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买他命的人,一定认识柯玉良。不仅如此,还神通广大,连血雨楼的消息都能买通,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邓文师这人就爱胡思乱想,几息之间,便凭空想象了一个财大气粗,权势滔天,深谙江湖之道的高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邓文师也不蠢笨,如何敢和对方作对,只有认栽。
他咬牙道:“我还有什么选择吗?杀了柯玉良,我也得死;反之,大家都活。既然如此,我便撤销追杀就是了!”
岳鹤庭又提醒道:“别怪我没告诉你,血雨楼只接同一个人一次任务,柯玉良此人,你今后是不能再下追杀令了。”
邓文师冷然一笑:“事已至此,那就只能饶他狗命。他这辈子福大命大,有贵人撑腰,我岂敢太岁头上动土?”当即掏出买柯玉良人命的凭据签字,再扔给岳鹤庭,便是当真撤销了任务。
但当初给的金子不会返还,这点邓文师倒识趣,没有索要。
岳鹤庭见目的达到,便不再逗留,飞身离开。
他辗转两日,回到血雨楼,将邓文师的凭据交给血雨楼的楼主,档案销毁,才彻底放心。
“邓文师怎么会突然就不要柯玉良的命了?”血雨楼楼主颇为疑惑的问。
岳鹤庭低着头,沉声道:“他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是么?”
血雨楼的楼主约摸五六十岁,面容慈祥苍老,压根儿看不出是个经营人命买卖的人。
他突然冷笑一声,蓦然转身,指着岳鹤庭道:“我看不是邓文师有打算,而是你有打算!”
岳鹤庭一惊,面色却愈发从容稳定:“属下不明白楼主的意思。”
“你不明白?!”血雨楼楼主拍了拍手,暗处转角款款走出一名窈窕的女子,她腰间别着一双峨眉刺,正是血雨楼排名第五的杀手——清明。
清明冷冷的看向岳鹤庭,道:“惊蛰,我那日是同谷雨一起去的。”
一句话,岳鹤庭就明白了。
他杀了谷雨,被暗处的清明看见了。如果当时不是乔鹭扰乱他的思绪,他一定可以发现,万不会留下活口。
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没有逃过清明的眼睛,清明一瞬间心有些刺痛,她上前两步,不甘心道:“为了那么个哑巴!你值得吗!我自幼同你青梅竹马,你难道不该喜欢我?怎会看上那个哑巴呢?为了那哑巴,你竟然还杀了谷雨!我们的同门情谊,你竟然都忘了?!”
岳鹤庭不悦的瞪她一眼:“应该是你忘了,血雨楼,从来没有情谊。”
有的只是冰冷的人间杀器。
清明语塞。
血雨楼的楼主闻言却笑了起来:“不愧是我最满意的人。”他语气一顿,“算了算了,这些事我都可以不计较,毕竟十个谷雨也比不上一个惊蛰,杀了就杀了吧。至于你让邓文师撤销刺杀任务,也无所谓,反正钱财进了血雨楼,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左右对血雨楼无害,你若喜欢哪个女子,便喜欢去吧。”
清明不忿的上前几步,“楼主,可是……”
“好了!”楼主打断清明的话,“惊蛰做事向来有分寸。对了,今日不是接到一个杀红刀掌门段天宇的活计吗?惊蛰,给你三天,你没有问题罢?”
岳鹤庭握紧了剑鞘,蓦然抬头:“楼主,我要退出血雨楼。”
本来和蔼笑着的血雨楼楼主,表情顿时就阴沉下来,他阴测测的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岳鹤庭与他视线平视,凛然道:“我要退出血雨楼,退出江湖。”
“你疯了!”清明惹不住大叫,“是不是为了那个哑巴!是不是!我这就去杀了她!”
然而她还没有走出房门,便被一剑刺穿心脏,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岳鹤庭冷冷的收回剑,“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一旁的血雨楼楼主忍不住抚掌而笑:“不错,出剑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了,深得我剑法精髓。”他看向岳鹤庭,突然十分怀念的说道:“记得你当时进血雨楼,才这么点儿高,还没有门口的狗肥,瘦骨嶙峋的,实在可怜。你这柄流水剑,是十八岁的时候,我找天下第一的铸剑师为你亲自打造,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年的心血啊……”
他话锋一转,突然厉声呵斥:“没想到如今换回来一只咬主人的狗!”
话音甫落,长袖中蓦然抽出一柄更加细薄的长剑,手齐鼻尖,轻轻一颤,剑尖嗡嗡连响,自右至左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击刺而来。岳鹤庭连忙侧身闪避,然而剑锋如影随形,他运出内力,反手便是一剑硬碰硬,只听“铮”的一声清响,流水剑断为两截。
“你现在手无寸铁,拿什么和我斗?”血雨楼楼主冷哼一声,“留在血雨楼,继续为我卖命,我便饶了你!”
