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女子这般赤忱的对待他,岳鹤庭不知如何作答。
他闭了着眼,想到如今已和岳嘉麟订亲的赵若雪,心中苦涩。
日子转眼过的飞快,岳鹤庭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
红杉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大都是老爷夫人催她回去之类。
这天乔鹭正坐在院子外思考怎样快速完成任务,就听绿珠突然呵斥:“都没好利索你乱走什么?摔坏了还要我们小姐照顾不成?”
闻言,乔鹭立刻站起身,回头便见岳鹤庭扶着墙壁走出房门,即便是一身朴素的月白长衫,也无法掩饰他的丰神俊朗。
乔鹭心下一转,立刻快步走去,一脸关心的搀扶着他:“岳大哥,你腿好些了么?”
岳鹤庭瞥见她扶着自己不经意露出的一截雪白皓腕,身子一僵,侧过头说:“养了这些日子好多了,乔姑娘……多谢你。”
自从那日谈心,岳鹤庭再不如往常那般对他处处防范,而今更是逐渐敞开心扉,他的身世、仇恨、遭遇,乔鹭都了如指掌。
岳鹤庭十二岁之前一直和生母张氏待在扬州,日子过的十分贫穷,张氏也并不是生下他就死了,而是在他十岁那年得肺痨过世。十二岁那年,生父岳正德便遣人将他从扬州接到尚书府认祖归宗。因为出身,岳家几个兄弟姐妹都瞧他不起,处处针对,推他进池塘,诬陷他偷东西,但岳鹤庭也不笨,偶尔还击还能让他们吃瘪。后来岳鹤庭入了学,愈发显示出他的学习能力,夫子还在教《论语》,他便可背《中庸》,书得一手好瘦金,骈文歌赋出类拔萃,但他那时候并不知韬光养晦,搓了岳家嫡子岳嘉麟的锋芒,才使自己落入这般田地。
岳嘉麟趁刚怀孕的姨娘在池塘边散步,故意让人将路过的岳鹤庭推了一把,岳鹤庭撞在姨娘身上,对方落水去了半条命,孩子也没了,那姨娘收了岳嘉麟的钱,她也不敢跟正室作对,脏水全泼给无依无靠的岳鹤庭,岳老太太一力保全,才让他跪了一个月祠堂;这件事还没告一段落,岳嘉麟又栽赃岳鹤庭偷他母亲东西,恰逢岳尚书遭人弹劾,心情很差,经过挑拨,一怒之下便要剁他手,岳鹤庭百口莫辩,却也不想受冤枉,于是夺刀准备自砍,证明自己并没有偷东西,老太太阻拦了一下,才没失去左手,堪堪断了一截小拇指,他自残明志,虽然做法过激,却也堵住了岳家人的口。
岳嘉麟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便宜庶弟竟然是个狠角色,若不早些除去,肯定会有危害到他的一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铤而走险服用毒药,再嫁祸给岳鹤庭。几次三番出事,任何人都对岳鹤庭喜欢不起来,岳鹤庭也觉得自己待在岳家朝不保夕,主动提出断绝关系,此话正中对方下怀,即便岳老太太不舍,也没有办法阻拦。
失去岳家庇护的岳鹤庭,一年多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才离开岳府没多久,银子就被岳嘉麟指示歹人抢去,身无分文,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一个名叫刘洋的人,那人突然出现,“无私”的帮助陷入困境的岳鹤庭,和他推心置腹的当起兄弟,刘洋教他喝酒,带他赌钱,出入赌坊几次,岳鹤庭便欠了赌坊几百两银水钱,在此之后,刘洋消失,岳鹤庭陷入了每天被人追债、殴打的苦命日子,他一身再硬的骨头,也终于被现实击垮,穷困潦倒,酗酒度日,什么报仇,什么光鲜,他做梦都梦不到了。
后来他才知道刘洋是岳嘉麟的朋友,做的无本买卖,拿钱办事,从未将他当过兄弟……
岳鹤庭讲述这些的时候,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但乔鹭却是真的心疼,没想到一个人命苦成这样,若她现在去问“你幸福吗”,肯定会被岳鹤庭当场暴揍吧!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红杉突然从外间跑了进来,扬了扬手里的信:“九小姐,老爷夫人又来催了!”
