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娴闻言甚喜,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好。问春豁达善良,想必她不会因此事生气。”
两人有过命的交情,三言两语愈发熟稔。于蓝桃抬眼看了看江娴的小院子,欲言又止,“少夫人,这些天你见到你夫君了吧?”
“见到了。”
“他……他没怎么吧?”于蓝桃想到秦衍风,下意识恐惧。
江娴眼神明亮,温温一笑,“他有病在身,这些天不知道与我闹什么矛盾,好久未见了。”
秦衍风肯定不简单,可于蓝桃不敢说。院子里的丫鬟们或在扫地,或在修建花草,她不知道有没有秦衍风布下的耳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蓝桃可谓是对秦衍风怕到了极致。
得知江娴和秦衍风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并不是时时刻刻黏腻在一起,于蓝桃悄悄松了口气。她想告诉江娴秦衍风不对劲儿,碍于威胁,愣是不敢说出口。看着江娴人畜无害的温柔笑容,于蓝桃心中愈发愧疚。
此后,于蓝桃摈弃了之前的那些小姐妹,在京城里想找人说话了,就来找江娴,因为只有和江娴相处才最舒服;段堇秋始终对于江娴的话耿耿于怀,每次陷入了瓶颈,也来找江娴解解闷儿。
三人走动频繁,江娴自己都觉得好笑。原本书里的三大恶毒女配,如今竟凑在一起聊天,放在往常,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第一百五四章 立冬
院子里的黄叶随着萧萧朔风,纷纷凋谢。
江娴身上穿得越来越厚。
她早早抱起了毛绒手炉,窝在院子里要么看书,要么逗狗,焦灼地等待段问春的回信。
这日立冬,江娴正准备和嘉云郡主研究羊肉汤的做法,宫里的玉嫔娘娘忽然让人送来帖子,邀请她入宫叙话。
这事儿让江娴大惑不解。
于蓝桃跑来告诉她,玉嫔原想邀请于蓝桃进宫,但近来总听于蓝桃夸赞江娴,顺便也给江娴送了张帖子。
玉嫔太好奇了。
之前于蓝桃在她面前说江娴的坏话,两个月不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江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玉嫔见过江娴,看起来人淡如菊,但嘴皮子还算利索,还有她那个傻子夫君,上次把她气得够呛!这次把江娴召入宫,就想瞅瞅她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江娴不好拒绝邀请。
她也没想到,再次入宫,会是和于蓝桃一起与玉嫔吃饭。
临走前,嘉云郡主专程把她送到府外,命紫鹃给她抱来一个新手炉,塞她怀里,“只管去,那玉嫔敢欺负你,你回来告诉母亲,母亲自有法子给她好果子吃!”
“知道了,母亲。”
江娴抿嘴一笑,心底温暖至极。
她知道,嘉云郡主一直都在做她的后盾。
马车缓缓驶入高耸的宫门,红墙琉瓦的建筑,在冷风中显得沉默孤寂。
从午门下来步行,专门的宫女前来引路,带江娴和于蓝桃前往玉嫔的宫殿。玉嫔的宫殿有些偏,但走进去之后,发现宫殿两旁有一大片花圃。天已转寒,但这花圃里却花团锦簇,晚菊、蟹爪兰、君子兰等等花卉争相盛放,姹紫嫣红开遍。
花圃旁的宫墙下,几个戏子正在咿咿呀呀唱曲,玉嫔并几个不受宠的常在、贵人品茶听戏。见于蓝桃和江娴来了,吩咐宫人赐座。
江娴本分地行了礼,坐在旁边,扭头看戏台上的唱的哪出。
……也不大听得懂。
正在此时,玉嫔叫了声江娴,睨她怀中的手炉,“这才立冬,少夫人就怕火炉子抱上了?”
江娴腼腆答:“妾身子畏寒,有这个取暖才舒泰些,让娘娘见笑。”
“既是身子弱,抱个手炉应当的。”玉嫔抬眼,“听说少夫人和桃儿曾一起跌入山崖,处境惊险,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少夫人可否再讲一讲。”
玉嫔这个问题其实很无礼,把别人恐惧的记忆掏出来鞭笞,不太尊重人。
于蓝桃张了张嘴,“玉表姐……”
玉嫔斜瞪她一眼,于蓝桃登时闭了嘴。
江娴并不在意这些。
她柔声道:“娘娘不嫌我讲得啰嗦无聊便好。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她音色婉转如黄鹂,又轻柔温和,讲起故事来无端让人喜欢。几个妃嫔原本当做听笑话,可越听越入迷,竟连台上戏子在唱什么都浑然不觉。听到那人是赤链蛇李通,一名常在吓得倒吸凉气,“我听说过此人,他当年流窜各地偷盗孩童,把那些孩童四肢砍去,或卖给戏班子,或让他们沿街乞讨。”
此言一出,妃嫔们花容失色。
江娴怕她们听多了做噩梦,忙引开话题,“对了,蓝桃也很机智。”
“桃儿擒拿李通的事她与我说过,说来是她捡漏。李通擒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玉嫔是于蓝桃的表姐,有资格去评价戏谑于蓝桃,但其他人不能跟着附和。正在一群人因此话陷入沉默之际,江娴说道:“话虽如此,但蓝桃一个弱女子,敢孤身一人带着李通前往官府,已经勇气可嘉值得敬佩了。”
玉嫔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心底对江娴这番话感到满意。
她可以讽刺于蓝桃,别人不能。
江娴处事滴水不漏,不说话的时候毫无存在感,说起话来又让人移不开眼。怪不得于蓝桃跟中了邪一样,天天嘴里念叨“少夫人最好了”“少夫人是我朋友”“跟少夫人在一起很好玩”……
即便如此,江娴不骄不躁,玉嫔难免会高看几眼。
恰时,外面宫人扬声禀报,“皇上驾到!”
