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说得是!少夫人说得是!”
掌柜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巴子,脸都扇红了。他见旁边的小二还木讷着,呵斥道:“杀千刀的!还不快给少夫人道歉!”
话音甫落,小二也跟着掌柜一起掌嘴。
霎时间,“啪啪”打脸的声音此起彼伏。
翠浓忍不住“噗嗤”发笑,江娴却还是满脸严肃。她深知谣言的威力,后怕的同时,还在生气。
“听说前不久,丰和居派人去九珍玉食碰瓷闹事?”
掌柜扇脸的动作一僵,揣着明白装糊涂,看向旁边的小二,“有这回事儿吗?我怎么不知道?姑娘可别把什么罪名都往小人身上安,小人吃不消……”
“呸呸呸!”翠浓立刻打断他,瞪大双眼,“你叫人故意把苍蝇死苍蝇放在九珍玉食的菜里,这才过去几天,就忘光了?”
掌柜狡辩,“小人记性差……”
翠浓牙尖嘴利地反驳,“记性差你怎么还记得吃饭?还记得睡觉?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冤枉啊,丰和居不止我这一个掌柜,正儿八经的老板都有两三位呢!”
翠浓正要继续破口大骂,围观的百姓中有人附和:“这话倒是没骗人,丰和居的掌柜请了三个,他是其中之一。”
“丰和居背后的老板,听说和户部尚书有关。”
“我怎么记得是二皇子?”
“丰和居口味一般,价格高昂,但在京城屹立多年,你们都不想其中原因吗?背后没势力,谁敢在这档口开酒楼,还开得风生水起呢?”
“也是也是……”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倒让江娴有所明了。
天子脚下,生意做大做好,背后肯定有一张关系网,这些围观者说的也不错。如果真和二皇子刘桓有关,江娴便不打算继续在丰和居闹了,毕竟刘桓此人心胸狭隘,江娴对他避之不及。
“都在这边围看什么啊?有社戏杂耍不成?”
怕什么来什么,江娴刚这样作想,就听人群后传来一声粗犷的男人朗笑。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窄路,只见为首一名魁梧健硕的方脸男子,龙行虎步而来。
“王校尉!”丰和居掌柜眼睛一亮,膝行了两步,“王校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王校尉本名王彧,职位不高,却在二皇子麾下效力多年,乃二皇子身边亲信。他经常在丰和居打秋风,丰和居掌柜都默契地不收他银子,好几次遇见地痞流氓,都是王彧帮忙摆平。
王彧近日办了几件漂亮事,帮二皇子清理了云州那边的山匪,让二皇子大受陛下褒奖。王爷们都在封地,七皇子不知去了何处,放眼京城,二皇子一家独大。
王彧狗仗人势,自恃有功在身,对江娴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当然没好脸色。
他大步上前,一把拉起丰和居的掌柜,蔑睨了江娴一眼,“男儿膝下有黄金,对一个无知妇人跪什么跪?”
第一百三八章 无理
丰和居掌柜干得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两边都不好得罪。
他小心地看了看江娴,又对王彧道:“是小人不对,说了几句谣言,惹少夫人不高兴了。”
王彧常年在军营里,最见不惯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论行兵打仗一窍不通,只知道赏花赏月刺绣吟诗,然后仗着身份尊贵耀武扬威。
他闻言不愉,扫了眼江娴,问掌柜:“你说什么谣言了?”
丰和居掌柜不敢不答,只得一五一十说了。
语毕,王彧仰头大笑,“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山贼掳走的少夫人?”当初京城戒严,他还奉了皇命搜寻过。
王彧嚣张惯了,冷冷一哼,“掌柜的,你没说错。”
江娴和翠浓同时脸色变了变。
翠浓柳眉倒竖,指着王彧破口大骂,“你这莽夫是亲眼看见过还是怎的?胆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她手指差些抵住王彧的脑门儿。
“刁蛮婢子!”王彧不悦,他抬手将翠浓狠狠一推。
翠浓立在台阶边缘,一个女子,如何经得住铁塔般的王彧力气,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后退仰倒,正好砸在江娴身上。江娴想要接住她,奈何力气太小,被翠浓往后一撞,自己反而摔了个屁股蹲儿,疼得半晌爬不起来。
人群发出惊呼。
丰和居掌柜吓得手足无措,想去扶江娴,又碍于王彧嚣张,左右为难。
江娴好像撞到了尾椎骨,她捂着腰,秀眉因为疼痛,紧紧蹙在一起。
恰在此时,面前伸来一只手。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
夜色朦朦,那双手却白皙醒目。江娴讶异地抬起眼眸,但见男子一袭淡蓝长衫衣袂翻飞,长眉若剑,身如玉树,半弯着腰,朝她伸出援手。
“大……大公子?”翠浓扶着街边小摊,不可置信。
江娴也愣住了。
她看向秦衍风,只觉他眉下眼底一片平静,黝黑的眼珠仿佛深邃的幽潭,望不到尽头。
有那么一瞬间,江娴觉得他似曾相识。
她迟疑片刻,将手搭上了秦衍风的掌心,借力站起。
“秦衍风,你怎么来了?”