乔鹭朝岳鹤庭笑笑,接过信封,打开内容,就有些笑不出了。
她还真当父皇母后拿捏不了她呢,看来是失算了……
“怎么了?”岳鹤庭看她神色有异,忙出口询问。
乔鹭朝他瘪了瘪嘴,不舍极了:“岳大哥,我父母执意要我归家,我、我兴许不能等你康复了。”
岳鹤庭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他和乔鹭认识不久,但莫名其妙的,心底涌出一股失落,这将近三个月,两人朝夕相处,就算不是朋友也该是了。
每天乔鹭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飞进他的病房,给他端饭送水,捧着脸颊看他一举一动,偶尔更是搜肠刮肚的给他讲笑话听,这段日子,他甚至有片刻忘记了身上经历的苦难。
岳鹤庭没有挽留乔鹭的理由,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他只好说:“到底是父母重要,你快回去吧。”
“不。”乔鹭嘟嘴摇头,突然撞进他怀里,抱着他劲瘦的腰,闷声说,“岳大哥,在我心里,你和我父母一样重要。”
红杉听见这话双眼一翻,简直要晕过去,这岳鹤庭能跟皇上和皇后娘娘比吗?
一旁的绿珠却十分淡定,她听多了九公主说的肉麻情话,这会儿已免疫。
岳鹤庭看了看两个丫鬟,想将乔鹭推开,但却发现胸口湿漉漉的,却是乔鹭埋在他胸口隐忍的哭泣起来。
她带着鼻音叮嘱:“岳大哥,你病好了不要乱走,也不要喝酒,很伤身体的,你也不要颓废下去,一切都有我啊,我会尽快回来的,你一定要等我!”说着说着,便又嘤嘤的啜泣。
到底也有不舍,岳鹤庭便没推开她,举起的手落在她柔顺的黑发上,安慰的抚摸。
第四章 受尽迫害的庶子(4)
乔鹭在外浪了快三个月,一回宫先是太子哥哥给她送来十斛大东珠,随即各位皇兄皇姐不要钱的给她塞东西,抱着一堆宝物,乔鹭都有些懵。
晚上皇后便来了话,让她收拾收拾去坤宁宫,看那领路宫女神色,难道皇后还真舍得打她?
乔鹭换上华美的宫装,坐上鎏金轿撵,携明珠宫一群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前往。
一到地儿,乔鹭便瞧着帝后都在,桌上满满的美食,全是她爱吃的口味,当即有了主意,笑嘻嘻的扑入皇后怀中,扯着皇上的龙袍袖口撒娇:“父皇母后,儿臣想死你们啦。”
两人商量了半天如何绷住脸,只听这一句便土崩瓦解,皇后佯怒的打了下乔鹭的屁股:“你还知道回宫,若不是拿你最爱的鹦哥威胁,你估计过年也舍不得回宫了!”
那鹦哥乔鹭确实挺喜欢,一只畜生,保不准皇后还真杀了,她看见了信上一根蓝色羽毛,这才不得不回来。
“儿臣到底还是想你们的,我买了许许多多稀奇玩意儿呢,明日就让红杉绿珠给你们拿过来。”
皇后忍俊不禁:“若又是糖葫芦小面人儿,母后就给扔了。”
乔鹭夹了块皇后最爱的栗子糕给她,嘟囔道:“母后才舍不得呢,就像儿臣舍不得母后一样。”
圣轩帝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听见这句,忍不住挑眉:“朕看你是舍不得岳家那庶子吧?”
皇后闻言,面色一冷,瞪了眼圣轩帝,示意他别提。
乔鹭定然知道他们派了无数人暗中保护,这些事被知道也无所谓,索性大大方方的说:“是啊,儿臣可喜欢他了。”
两人到没想到乔鹭答的这般干脆,一时有些讶异,到底是圣轩帝先反应过来,问:“那人品行如此恶劣,九儿你怎会看得上他?”
