇,这个月竟然赚了这么多!”
江娴抱着账本乐不可支。
秦衍风心说她是掉钱眼儿里了,可瞧她这幅喜滋滋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翠浓对算账不感兴趣,早就跟徐嬷嬷出去打瞌睡了。屋里就江娴和秦衍风两个人,面对傻傻呆呆的秦衍风,江娴不再顾及什么,洋洋得意地翻着账本,对他讲述自己的想法,“不错不错,看来我对做生意很有天赋!”
江娴扭头,一双剪水双瞳格外明亮,“秦衍风,我还想再开一家食肆,你觉得怎么样?”
秦衍风问:“你很喜欢赚钱?”
平时精打细算,穿戴节俭,没看出来她骨子里竟是个守财奴。
“谁不喜欢钱呢!”江娴摸出一个铜板,两指一旋,铜板在桌上直立起来滴溜溜转,“铜臭味可真香。”
秦衍风无语,又觉得她这幅样子怪可爱。
他心情反反复复,不知说什么,“府里有很多钱,你缺钱可以直接拿去用。”他的意思是,裕国公府家财万贯,难道还不够你花?何必抛头露面,开什么劳什子酒楼,费神费劲儿。
江娴“唔”了一声,继续把玩着那枚铜钱。
“不管在什么时候,金钱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有安全感的。”
第六十三章 不舍
江娴说完,秦衍风诧异的同时觉得有道理。
江娴和他一样,没有彻底信任的人或事,都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
“等过几天,我就去把官道旁那家茶寮给盘下来。”
秦衍风这下不懂了。
他没忍住询问:“你不是要开酒楼吗?”
“不是酒楼,是食肆。”江娴看他一脸茫然,赶紧给他细心解释,“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九珍玉食面向京城里的达官显贵簪缨世家,有钱人才能进去消费;但路边食肆,只卖些面条馄饨葱油粉,十文钱一碗,寻常人都能吃上。”
江娴的思路是,高端路线要走,平民路线也要维持。
秦衍风忍不住弯起嘴角。
她的鬼点子还真是一套接一套。
江娴还想给秦衍风说说自己的想法,忽然嗓子眼就痒难耐,她不禁弯腰撕心裂肺地咳嗽。因为咳得太厉害,整个人都像虾米一样躬了起来。
秦衍风愣了一下,动作比思维更快抚拍上她单薄的脊背,给她顺气。
江娴咳舒坦了,整张脸涨得绯红,嘴角也流出了一丝丝血。
她随意地擦拭干净,挪到椅子上躺着,这翻动作几乎花光了她所有力气,累得气喘吁吁。
江娴抬眼,秦衍风还傻愣愣站着。
她以为吓着他了,虚弱地笑了笑,“没事的,我跟你一样,老毛病了。”
距离秦衍风恢复记忆的时间越来越近,她这躯壳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差。这都是书中安排的命数,违背不了,反抗不了。
秦衍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他有什么老毛病?
他身体好的很。
没记错的话,上辈子的叶荷萱身子骨很差,但是,她嚣张跋扈歹毒恶劣,骂人打人中气十足,没有现在这么弱不禁风。
看见仇人被病痛折磨,明明应该窃喜,秦衍风这会儿却很难受。
他为自己妇人之仁感到烦躁。
夜已深。
院子里传来蛐蛐的虫鸣,和夜莺的鸣叫。
江娴明日还要去酒楼,她艰难地直起身,说:“我去让翠浓给你备水。”
“不必了。”秦衍风叫住她,沉默了一下,“我自己去。”
他再怎么憎恨叶荷萱,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磋磨她。自己都病成那样子了,还关心他做什么?麻溜去睡大觉吧。
江娴确实累了。
她让徐嬷嬷送来止咳的药汁,服用之后困意席卷而来,沉入梦乡。
江娴身体越来越差,夜里总多梦。而梦到最多的,便是那段男女不分的声音在她耳畔叮嘱:扮演好叶荷萱的角色,死而复生。
江娴一直对梦中这句话深信不疑。
她能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一定是有原因契机,想必等到临死的那日,便是她新生的开始。
翌日,江娴被狗吠声惊醒。
她坐起身,按了按酸痛的太阳穴,透过雕镂花纹的窗棂朝外张望。
只见清月翠浓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踢藤球,小毛团子在她们中间嬉戏,徐嬷嬷拿着扫帚站在檐下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清晨橘暖的光线穿梭在云层里,静静落在这方院落中,落在她们生动的脸庞,漫长渺茫。江娴没由来一阵恍惚,不知梦里谁是客,梦醒后又在何处。
江娴正发着呆,门外的翠浓正好从窗外看进来。
她明媚地笑道:“少夫人醒了!奴婢去给你端粥来!”
说完,她将藤球扔给清月,一溜小跑离开。另边厢,清月忙不迭去给江娴准备打水洗漱,徐嬷嬷过来伺候她穿衣,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关怀的神色,“昨儿个少夫人你咳嗽了一宿,药我半夜就给你熬上了,等吃了早膳马上喝一晚,定能顺顺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