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秦随星见他还敢往江娴的方向瞟,大发雷霆,狠狠劈了个手刀。
方鹞被打得口喷鲜血。
他此时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原本以为江娴是某个小官姬妾,才敢如此放肆。岂料江娴身份高贵,他肠子都悔青了,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磕头作揖,哭泣求饶。
江娴倒是想好好收拾他一顿,奈何脑袋愈发昏沉。
她握不住手中扫帚,五指一松,斜斜歪倒在秦衍风肩头。
秦衍风僵了僵。
眼看女子要摔倒在地,他终于伸出右手,抄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秦衍风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江娴知药效发作,她平复了一下心绪,冷静地说:“快去叫大夫,我被方鹞下毒了。”
第六十九章 苏醒
听江娴说被方鹞下毒,秦衍风心弦一紧。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暴露,只得继续演戏。
秦衍风圈揽着步履虚浮的江娴,愣愣地看向秦随星,扬声道:“她说她中毒了。”
秦随星大惊失色。
他甩开方鹞,快步跑到江娴身边,用手指撑开她眼皮看了看瞳孔。
真有中毒的症状!
“大哥,你给嫂子多喝点热水,我这就去请大夫!”此事非同小可,秦随星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方鹞趁乱想逃,被翠浓汤万香等人拦住。
十九娘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自责万分,“都是我不好,光顾着忙生意,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人遣走,竟害惨了姐姐。万一是鹤顶红砒霜这类的剧毒,那可怎么办?”
“应该没事的……没事的。”翠浓安慰十九娘,也是在安慰自己。
汤万香命小二将方鹞用麻绳捆了扔进柴房,等江娴醒了定夺。
酒楼门口人多眼杂,秦衍风看了眼陷入昏迷的江娴,沉默少顷,将她打横抱起,往楼上走去。
翠浓赶紧跟上,“大公子!等等我!”
经过上一次揭发于蓝桃的事儿,翠浓对这位神志不清的大公子总算有了几分亲切。她将二人引入江娴平时休憩的房间,垫着贵妃榻上的大迎枕,“来,让夫人躺在这里。”
秦衍风依言把江娴平放在贵妃榻上。
翠浓谨记刚才秦随星说过的话,连忙跑下楼,“大公子,你照看一下夫人,我去打热水。”
待人走了,秦衍风这才大肆打量四周。
屋中一片狼藉。
倒塌的屏风、撞断的门闩,以及散落一地的珐琅花瓶碎片,无不昭示着方才江娴的激烈反抗。
秦衍风满腹疑虑。
怎么会这样?
上一世的叶荷萱爱惨了方鹞。
他们夜夜私会,毫不顾忌礼义廉耻,甚至当着秦衍风的面,对他嗤笑不屑。后来,叶荷萱将攒的嫁妆全部赠与方鹞。在她死后,方鹞带着大笔银子远离京城是非之地,妻妾成群,好不逍遥。
秦衍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方鹞,但他当时心想,叶荷萱已死,他与她之间恩怨两清,干脆放过她生前最喜欢的男人。
没曾想,这一世的叶荷萱性情大变。
她对他千好万好,对方鹞却各种毒打……这就离谱!
秦衍风百思不得其解。
他转动眸子,看向躺在贵妃榻上的江娴。
午后微微西斜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静悄悄地攀入房间。女子昏睡的面容,一半镶着橘暖色的阳光,一半沉在晦暗的阴影中,静谧的美丽。
她面色潮红,嘴唇泛白,不像中了鹤顶红和砒霜。
为了印证这点,秦衍风拉起她的右手腕,给她号了号脉。
久病成良医。
秦衍风与杜太医接触多年,于医道略知一二。
他将指腹轻轻搭在纤细的皓腕上,凝神诊断。
脉象还算平稳,没有性命之危。具体江娴中了什么毒,还要等正儿八经的大夫来了才知道。
其实稍作推断,秦衍风便知方鹞不可能给江娴下毒。
方鹞想攀附权贵,哪有一上来就把“权贵”毒死的道理?
思及此,秦衍风放下心来。
他正要松开江娴手腕,江娴忽然咳嗽。
剧烈的咳嗽令她从昏睡中苏醒。
江娴抬起沉重的眼皮,歪着头眯着眼想要确认面前坐着的男子是谁。待反应过来,她迟钝地问:“秦衍风,你怎么在这里?”
秦衍风看她一番迷迷糊糊的样子,真假参半地忽悠:“你让我过来的。”
“我有说这个话吗?”
江娴敲着脑袋,记不太清了。
她隐约想起自己殴打了方鹞,然后中了媚香粉……
对了!媚香粉!
江娴惊然。
她低头扫了眼凌乱的衣襟,又看向旁边衣冠楚楚的秦衍风,担忧道:“我……我没对你做什么吧?”
