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鹞还在诉苦,江娴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敷衍了几句,不想再跟此人浪费唇舌,“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方鹞被她打断,怔了一下,随即笑着问:“话说,我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什么姑娘姑娘的!我家夫人的名讳岂能随随便便告诉你!”
不等江娴回答,翠浓便像个点燃的炮仗,将方鹞噼里啪啦呵斥了一顿。
方鹞语塞。
他看江娴挽着妇人髻,其实已经猜到她已嫁人。可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企图用花言巧语打动对方,为自己带来一点利益。经过他多方面打听,他猜到面前头戴帷帽的女子,应该就是酒楼幕后的老板。如果对方看上他,这辈子何必为生计发愁。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退下!”翠浓没好气地吼他。
方鹞还是不死心,他道:“姑娘……不,夫人。我与你一见如故,待会儿有一件东西,我想要赠与夫人,请夫人务必再见我一次!”
说完,方鹞依依不舍离去。
翠浓盯着他背影恨不得烧出一个洞,不乐意道:“少夫人,你千万别理这个人!你刚才戴着帽子可能没瞧清,我站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那人神态好生无礼!”
江娴明白她的意思。
她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仅不会理他,还要把他给遣走。”
第六十七章 粉末
江娴确定了此人身份,当然不会让他继续留在酒楼做工。
虽说方鹞并未得罪她,但她心里膈应。
叶荷萱为何选择此人当姘头书中没有详说,江娴今日见得方鹞摇脣鼓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方鹞仗着自己读过书,有几分姿色,引诱叶荷萱骗去财色。叶荷萱愚钝,上了他的钩,最后落了个香消玉殒。
江娴不喜欢叶荷萱这个人。
可她现在借用了叶荷萱的身子,免不得为叶荷萱考量几分,对方鹞此人厌恶至极。
江娴叫来十九娘,告知她:“那个人我刚才问过了,总觉心术不正,我怕他留在这里会遗祸无穷,你给点银子遣了吧。”
“哦。”十九娘讷讷地点头。
她心下狐疑。
之前爷爷还说方鹞长相端正聪明有才,做跑堂委屈了。如果他能通过一个月考核,后面升他做账房先生不是不行。怎么到了江娴这里,却又变成居心叵测了?
十九娘不懂,但她很听江娴的话。
江娴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十九娘去拿钥匙取钱,回来正想打发了方鹞,来了客人,方鹞正在殷勤地招呼,她一时找不到机会。快到饭点,客人越来越多,酒楼里越来越忙,十九娘打算等今日闲下来,再找方鹞说这件事。
哪知今日生意极好,一桌接一桌。所有人忙得像不停歇的陀螺,汤万香在后厨颠勺巅得手都麻了。
江娴照例坐在二楼最里面的雅间休息。
翠浓端着午膳推门而入,“少夫人,先吃点东西吧,都是汤大厨亲自给你烧得小菜。”
托盘里放着精致的碗碟,虾仁冬笋、双菇煨仔鸡、鱼酿豆腐汤,配一小碗芝麻梗米饭,香气四溢,色泽诱人。
江娴最喜欢汤万香给她做的清淡菜色。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仁放进嘴里,鲜甜紧致的虾肉爆出汁水,满口生香。江娴满足地眯起眼,感慨道:“汤老爷子这么忙还要给我做菜,多不好意思呀,回头我得给他说一说,以后忙得时候就不要管我了。”
“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得先给少夫人做好吃的!”
汤万香扛起了江娴的酒楼,翠浓还是觉得他们爷孙两个能遇上江娴,是走了大运。
江娴与她打趣,“别瞎说。来,坐下一起吃。”
翠浓跟着江娴也把嘴养刁了,她笑嘻嘻地摇头,“少夫人,我去跟十九娘他们吃!她们弄了水煮鱼,味重,我更喜欢一点!”
江娴身体差,现在稍微吃辣就肚痛,只能吃些清淡东西。
翠浓刚开始跟她饮食习惯相同,后来酒楼开张,翠浓跟十九娘几个搭伙吃了几顿麻辣口,立马换了口味,。
江娴知她吃得味重,莞尔一笑,用筷子指了指门口,“去吧去吧,晚了就只剩鱼骨头了。”
说完,翠浓转身噔噔噔跑下楼。
屋里只剩江娴一个人。
楼下喧嚣,屋子里却十分安静,仿佛被一道门隔开两个世界。
江娴静静地吃着午饭,琢磨着等会儿再去食肆看看。
忽然,她发现梗米饭的碗边有些白色粉末。乍眼一看很像面粉,可九珍玉食的后厨十分讲究,红白案是分开两边的,面粉绝不可能弄到蒸饭的甑子里。
江娴心头微沉。
她用筷子仔细检查扒拉每一道菜,只有米饭上面有这种粉末。
刚才她没注意,应该吃下去了一些。
这些粉末到底是什么?怎么没有任何味道?难道有人给她下毒?