有没有钱,不重要;当不当官,也不重要。但德行有失,圣轩帝却不能纵容乔鹭陷进去。
乔鹭这时却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他是不是品行恶劣,过段时日,自有分晓。”
辞别帝后,乔鹭便回了明珠宫,一路上凡是见她轿撵的,不论是巡夜禁军还是宫女太监,全都乌拉拉的跪了一大片,乔鹭头次见得这些场景,瞧了许多稀奇。
她占了九公主的躯壳自是好的,但在宫中待了十来天便也腻味了,想早些完成任务。
乔鹭躺在蜀绣织金的锦榻上,摸着下巴思索着怎么翻出宫去。
乔鹭走后的第十八天,岳鹤庭的伤势也痊愈了,虽然走路还有些虚浮,到底没大碍。
岳鹤庭伤好之后,回想和乔鹭的点点滴滴,只觉这辈子都没有那般温暖过,一个单纯温柔、漂亮美丽的女子倾心相待,哪一个男人能把持住不沦陷?
但岳鹤庭还算有自知之明,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和过街老鼠没有分别,即使乔鹭再怎么喜欢他,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乔家又是做珠宝生意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不可能同意乔鹭的想法。
岳鹤庭苦涩一笑,背起没什么东西的行囊,匆匆离开了这家宅院。
他一路上低着头,只想快些回到那破烂的茅草屋,走到中途,却有些饥饿,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两枚铜板,准备买个馒头对付对付。
岳鹤庭拿着馒头,思索自己去哪儿找个活计,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自力更生,但每次找到活就被岳嘉麟捣乱,时间久了,整个大梁城都没有人雇他。
他正想着,就听前边一阵喧哗,还没抬头,突然袭来一条长鞭,“啪”的一声脆响,剧痛无比,岳鹤庭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刚买的馒头也骨碌碌的滚在泥地上,沾满了灰尘。
一只穿着黑色皂靴的大脚毫不留情的踩在馒头上,狠狠一碾。
“还没把你饿死呢!”
岳鹤庭闻言一震,抬起头去,说不尽的愤恨,一名长相阴鸷的男人眼神讥诮的看着他。
岳鹤庭咬牙道:“岳嘉麟,你滚开!”
岳嘉麟身后跟着一帮纨绔子弟,平日里没少捉弄岳鹤庭,其中一名正是礼部侍郎嫡子赵其明,骂骂咧咧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状元爷口出狂言!”
他身材五短,长相平庸,辱骂岳鹤庭都要仰着头,再看岳鹤庭就算一身贫苦,那面容也是真真的俊。
赵其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岳鹤庭的伤处,大骂道:“绣花枕头!草包!”
过些时日,岳嘉麟便会去翰林院当职,他又有个做尚书的父亲,官途一片坦荡,稍微有脑子的都知道巴结谁。
这一脚痛入骨髓,岳鹤庭双膝一软,便倒在地上。
“还以为多硬气,没想到是个软脚虾!”说罢,一群人便闹哄哄的笑起来。
岳嘉麟笑够了,踱步到岳鹤庭面前,弯腰冷笑:“你可后悔当年没有笼络我?处处和我作对,这就是你的下场!”
岳鹤庭毫不示弱的瞪他一眼,随即握得死紧的拳头就砸在对方眉骨上,岳鹤庭手背一阵疼痛,岳嘉麟更是捂脸惨叫着后退,几名纨绔连忙将他扶着,岳嘉麟只觉掌心一片湿漉,拿开一看,已经是血流披面,惨不忍睹。
只是眉骨处打出几寸豁口,岳鹤庭有些失望,如果没有受伤,这一拳定要打的岳嘉麟眼珠脱眶!
“给我打死他!”四周围观人群议论纷纷,岳嘉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暴怒不已,吼叫着朝岳鹤庭一指。
枉他还想多折磨对方一会儿,可今日岳嘉麟实在太愤怒,他已经不能控制杀死对方的理智。
赵其明当即便冲了过去,咬牙切齿,抬脚便踹:“你这个不识好歹的泼皮玩意儿——”
脚刚抬起来,突然扑棱棱的飞来一只蓝色大鸟,那鸟的尖喙十分锋利,还长成倒勾形状,飞快的扑到赵其明腿上,狠狠一啄,赵其明的腿上便传来刺痛,竟被划拉出老长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
有太监禀报:“皇后娘娘,九公主……九公主又跑了!”