第一百五五章 犯错
皇上怎么会来?
众人皆惊。
于蓝桃赶紧站起身,紧张地左看右看,“表姐,我们要不要躲起来?”
“躲起来作甚?我身为嫔妃,邀几个贵女进宫听戏,他有什么不准的?你们都搁这儿别乱跑,稍后跟我一起请安。”玉嫔扶正云鬓间的步摇,微微颦眉,似在自嘲呢喃,“再说了,他来不来,跟我关系也不大。”
“是。”
江娴和于蓝桃对视一眼,跟随玉嫔等人齐齐跪到殿外迎接。
纷踏的脚步声渐渐传来,江娴跪在人群最后,余光瞥见了一抹明黄色。
她快速抬眼,第一次近距离的打量这位年老的帝王。
显庆帝面容苍老,头发花白,或许是身份加持,穿着五爪金龙的龙袍,头戴精致镶嵌明珠的皇冠,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臣妾恭迎皇上。”
江娴以为皇帝会和玉嫔私下谈话,执手进宫卿卿我我之类。岂料显庆帝见到这一幕,只淡淡扫了一眼,态度不冷不热地问:“玉嫔又在听戏?”
“闲来无事,便将姊妹邀进宫中解解乏闷。”玉嫔恭恭敬敬。
“也是不错的。”
显庆帝似乎对玉嫔一帮人不感兴趣。
他径直走到宫殿那一大片花园中,抬手轻抚一盆杜鹃的叶片,“这几盆杜鹃如何了?明年可会开花?”
“回禀陛下,熬过这个冬季,必然花开。”
“异色的能种出来吗?”
“臣妾一直在尝试。”
显庆帝站直了身子,旁边的秉笔太监递给他棉帕。他一边擦拭手,一边看着大片花圃,“玉嫔啊,你这些年伺弄花草,辛苦了。”
说完,显庆帝将手帕扔给秉笔太监。秉笔太监朝身后抱花瓶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剪几枝君子兰。”
小宫女拿出剪刀,按照吩咐,挑选了几枝漂亮的君子兰剪下花朵,插进花瓶中。
玉嫔见到这一幕也不惊讶,她含笑道:“臣妾只不过是养养草种种花,怎比得上皇上您日理万机。能为皇上分担,是臣妾十世修来的福气。”
显庆帝赞道:“你是个贤惠的。”
正在此时,那怀抱花瓶的小宫女双手一滑,将花瓶摔在地上,瓷片四分五裂。小宫女嘴唇煞白,惊叫一声,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咚咚叩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娘娘息怒!”
“好你个狗东西!”显庆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发怒了,用拂尘不停捶那小宫女,“摔死你个狗东西倒没什么,你竟敢摔坏了万岁爷的花瓶,诛你九族也不为过!你……”
“好了好了。”显庆帝脸色铁青。
他大手一挥,烦躁地闭了闭眼,“拖下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宫女声嘶力竭地惨叫,但力气太小,被左右两个太监硬生生拖走了。
江娴大气不敢出。
她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不敢去设想打碎花瓶的小宫女遭遇,她惋惜同情又愤怒,可她绝对不能莽撞的站出来愚昧的求情。
她的身份不合适,立场也不合适,在封建制度社会下,她只能视而不见。
显庆帝弯腰捡起了一片花瓶瓷片,反反复复擦拭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喃喃自语,“他就像这花瓶,再也回不来了……”
随即看也不看玉嫔等人,捡起几枝君子兰,缓步离开了。
玉嫔见怪不怪。
她面无表情地跪在宫门前,说了句“恭送陛下”。等皇上走了,重新开始听戏,仿佛刚才显庆帝的出现只是一场错觉。
江娴知道那不是。
短短须臾,那个打碎花瓶的小宫女已经……
她闭了闭眼,轻轻叹息。
第一百五六章 花瓶
经此一遭,众人都兴致缺缺。
江娴秉持少说话的原则,只等人聊聊饭菜糕点、胭脂水粉。几出戏唱罢,江娴与于蓝桃离共乘马车打道回府。
两人坐在马车里,皆心不在焉。
半晌,于蓝桃才捂着胸口,“今天那事儿吓死我了!打碎一只花瓶,给两巴掌发卖了就行了,怎么还直接给……”
于蓝桃说不下去了。
江娴不知道怎么接话。
在她的认知,即便打碎五六只花瓶,说教一下便可,打打杀杀的过犹不及了。
她叹气:“一条人命竟比不过死物。”
于蓝桃朝她比了个“嘘”,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看四周,缩回头,小声说:“我听表姐说,那花瓶不是一般的花瓶。”
“很名贵吗?”