江娴惊疑不定,恰在此时,门口传来“咚咚”敲门声。
第六十七章 暴打
“翠浓?”
江娴以为翠浓去而复返。
她正准备起身去开门,却见窗户上隐隐约约映现着一个男人的轮廓。
江娴顿住脚步,她拧眉厉声喝问:“是谁在那里?”
话音甫落,房门被人暴力地推开。
“少夫人,是我啊!”方鹞做出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将手中一份玫瑰酥饼呈给她看,“我想着给你送点吃食来,结果不小心将门闩给弄坏了,你不会责怪我吧?”
江娴眸光微凝。
她冷冷道:“你怎知我在这个房间?”
方鹞眼珠子一转,上前几步,想将碟子放在江娴身前的桌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站住!”江娴喝止,“你出去!别进来!”
因为吼太大声,嗓子发痛,江娴止不住地咳嗽。
这下更为方鹞找到了合适的契机。
他对江娴的话语充耳不闻,快步走来,满脸关切,伸手想去抚拍江娴的脊背,“少夫人,你没事吧?怎么咳起来了?”
江娴连连后退,躲避他的触碰。
这会儿从方鹞的举动来看,此人定在她饭菜里动了手脚!哪有这么巧合的事!翠浓刚走他就来了,美其名送糕点,实则在打她的主意!
江娴越紧张反而越镇定。
她道:“方鹞,请你出去!”
方鹞不为所动,反而步步紧逼。他勾起嘴角,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拉长了嗓音,“少夫人,我就想与你说几句话。”
江娴漠然地直视他,问:“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鹞深情款款,“少夫人,其实昨日初次见你,我便为你魂牵梦萦……若有幸与少夫人成全一段金风玉露,此生也无憾了。”
方鹞在见到江娴的那一霎,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攀附这根高枝。
他仗着自己皮相不错,企图色诱江娴与他暗通曲款。江娴态度冷淡,不由让方鹞着急。
他穷怕了,不想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能铤而走险。
方鹞还在诉说他单方面的“一见钟情”,江娴表面装作认真听,实际上悄悄观察四周。
当初为了隐蔽行踪,她选择休息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只有房门一个出口。出口现在被方鹞堵住,她如果声嘶力竭地大喊,楼下的食客应该能听见动静。
江娴正在犹豫要不要呼救,就听方鹞忽而笑说:“少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被旁人撞见了,你怎么解释才好呢?”
江娴心头一沉。
原来方鹞打得竟然是这个主意!
她没有封建女子的思想,一开始根本没往男女大防上去想。而方鹞明目张胆闯进她的房间,显然断定她为了名誉不敢声张。
方鹞可谓龌龊至极。
他如意算盘打得好,只要这一次得手了,江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他。这时装什么贞洁烈女,等尝试过他在床上的手段,想必以后一定会对他欲罢不能。
方鹞对自己极有自信,毕竟他此前靠着这等腌臜手段得逞许多次。
他笑容淫邪,彻底露出本来面目,“少夫人,你难道对我没有半点喜欢吗?”
“听洒扫的婆子说,你才是酒楼的幕后掌柜。管这么大一间酒楼多劳神呀,你的夫君却对你没有半点关心,让你总是独来独往。”
“我不一样。我会与你一起吟诗作对,赏花赏月,永永远远陪着你。”
“少夫人,你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方鹞一边巧言令色,一边缓缓靠近江娴。
江娴后背抵在墙壁上,不知为何,脑子一阵阵发沉。她强装镇定,笑了一下,勉强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在米饭里下毒的?”
方鹞一愣。
他慌忙解释道:“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下毒去害你?那只是一些媚香粉,让你吃了之后,与我更快乐……”
话说到这里,江娴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个淫贱无耻的卑鄙小人!
她突然想起了叶荷萱。
那时候她不懂,叶荷萱一个养尊处优的名门贵女,怎么会看上空有皮囊的穷酸书生?如今她茅塞顿开。
想必愚钝的叶荷萱是中了方鹞的圈套吧?
清白一旦不在了,便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直到她凄凄惨惨的死去,再没有反悔的机会。
思及此,江娴忍不住鼻酸。
她靠着墙,往左侧屏风挪了几步,泪汪汪地望向方鹞,对他轻轻一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我怎么不太信。”
方鹞一看有戏,忙跟着上前,想去牵江娴的手,“少夫人,我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么?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更貌美的女子,你就是我的心,我的肝儿……”
“那你悄悄给我说。”
江娴故意凑上耳朵。
方鹞喜不自胜,刚弯下腰,就见面前女子飞快握住屏风旁边的细颈珐琅花瓶,出其不意地抬手,狠狠朝他头上砸去。
“当——”
方鹞猝不及防,被砸地眼冒金星。
江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握着花瓶,砰里哐啷补刀。
方鹞一个好吃懒做的瘦书生,被砸懵了,捂着脑门儿跌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嚷痛。
江娴这还不算完。
她立刻跑到房门外,朝楼下大喊,“来人!抓贼啊!抓贼!”