岳鹤庭放下手中断剑,拧眉道:“你教过我,即便是死,也不可以讨饶。”
第四十三章 逃亡杀手(11)
岳鹤庭幻想过无数次如今对峙的局面。
只要他想离开血雨楼,就迟早会有和楼主交手的一天。
也幸好血雨楼从来都教的是无情,否则对于面前有养育之恩、教导之恩的楼主,他可能下不去手。但自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岳鹤庭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心慈手软了。
血雨楼楼主看他出神,瞬间纵身近前,长剑斗然弹出,剑尖直刺对方心脏,出招之快肉眼难以分别。然而此剑虽快,岳鹤庭的心念却动得更快,身意合一,右手一伸抓来一把椅子格挡,剑尖刺在椅背上,顿时椅子四分五裂。
“你空手和我对招,简直找死!”楼主说罢,长剑宛如幽灵,又朝岳鹤庭直刺而去。
岳鹤庭反应极快,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剑声嗡嗡有若龙吟,他侧身瞬息之间又攻出了二十五招,血雨楼没想到他徒手也能快到如此境界,惊诧之下便露出一处空门,岳鹤庭见状,连忙双手一合,硬生生的挟住了长剑!
血雨楼楼主使劲回拔,哪里动得半毫?岳鹤庭趁虚直入,双掌齐推,直扑对方面门。楼主连忙弃剑而退,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软剑,朝岳鹤庭肩头一刺,然而岳鹤庭却不躲不避,直挺挺的一掌拍过去,以命搏命!“噗嗤”一声,软剑刺透岳鹤庭的肩胛,而他这一掌也正中楼主脑门,血雨楼楼主立足不定,斜退三步,“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
软剑啷当落地,他委顿靠墙,蓦然大笑:“好,好一个惊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血雨楼,是留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不要命的打法,他还是头次见到。
岳鹤庭的双手在滴血,肩头也血流如注,冷然道:“楼主的功夫一如往昔,仍然高超。只是我如今练的不是功夫,而是杀人的法子。”
闻言,血雨楼楼主仰头大笑,“好一个杀人的法子!”
他又吐出一口血,眯眼道,“你走罢!不要再碰上血雨楼的人,否则,别怪我无情!”
岳鹤庭转身便走。
“你那么多的仇家,当真能全身而退吗?”
岳鹤庭脚步一顿,微微侧脸,“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是夜,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乔鹭却不肯回到温暖的屋子里,而是坐在院子的长廊下,等着岳鹤庭归来。
紫灵打着灯笼,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小姐,进屋歇息罢!你这样当心着凉了身子!”乔鹭摆了摆手,在雪地里写下“看雪”两个字。
院子里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雪白,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小姐,你……啊呀!有贼!”
墙头忽然翻进来一名黑衣人,随即倒在雪地里。紫灵吓的大叫,正要喊人,乔鹭一把捂住她的嘴,皱眉摇头。
紫灵一脸茫然。
就见乔鹭已经快步走过去,将那黑衣人扶起。乔鹭一抹手上,全是鲜艳的血,他一身黑衣看不出血有多少,但身上浓烈的血腥味,让乔鹭胆战心惊。
不,他绝对不能死!
乔鹭连忙使出个眼神,主仆二人手忙脚乱的将岳鹤庭搬进屋子,紫灵倒是机灵,二话不说就去找伤药端热水。
脱下衣衫,肩头一个血窟窿让乔鹭倒吸一口凉气。双掌也被利刃割破,幸好天气严寒,血已经冻凝固了。她连忙擦拭干净伤口周围,仔细上好伤药包扎妥帖,便同紫灵将岳鹤庭扶上软塌,屋子里升起火盆,岳鹤庭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乔鹭救了这么大个人,很快就传进了柯玉良耳中。他和刘氏闯入乔鹭房中,便见乔鹭一脸坦然的模样,不由吃惊。
“鹭儿,这人是谁?”
刘氏也急忙道:“你还要不要闺誉了!这不明不白的大男人,怎能擅自带进屋子里,你呀你……”
乔鹭将事先写好的纸交给柯玉良,一脸平静。
柯玉良接过纸张,越看双手越忍不住颤抖,他蓦然抬头,嗫嚅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刘氏忙伸头来看,也捂嘴大惊。
纸上揭露了岳鹤庭的身份,也说明了两人两情相悦,而柯玉良至今还活着也都是因为岳鹤庭的帮助。柯玉良虽然是个贪官,但也有良知,这人是为了救他才受伤,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痛下杀手把他捉去见官。
只是……只是乔鹭竟然说要同这男人远走高飞,柯玉良和刘氏就有些不能忍了。
“他这种身份,如何配得上你?”
“你跟着他风餐露宿,过苦日子,娘怎么忍心?!”
然而不管二人如何好说歹说,乔鹭就是不为所动,最后听不下去,干脆给二老跪下了。到底是心疼女儿,柯玉良拂袖离开,刘氏哭着让乔鹭常回家看看,算作同意。
如此,在柯玉良的隐瞒下,花了一个多月,岳鹤庭的伤势算是大好了。
两人朝柯玉良和刘氏拜别后,便驾马车前往塞外。途中岳鹤庭服下了易容丹,额间刀疤消失,面部容貌有些微改换,就连乔鹭第一次看见,也觉得陌生。这样一来,纵然仇家和他面对面,也无法分辨了。
半年后,塞外。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风吹草低见牛羊。
半山坡上,乔鹭依偎在岳鹤庭怀中,看着茫茫草原,蓝天流云,说不出的惬意。
乔鹭突然伸手,指着远方的一朵白云,拔了根草,在石头上写:“那朵云,像不像一只鸟?”