秦衍风藐视,“你能对我做什么?”
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
江娴又病弱,他一只手就能将她拎起来。
“啊?难道没有吗?”江娴有点诧异,她捂着衣襟喃喃自语,“方鹞说我吃了媚香粉哎,我还以为会扒拉你衣服什么的……咳咳。”
她误解媚香粉是烈性舂药。
像话本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吃了这种药就会兽性大发,不跟人亲亲摸摸好不了,否则会爆体而亡。
原来全是骗人的啊!
搞半天,这媚香粉除了让她浑身无力脑子发昏,也没啥作用。
秦衍风听力极好,听清她念叨的话语,霎时红了耳根。
他瞪了眼江娴,无语至极:叶荷萱你怎么回事?竟敢说这样的虎狼之词!
第七十章 橘子
江娴还没意识到自己话把秦衍风给惊着了。
因为药性,她脑子尚呆滞。
江娴疲倦地倚靠在大迎枕上,跟秦衍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
“翠浓去哪儿了?”
“打水。”
“十九娘他们呢?”
“忙。”
酒楼里还有那么多的食客呢,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提前打烊吧。江娴“哦”了一声,慢慢地颔首。
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歪着头凝睇秦衍风,“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很正常?”
秦衍风微微一僵。
他低头不语。
又是这幅自闭的模样,江娴瞬间打消疑虑,用食指敲着额头,“看来是我不正常……竟然会觉得你正常。”
秦衍风:“……”
过得片刻,木质楼梯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翠浓提着水壶匆匆赶来,见江娴醒了,忙半跪在贵妃榻前,紧张万分,“少夫人,你没事吧?”
江娴点点头,温柔莞尔,“还好。地上凉,你快起来。”
翠浓忙倒了一杯热水给她,问起刚才方鹞到底是什么情况。
面对翠浓没什么不能说。
江娴捧着瓷杯,小口抿着热水,皱眉道:“满肚花花肠子的卑鄙小人罢了。”
她猜测,方鹞早就盯上了她,然后在她的午饭里做了手脚。等翠浓单独离开,他再趁虚而入,企图逼迫江娴就范……
“可恶!”翠浓勃然大怒,“我这就去让人把他捆了沉塘!”
江娴失笑,“不能的。”
她对大元朝的刑法有所涉猎,知道不能动用私行戕害他人。想了想,思忖道:“还是报官吧。”
翠浓嘀嘀咕咕不满意,“报官只能让他受些杖责,便宜他了。”
江娴也很无奈。
她身为裕国公府的少夫人,更不能仗着身份草菅人命,否则是给裕国公府抹黑。
主仆二人将方鹞臭骂半天,才稍稍消气。
秦衍风坐在旁边,觉得江娴这幅气炸了的样子不似作假。这一世太多事发生改变,上辈子挚爱的书生,眨眼就能成为仇敌。
这时,秦随星带着大夫回来,大步跨入房间。
“嫂嫂!你醒了?”他催促大夫,“快,快去给我嫂嫂看一看。”
江娴愣了下,随即点头微笑,“随星,让你费心了。”
“应该的。”
秦随星说完,搬了椅子来,与秦衍风并排而坐。
大夫一把年纪,长着一丛花白的山羊胡。他摸上江娴的脉搏,几息后,惊愕地问:“夫人打娘胎里带有心疾,这些日子难道没有任何不适吗?”
江娴没想到这老头儿有点本事。
她当然不适。
整宿难以入眠,咳嗽越来越严重,胸口随时都像压着一块石头。
江娴知道,这是天命将至的正常现象。
书中的结局已经注定,哪怕天下间的人参灵芝都喂给她吃,不会有任何治愈可能。故此,她在努力的经营酒楼和食肆,不希望让关心自己的人因为她的病而担忧。
江娴紧张地看了眼翠浓等人。
她清咳一声,岔开话题,“媚香粉对我没什么危害吧?听说吃了媚香粉皮肤会长疹子?”
大夫成功被江娴带偏,“不会不会,媚香粉中含有大量的黄柏木香,本质无毒。夫人多休息多喝水,头晕头痛的症状自然会消失。”
“那你给我开两幅养气安神的药方吧。”
“啊,那夫人你的心疾……”
“安神的药方里不加辣木籽可以吗?”