翠浓等人本来在大堂后面吃饭,一听江娴喊捉贼,纷纷抄起板凳扫帚赶了过来。
方鹞听见江娴叫人,不禁慌了神。他捂着头破血流的额,紧张道:“你……你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吗?瓜田李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江娴转身,冷冷地盯着他。
“如果我不叫人,清白那才是真的毁了!”
她不知道当时叶荷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稀里糊涂从了这个混账。可她不是叶荷萱!
她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翠浓十九娘等人问讯赶来,看见房间里一地狼藉和血流披面的方鹞,惊声道:“少夫人!怎么了?你没事吧?”
江娴头昏脑涨,却清晰知道当务之急自己该做什么。
她指着方鹞,朗声道:“我方才在屋中用饭,这个贼人突然撞开房门意图不轨!”
方鹞还想狡辩,“少夫人,你……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欣赏我的才华,想与我花前月下朝朝暮暮……”
“你配吗!”江娴冷笑。
江娴看见他就厌恶。
再者,此人是间接害死叶荷萱的罪魁祸首,江娴越想越气,抢过翠浓手里的扫帚,不由分说,就开始往方鹞身上招呼。
方鹞本就被血糊住了眼,脑袋剧痛,面对江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被打地从楼上滚到楼下,又从楼下滚到门槛,食客们纷纷过来围观。
江娴这还不放过,碟子碗筷酒壶茶杯全砸方鹞身上,一边打一边骂。
酒楼外一声骏马长嘶。
“吁——”
赶来吃饭的秦随星勒住马缰,不可置信。他揉揉眼睛,扭头问旁边的秦衍风,“大哥,那个人……是嫂嫂?”
秦衍风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他没看错吧?
叶荷萱竟然在暴打她上辈子的奸夫?!
第六十八章 下毒
方鹞狼狈抱头,挣扎着向外爬,“别打了!别打了!”
“凭什么不打?”江娴豁出去了,冷笑一声,“你这贼人胆大包天,不给你长点记性那还了得?”
方鹞看围观的食客越来越多,咬咬牙,不死心地给江娴泼脏水,“你……你分明是喜欢我……”
“呸!”江娴直接啐他一口,“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你要文采没文采,要银子没银子,我会看得上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方鹞语塞,梗着脖子道:“你看我长得英俊潇洒!”
江娴直接被他气笑了。
翠浓跳出来护主,叉着腰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我家夫人?撒泡尿照照镜子吧,你这德行当龟公都磕碜!”
话糙理不糙,方鹞满身血污,牙齿都被打落了两颗,说话呼呼漏风。
而江娴虽然穿着简素,一张脸却比芙蓉花娇气质卓然。是谁碰瓷,高下立判。
江娴头越来越晕,她勉强撑着扫帚,嗤笑反驳,“方鹞,你太自以为是了。论长相,我夫君胜过你千百倍。我既见过珍馐美馔,又怎看得上你这粪坑里馒头?”
旁观的秦衍风没想到江娴还会提起自己。
他怔忪片刻,忍不住浅笑。
江娴和翠浓的鄙夷,逗乐围观食客,纷纷讥嘲方鹞癞蛤蟆心思不要脸。
方鹞读过书,好面子。听着阵阵笑声,窘迫非常,再不敢跟江娴掰扯,转身就想逃跑。
秦随星已问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怒不可遏,眼疾手快拽住方鹞,一个扫腿将方鹞按跪在地上,压着他头,厉声道:“污蔑我嫂嫂还想溜之大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跪下!向我嫂嫂道歉!”
江娴撑着扫帚,迷迷瞪瞪地看见了秦随星和秦衍风。
她惊诧道:“你们怎么来了?”
秦随星:“我和大哥来九珍玉食吃饭,没曾想遇见了这等事,嫂嫂,你没事吧?”
“……没事。”
周遭有人惊呼“秦二公子”、“原来是裕国公府的少夫人”、“那个就是大公子吧”……
方鹞心头骇然。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只见押着自己的男子意气风发俊朗逼人,而旁边一个身量颀长的蓝衫青年正走过去搀扶江娴。
江娴对青年柔弱微笑,态度亲和,想必正是她夫君了。
方鹞盯着青年的脸细瞧,顿时无地自容。怪不得江娴对他嗤之以鼻,她夫君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站在那里不发一语亦是芝兰玉树,萧肃清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