“名不名贵另说,花瓶是薨去的太子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江娴一愣。
没想到显庆帝对太子竟然如此重视,哪怕人死了,也要时刻珍藏着他的东西。
于蓝桃哼了哼,又说:“不止于此呢!你道我表姐虽然不受宠,但一个月皇上却总要去她殿里三五回?你猜为何?不是因为皇上喜欢她,而是因为我表姐种植花草一绝!太子喜欢花草,最爱杜鹃,穷其一生也没培育出异色,放眼宫中,只有我表姐能把那些花卉伺候的周周到到。皇上跟我表姐说,看见了那些花,就像看见了太子,觉得太子一直陪着他。若非这点,我表姐说不定早就不受宠了。”
“是这样啊……”江娴垂下眼帘,心思疑惑。
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书中的太子刘崛,谦逊仁厚,文采斐然,胸怀匡世经纬,与兄弟、皇叔们的关系都十分要好。如果他不死,刘桓刘甯根本没有机会,更不会有夺储之争引发后面的故事。
刘崛是在某个夜里突发疾病去世的。
死后皇上查看他东宫中的遗物,除了满房的书籍纲要,连银票金银也无多少,两袖清风。显庆帝抱着他的灵位,默默流泪了三天,可谓十分痛惜了。
对于这么一位存在别人记忆中的好评人物,思及此,江娴亦感到遗憾。
说话间,马车慢慢停在裕国公府的门口。
江娴走下马车,明显感觉到凛冽寒风扑面。身上穿得的衣裳好似没有作用,被风一吹,遍体生凉。
她抱紧了手炉,“蓝桃,我先走了。”
“好,早点回去。”
正说着话,于蓝桃瞟到江娴身后,倏然瞳孔一缩,浑身僵硬。
江娴顺着她视线扭头,但见秦衍风一身浅蓝的衣袍,头发半束,和秦随星站在不远处。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顺着他如流云的衣摆,猎猎飞舞。
“嫂子,你这是去哪儿了?”
秦随星挎着宝剑大步流星走来。他看了眼马车里的人,“这位是……”
他心大大咧咧不记事,只觉得于蓝桃眼熟,压根儿忘了她就是迎夏宴上跟段问春找事的贵女。
于蓝桃看都没看秦随星。
她视线落在秦衍风身上,秦衍风上一秒还在装作茫然不知,等无人看他,立刻冷了眸光,冷漠凌厉地朝于蓝桃剜去。于蓝桃吓了一哆嗦,觉得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住了。她确定,如果她将秦衍风的秘密告诉江娴——她会死,于家也会死!
“我走了再见!”于蓝桃慌慌忙忙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快快离开,徒留江娴一头雾水。
秦随星抓了抓头发,“嫂子,她怎么见我跟见了鬼一样?”
第一百五七章 疑问
于蓝桃毕竟之前在裕国公府污蔑过段问春,江娴还是不给秦随星提了,随口敷衍过去,“是我一朋友。”
“哦。”秦随星没有追问。
江娴视线越过他,看向秦衍风。
秦衍风低眉站在台阶下,目光盯着脚下看不清神色,莫名忧郁。
江娴心中钝钝的。
她主动走上前,单手抱着手炉,笑眯眯地问:“今天跟随星去哪里玩儿啦?”
秦衍风受不了她这幅温温柔柔的关怀,像是在关心小孩子。
他抿唇不答。
秦随星对江娴解释道:“我带兄长去了赛诗会,拨了个头筹,赢得了一个林娘子亲手做的荷包。”他从怀里取出荷包,那荷包竟然是用金线绣的双面异绣,一边儿是金光闪闪的鲤鱼衔荷,一边儿是寒梅傲雪下交颈仙鹤,十分精细。
“这也太好看了。”江娴想到自己狗啃一样的绣工,连声赞叹,“绣花精美到这种程度,我第一次见得。往里面塞点香料做香囊也是极好的。”
秦随星将荷包往前一伸,大方地道:“嫂子,既然你喜欢,这荷包送你了!”
江娴讶然,“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秦随星笑容大大咧咧,“再者,我一个男人栓什么荷包啊?这上面又是梅花又是荷花的,我带上这个,那帮兄弟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我了。”
江娴一想也是。
这位林娘子乃京城首屈一指的刺绣大师,她的荷包价值不菲。江娴对这荷包的绣工极为喜欢,正准备伸手接下,旁边的秦衍风眸光一冷,倏然上前半步,劈手抢走荷包。
他冷声道:“不行。”
江娴和秦随星同时呆住。
秦随星长大嘴巴,错愕不已,“大哥,我送给嫂嫂,又不是送给外人,为什么不行?”
秦衍风内心骂他只长年纪不长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