皇后秀眉一拧,恼怒的说:“把她鹦哥抓来,不怕她不回来!”
太监苦着脸:“鹦哥……鹦哥也跑了!”
第五章 受尽迫害的庶子(5)
“鹤庭哥哥!”
乔鹭非常适时的赶到,扶起岳鹤庭,见他受伤,心疼极了。
岳鹤庭没想到她会出现,纵然腿上疼痛非常,他硬咬着一口气,站直了身躯,也忽略了乔鹭改变的更亲昵的称呼。
“你……”
“你怎能擅自离开宅子!你知不知道我没看见你心里好难过?我多怕再也见不到你!”乔鹭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抱着,憋着一口气,硬生生让她弄出了一些“久别重逢心酸泪”。
这副楚楚可怜娇柔的模样,看得一众人怜爱不已。
岳鹤庭心一软,便道:“乔鹭,对不起。”
岳嘉麟和一众纨绔却是瞪大的眼,脑子里同时冒出了一个疑问:大梁城何时出现了一个这般的极品大美人儿?
但很快岳嘉麟就怒气上涌,这位大美人却是扶着岳鹤庭那废物,关怀备至,根本无视的众人的存在。
他自知目前自己满脸血的样子只会吓到美人儿,于是向赵其明使了个眼色。
赵其明做为忠心狗腿,霎时心领神会,看着乔鹭那明艳动人的面庞,目露淫邪之色,怪笑道说:“哪家小娘子,是否看走眼了?那位才是岳家大少!”
乔鹭冷笑一声:“什么大少小少,我没看见。”
赵其明正要呵斥,却被岳嘉麟踢了一脚,顿时不敢言语。
岳嘉麟尽量让自己笑的风度翩翩,儒雅的给她解释:“这位姑娘,不知道你身边这位岳鹤庭是什么样的恶人吗?他母亲是娼妓,流落扬州成了孤儿,我岳家好心将他收留,他竟然偷东西,还因嫉妒想毒死我,你敢跟他一块儿走?切莫沾染了他的习气。”
岳鹤庭听见岳嘉麟的这番话,心中翻江倒海,他想阻止对方说下去,可又不敢看乔鹭的脸色。
他等待着乔鹭将他甩开的那一刻。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乔鹭反而将他手挽的更亲密,而且扬起明艳的面容,毫不迟疑的说:“他是什么人我比你们清楚,说他偷东西下毒,你们这些人亲眼见他这样做了吗?自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见都没见过便乱说一气,真是可恶至极!即便他母亲是妓子又如何?照样也是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出来的,若真要唾骂,便骂岳尚书吧!明明说要为对方赎身,却搞了就跑,扔下母子不负责任,算什么男人!人不分贵贱,只分善恶,哪怕本事再大,也不要太骄傲,当心盛极而衰,即便身份卑微,也不该气馁,说不定以后否极泰来呢。”
乔鹭拿出自己毕业演讲的潜能,一边反驳岳嘉麟,一边安慰岳鹤庭,当真劳累。
她一口气说完,脸色因为激动有些泛红,乔鹭不经意瞥了眼岳鹤庭,却见他满脸震惊,那感动的眼神仿佛能将她融化、吞噬。
哎呀!起作用了!
乔鹭立刻趁热打铁,握住岳鹤庭的攥紧的左手,碰到他残缺的小指,露出坚定的目光:“鹤庭哥哥,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相信你,你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完美。”
岳鹤庭没有说话,却将她柔滑的小手握在掌心,良久。
便在这时,人群外又是一阵骚动,却是驶来了一辆华盖马车,马车见街道拥堵便停了下来,车厢中的女子撩起帘子,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容。
正是岳嘉麟未过门的妻子,礼部侍郎嫡女赵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