秦衍风从背后掏出一袋糖炒栗子,嗓音清朗,“买这个吃。”
江娴忍俊不禁。
亏她刚才还产生了一种他清醒了的错觉,看来时间线没到,秦衍风不会有任何变化。她问:“你的病杜太医已经治好了吗?”
秦衍风答道:“太医说我可以回家。”
“那就好。”
江娴笑了笑,可不小心碰到了尾椎痛楚,疼地“嗞”了声,轻轻蹙眉。
秦衍风虚扶着她,神色暗了暗。
王彧丝毫不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不妥。
江娴看他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生气。她冷冷问:“这位王校尉,你太不将我裕国公府放在眼里了吧。方才丰和居的掌柜已在众人面前承认他所说的是谣言,你为何又口口声声说此事为真呢?如果你亲眼目睹,请拿出证据。还有,你方才一言不合推搡我丫鬟,是否应该道歉?”
她搬出裕国公府,王彧还是一脸不惧,“王某绝无可能跟一奴才道歉!少夫人说掌柜造谣,也请拿出证据。”
“王校尉,你未免在强词夺理。”
“少夫人何尝不是?”
第一百三九章 信任
江娴遇见这等蛮横武夫,被气得不轻。正在她思索应对之策时,秦衍风撇了撇嘴,开口道:“这人说话好讨厌,我要回去告诉外祖父。”
江娴愣住,秦衍风太鸡贼了吧,吵架吵不过回去告家长?
秦衍风拔高音量,拿了一颗糖炒栗子,在手里把玩,“外祖父最疼我,我说什么,他都会帮我出头。”
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偏偏让王彧心下一惊。
王彧仗着背后有二皇子撑腰,不怕京中文臣侯爵,但他始终有个死穴。众所周知,晋王手握大元朝最精锐的将士,最懂排兵布阵操练士兵。早在十年前,显庆帝便颁布了条例,让各军营将士每年轮流前往晋王封地,学习兵法。王彧身为校尉,有幸去过几次,次次受益匪浅。
他身为武将,对战神晋王崇拜畏惧。以后每年还要前往晋王封地学习,秦衍风若真向晋王告状,晋王维护孙儿,肯定要给自己穿小鞋,思及此,王彧顾虑重重。
秦衍风见他神色明灭,心中冷笑,指尖转着栗子,还在那儿恐吓,“我外祖父向来听我的,只要我一句话,他必定把你发配到宁古塔种红薯。”
王彧嘴角抽了一抽。
听说宁古塔苦寒之地,普通的麦子稻米难以成活,将士除了戍边操练还得自己耕种。
……他不想种红薯!
王彧心理挣扎了半天,到底是上前两步,胀红了一张脸,朝江娴、翠浓、秦衍风拱手,“是……是在下刚才……刚才说话欠考虑。大公子,这种小事就别麻烦你外祖父了……”
江娴舌桥不下。
这人咋了,刚才还飞扬跋扈呢,这么快就认怂?
王彧说这么一番话,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面对翠浓,挤牙膏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对不起。”
翠浓还想揶揄,江娴抬手轻轻一拦,摇了摇头。
江娴并非得理不饶人,而且这人背后还有刘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江娴不想干涉其中。她从容有力地道:“王校尉能认错,我深感欣慰。今日我在丰和居门口说这些话,不是替九珍玉食出头的。丰和居碰瓷,人人皆知,用不着我来证明。我只是想告诫掌柜一句,以讹传讹,并不可取。”
王彧心头憋闷,他抬脚踹丰和居掌柜的膝窝,“蠢货!还不跪下给少夫人认错!”
可怜丰和居掌柜才站起来又要下跪,他和小二忙不迭拱手作揖,“少夫人教训得是!我们再也不敢说空穴来风的话了!”
王彧听着耳边求饶的话,心中不高兴。原本他是想为丰和居出头,没想到差些把自己也折进去。他目光在江娴和秦衍风脸上扫过,觉得二人外貌倒是相配,可惜一个病弱,一个痴傻。
他眯起眼睛,语气不阴不阳,“少夫人,掌柜造谣是他不对。容在下好心提醒一句,他这话也不无道理。即便我们不这样想,难保别人不这样想,少夫人今日运气好,亲自澄清,可难道以后每次有人议论,少夫人每次都能澄清吗?”王彧说到此处,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人言可畏,要大家全都信任……不容易啊!”