岳鹤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我看像一只白鹭。”
乔鹭忍不住“噗嗤”一笑,写:“明明是一只鹤!”
两人相视而笑,岳鹤庭又把她揽入怀中,低头轻吻,“没想到你我如今像鸟一样自由自在,奢望了一辈子,突然成真,倒觉得有些不真实。”
乔鹭摸了摸他的俊脸,又比划出“爱心”的形状。
岳鹤庭莞尔,“小鹭,有你在,我何等幸福。”
闻言,乔鹭却楞了一下。怪不得最近总感觉忘了什么事,她都没有问岳鹤庭幸福与否!一定是塞外风景太美,她才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乔鹭心如擂鼓,不知为何有些恐慌。
“怎么了?”岳鹤庭突然询问,让她拉回思绪。
她看了眼岳鹤庭,不自然的撇开视线,乱写道:“你怎会觉得不真实呢,一切都是真的,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以后我们还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写到后来,比划越来越慢,乔鹭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违心了。
岳鹤庭却爽朗一笑,抱着乔鹭亲了一口:“是。”什么刀光剑影,江湖纷争,都与他们再无干系。
乔鹭期待的抬眼,在他掌心写:“你幸福吗?”
岳鹤庭毫不迟疑的点头,“当然,以后我们再生几个孩子会更幸福。是男孩儿我教他们武功,女孩儿你就教她们刺绣,白日放羊牧马,夜晚卧看星辰……”不知为何,岳鹤庭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控制不住的想要昏睡,也许是他眼花了,他竟然看见乔鹭身上泛起红色的光芒,他想伸手去拉住乔鹭,可手指却穿过了空气一样的景象,再后来,再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四十四章 病弱的世子(1)
临近年关,寒风呼啸,乔鹭站在街口拐角,她紧了紧身上的男式衣衫,挎着药箱,一双眸子望向远处。
迎客楼外的酒旗随风招展,随着一阵喧哗,却是喝的酩酊大醉的胡员外被两个家丁搀扶着上了马车。见状,乔鹭连忙走过去,随行的家丁见得是她,赶紧说道:“乔大夫,你可来了,快给我家老爷施针,今儿又喝多酒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乔鹭跳上马车,取出银针在脑满肠肥的胡员外身上刺穴,并叮嘱道,“胡员外身子虚,这样长期酗酒,五脏六腑已经受损,若还想让他多活几年,这酒,一定要戒。”
家丁唯唯诺诺,叹气道:“老爷要喝酒,我们这些奴才也拦不住啊。”
乔鹭摇摇头,叹气不语。
施针过后,收了诊金,乔鹭便准备离开。那家丁好心问道:“乔大夫,要不你上马车,我捎你一程?”乔鹭正觉得天冷,往医馆去难得走,一听这话正合意,同那赶车的家丁排坐。
那家丁见乔鹭长相白白净净,男生女相,好不俊俏,不禁多舌问:“乔大夫,你今年可有十八岁了?”
乔鹭笑笑,“明年才满。”
家丁来了兴趣,问:“可说了人家?”
乔鹭不好意思的说:“男子要先立业,再成家,所以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哟,看不出来乔大夫也是个有志气的人呀!”说完,那家丁又道,“也是,若乔大夫没有志气,也不会从荆州大老远来京城开医馆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唠着家常,马车便驶向主街,到了杏花巷口,往里走便是乔家医馆。乔鹭下车,正向那家丁道谢,突然一阵锣鼓鞭炮齐响,唢呐队吹起《龙凤呈祥》,一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引得路人纷纷停下脚步观看。
仔细一瞧,才发现不对劲。没有迎亲的新郎官在前面开路,只有一顶火红华丽的大花轿,由前后八名男子抬着。
乔鹭不由好奇的问了句:“排场挺大,怎不见新郎官?”
那家丁连忙驱车靠边,笑睨乔鹭一眼,说:“你才来京城不知道,娶亲的可是楚王世子。”
乔鹭不悦的皱眉:“就算是世子,也不用这么傲吧,竟然亲自迎亲也不愿意?”
“这你就误会了。”家丁低下头,手掌拢在嘴边,悄声道,“楚王世子缠绵病榻二十六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是个彻头彻尾病鬼,甭说迎亲,就连下地走路都困难。有人说他活不过今年冬天,楚王为了给世子冲喜,给他娶了七个老婆,可个个都在王府活不过半个月,要么突然得一场大病,要么被落下的瓦片砸死、要么失足落水……啧啧,这都是第八个了!”
“这么玄乎。”乔鹭喃喃道。
感觉这世子很惨啊,这么惨,莫非是……
“这楚王世子叫什么名字?”
家丁答道:“名字?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姓岳。”
乔鹭忍不住笑了一下,已经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