“辣木籽?不用加的。”
“茯苓也不要,我不喜欢那个气味。”
“好,好。”
大夫专心给江娴写药方,追问心疾的事儿被他抛诸脑后。
日暮西斜,天色渐暗,一行人准备打道回府。
秦随星充当起车夫,秦衍风、江娴、翠浓、还有老大夫一并坐在车厢里,位置局促。
江娴下意识不想与大夫靠太近,她往秦衍风的方向挪了挪。
秦衍风感受到身后靠近的温热,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随后,撩开轿帘缝隙,让冷风灌入,驱散紧贴着后背的热度。
秦随星一边赶马车,一边询问起那个方鹞的事。
江娴简短说了,又道:“随星,你明日有空的话,把那人押送官府吧。”
“没问题。”
惩治泼皮无赖,秦随星义不容辞。
车厢里没人继续说话,气氛有些僵硬。江娴干笑两声,没话找话,“我以为你会游学很长一段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随星倒是大大方方地回答:“原本还打算去漳州,但中途接到母亲的信笺,说月末要去太庙参加祈福大典。身为皇室子弟,不能缺席。”
“这么快?”
江娴讶异。
原著中,祈福大典之后,段问春就要和七皇子定情。
想到这里,江娴偷偷觑了眼秦随星的背影。想必这个时候,段问春应该已经明确的拒绝他了。只是这些话江娴也不好意思问,只能心底猜一猜。
秦随星说起江娴的酒楼食肆,称赞她有生意头脑。
末了又问:“嫂嫂,为何不让人知道你是酒楼幕后的掌柜?这样生意会更好些。”
江娴不想打着裕国公府的面子欠人情债,她淡笑道:“东西好吃,不怕没有客人。”
“也是。”秦随星点点头。
他叹了口气,打趣说:“这次有点遗憾,没吃到酒楼里的菜。下次我邀三五好友过来,嫂嫂能给我算便宜些么?”
江娴冁然,“你来吃饭东西管够,钱就不用给了。”
叔嫂二人隔着帘子相谈甚欢,秦衍风觉得自己像个碍眼萝卜杵中间。
他冷着俊脸,找不到插话的机会,老不高兴。
这时,秦衍风瞅见矮几上搁着几个橘子。
黄澄澄的新鲜橘子。
他迟疑了一下,飞快抓起一个塞进江娴手心。
正在跟秦随星聊天的江娴:“……?”
秦衍风为自己幼稚的举动不耻。
他别扭地看向轿帘外沉沉暮色,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要吃这个。”
江娴握着橘子恍然大悟,“好,我给你剥噢!”
第七十一章 忠言
江娴的注意力总算集中在秦衍风身上。
秦衍风心情舒坦了,却吃了一肚子橘子。等回到府里,脸都快黄了。
方鹞这件小事,江娴和秦随星约定好,谁也没告知嘉云郡主,怕她担心。一家人齐齐用过晚饭,各自回院休息。
是夜。
江娴服了药早早上床,她身子越来越差,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断断续续咳嗽了整宿。后半夜好不容易合眼,人也在惊悸冒汗。
秦衍风自然没有入睡。
他从床上坐起,借着月光看了眼满头虚汗的江娴,握住她的手把脉。
他那半瓶水的医术,诊不出什么。
江娴咳地厉害,秦衍风无奈之下,只得倒了杯药茶。他一手扶起江娴的肩头,一手将水杯贴上她干涩的唇瓣,低声道:“叶荷萱,起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江娴颤颤纤长的睫毛,睡眼迷离。
她又不是叶荷萱,喝哪门子水?
“不要。”
江娴傲娇地躲避。
这一动作,让她顺理成章地靠进秦衍风坚实平坦的胸膛。
秦衍风瞬间僵硬。
他何曾与叶荷萱这般亲密过。
女子娇软的身躯被他圈揽在怀里,白泠泠的月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娴静温柔。
秦衍风推也不是,抱也不是,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
“叶荷萱……喝水。”
秦衍风冷着脸提高音量。
江娴被他一吆喝,浑身抖了一抖。她张开嘴,就着他手举的水杯抿了两口。冰冷的药茶沾湿了唇瓣,沁润了喉咙,江娴感觉舒服多了,迷迷糊糊地推开工具人秦衍风,倒头就睡。
秦衍风怀中顿时空落。
江娴白天经历那些,能睡着是好事。
秦衍风说之不得,只能忍住脾气,随她去了。
翌日,清晨的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映照着一截皓腕上戴的碧绿冰种玉镯,折射出晶莹亮光。玉镯反光刺眼,江娴从沉睡中苏醒,拔步床边另一侧的秦衍风已不知去向。
江娴叫来翠浓,洗漱吃饭更衣,得知天不亮秦衍风就被送去了杜太医府上,不禁唉声叹气。
“我以为我身体已经够差了,没想到秦衍风比我还糟糕。”
徐嬷嬷帮她布菜,皱巴巴的脸上爬满忧虑,“照这样下去,大公子和少夫人何时才能添女添丁?”
江娴:“……”
她很想告诉徐嬷嬷,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先不说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