第一百四十章 很好
明知王彧故意说这话刺她,江娴内心终究被扯开一丝裂缝。
王彧说的也是。
她这次机缘巧合听见别人议论,能够快速解释,撇清谣言。但以后呢?别人要说,她无法时时刻刻去堵住别人的嘴。
她抿唇,垂下眼帘。
秦衍风余光瞟到这一幕,看向王彧的视线满布寒霜。他冷着脸,忽而对江娴道:“我信任你。”
江娴恍恍惚惚,“……你说什么?”
“何须大家全都信任?我信任你,母亲信任你,父亲信任你……”秦衍风抬手,指着翠浓,“她也信任你。”
翠浓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接话,“是是是,少夫人,翠浓永远相信你!”
江娴怔愣了一霎,旋即笑了起来。
是了,她不认识那些人,何须让那些相信?只要身边的人相信她,这便足够。
她望向王彧等人,神色沉静:“多谢王校尉关心,我行得端坐得直,今日澄清,诸位皆为我见证。所谓流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无惧人言。”
她音色柔和,一席话却掷地有声。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声“好”,鼓起热烈掌声。
江娴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朝翠浓说:“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秦衍风看着王彧,眸光微闪。拢在广袖中的指腹,轻轻摩挲,动了狠念。
翠浓临走还不忘狠狠一瞪掌柜,拎着她的麻圆,趾高气扬离开。
这里距裕国公府不远,走半柱香时间就到。
三人并肩而行,江娴走在秦衍风和翠浓中间,她步履轻快,丝毫没被方才的事情影响。反倒翠浓打抱不平,一路上都在嘀咕念叨,那架势,恨不得回头放把火把丰和居给烧了。
“少夫人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奴婢心里替你委屈。”
江娴轻轻摇头,“告到官府,也坐实不了他们的罪名,判罚很轻,没必要。”丰和居背后还有利益关系网,她不得不忍让一些,“倘若真闹去官府,那就成了大事,反倒让不知情的百姓对我的遭遇胡乱揣测。流言蜚语一旦成真,再辟谣就难了。”
所以江娴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翠浓又问:“少夫人,要不你把这事儿告诉郡主吧?郡主最疼你了,她肯定会帮你出头。”
江娴再次摇头,“翠浓,你可知我为何方才据理力争?”
“当然是为了少夫人的名誉!”
“这只是其一。”江娴不属于这里,她对“叶荷萱”的谣言其实没有太大感觉。方才执意澄清,实则是因为裕国公府。
江娴柔声道:“往我一个人身上泼脏水就罢了,可我如今代表着裕国公府,谣言会影响裕国公府的声誉形象,这点我绝不能容忍。”
郡主对她恩重如山,裕国公还有秦衍风、秦随星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不能因她蒙羞。
秦衍风心思玲珑,一下就猜到了她的顾忌。
他心底无奈。
她果然又这样,第一件事始终为别人考虑,把自己放在最后。
江娴尚在自责,呢喃自语,“说来是我做的不够好,如果我面面俱到,是不是不会有这些谣言了……”
秦衍风听不下去了。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在我心里很好。”
江娴一怔,讶异地抬眼。
“是吗?”
迷离夜色,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比街道两边悬挂的八角灯笼还要流光溢彩。
秦衍风莫名脸上发烫。
幸好夜色昏暗,薄红不至于被人发现。他生硬撇开视线,挽回了一句,“在我心里……大家都很好。”
江娴望着他俊朗的侧颜,扑哧一笑,遗憾地自嘲:“还以为我独一无二呢。”
第一百四一章 一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娴扭头跟翠浓说说笑笑,秦衍风却思绪翻飞。
她希望在他心中独一无二?
秦衍风想从脑海里找出一个和她相似的人,温柔从容,坚定聪慧……挑来拣去,始终只有江娴。从某方面来讲,她在他心里已然绝无仅有了。
秦衍风会讨厌一个人,会喜欢一个人。但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先是恨之入骨,后来又欣赏关怀。
从什么时候转变的?
是在裕国公府假扮夫妻时,她言笑晏晏的轻言细语;还是在遇到危险时,奋不顾身让他先走;又或者在回京途中的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正想得出神,忽然嘴里被人塞了颗栗子。
江娴笑眯眯地说:“你是不是饿了?”她又掏两麻圆出来,“可劲儿吃吧!”
“……”
秦衍风从抗拒到逐渐放弃,如今任凭江娴投喂。
嗯……
他的态度转变,说不定是因为一颗栗子。
日落西山,天已经全黑了,主仆三人才慢悠悠回到府中。
嘉云郡主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好吃的等着江娴回来,没曾想这一等把儿子也等回来。
嘉云郡主大喜过望,一手牵着江娴,一手抓住秦衍风肩膀,语无伦次,“萱儿,你不是说酉时之前归家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衍风你怎么也回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杜太医怎么交代的?给你写药方了吗?”
“萱儿,你饿不饿?饿了快坐下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