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她是大夫,而他又是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可不就是上天的安排?
辞别胡员外家的官家,乔鹭低垂着脑袋回到医馆。路过对面的杏林医馆,里面几个坐堂大夫都朝她投来鄙视的目光,乔鹭也不怯弱,直接恶狠狠的回瞪过去。
她这一世不怎么顺遂,父母双亡,家中无甚钱财,空有一身绝顶医术。但因为自己女子的身份,常常被人轻贱,寻常人得病哪怕多走两条街请别的男大夫,也不愿请乔鹭看诊。
占据了这身体之后,乔鹭当即改头换面,遮胸束发,描粗眉毛,穿起男子衣衫,远走他乡,奔赴京城。她身量虽然矮小,但一张脸十分稚嫩,说是十六七岁,倒也无人怀疑。来到京城后,乔鹭用全部家当租了杏花巷里最便宜的一件铺子开医馆,没想到第二天对面也开了一家杏林医馆,对方的坐诊大夫都有三个,再看乔鹭年纪小,便处处有些针对。
乔鹭对这些小事倒不怎么在意,现在知道那楚王世子有可能是岳鹤庭,她又陷入一场新的任务。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进入王府,验证一下楚王世子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
可两人身份悬殊,要见面,似乎很难。
翌日,一条意料之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楚王世子娶的第八任夫人,昨夜洞房花烛,突然暴发疾病,今日已经病得下不了床!
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新世子妃能活下来,一时间京城中对楚王世子的讨论铺天盖地,乔鹭去茶楼喝杯茶,就能听到一百个版本。
有人说是上辈子楚王世子作恶太多,有人说这辈子他是天煞孤星,克妻克子克父母,最后还要克他自己;还有人说,他是练了邪功,嫁去的女子其实都被他吸取了寿命,楚王世子才会苟延残喘至今。
就当乔鹭也在揣测的时候,楚王府突然下了一道告示,征集天下名医,为新世子妃治病。
若能将新世子妃治愈,王府赏金千两!
乔鹭看到这告示顿时欣喜若狂,喜的是有千两黄金,也喜能去王府一探究竟。故此,她背起药箱,第一时间前往楚王府报名,门外守卫看了她的身份名帖,将名字登记在册,便由一个下人领着前往内院。
此时的王府里依旧张灯结彩,喜庆的红布还没有撤下,大红的双喜字,乔鹭看来莫名有些烦躁。
如果楚王世子真的是岳鹤庭,那他这一世,成亲的次数可真不少……比她和他成亲的次数还要多。思及此,乔鹭不开心的撇了撇嘴。
来到新世子妃所在的院子,前面已经等了好几个大夫。陆陆续续有两个大夫从世子妃的房间离开,或是摇头或是叹气,一脸没救了的表情。
乔鹭等了快一个时辰,总算要轮到她诊治,却听屋子里发出一声恸哭。一个丫鬟捂面奔出,哭喊道:“各位请回罢,世子妃……去了!”
负责诊治的大夫一脸惊恐,扯着丫鬟的袖子道:“我都没有碰她,她突然就咽气了!这可不管我的事啊!”
丫鬟只知道哭哭啼啼,消息传到王府管家耳朵里,那管家进屋看了眼,又叫了几个大夫去确认,乔鹭也在其中。一看床榻上形容枯槁的女子,毫无生气,摸摸脉搏鼻息,再翻开眼皮瞧了眼涣散的瞳孔,摇头叹道:“好好安葬世子妃罢。”
管家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苛责最后一位看诊的大夫,反而给在场的每个大夫都发了一两银子幸苦费,并让下人将大夫送走。
乔鹭没想到这世子妃死的这么快,或许是她来救,有没有妙手回春的可能呢?
她低着头,跟在下人身后准备离府,正暗自吐槽白跑一趟,经过九曲回廊时,就见不远处的拱桥上,一年轻男子正和中年妇人正在争吵。
那年轻男子身披银狐斗篷,内着寒竹月白长衫,腰间坠一块和田美玉。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只是嘴唇发白,眼底有淡淡乌青,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如此熟悉的面容,正是岳鹤庭。
第四十五章 病弱的世子(2)
“咳咳……我说过,不要再给我娶妻冲喜,你和父王为何不听?如今那女子暴病……咳咳,若有三长两短,你让天下人如何评我?”岳鹤庭说完这句,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穿戴华贵的妇人正是楚王妃,她柳眉倒竖,凄声道:“我们还不是为了你?你若身子好些,即便是要十个、百个、千个的女子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岳鹤庭愤然拂袖,苍白的脸上因为生气而泛红:“我也不在乎那些人的性命,你们若高兴,便随你们吧!”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可脚底一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一旁的下人连忙要去搀扶,却被岳鹤庭不耐烦的推开。
楚王妃见他如此动作,不由怒声道:“你现在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母亲你若懂规矩,便不会替我擅做主张!”岳鹤庭也是气急,将手中的雕花暖手炉重重扔在地上,霎时间“咚”的一声大响,手炉四分五裂。
岳鹤庭兴许是用力狠了,突然脑子里昏昏沉沉,眼前一暗,呼吸不过来,整个人向后倒栽在坚硬的地面。
顿时楚王妃花容失色,眼泪夺眶而出,不顾形象的大喊:“来人啊!来人啊!传刘太医!”
这一番混乱的叫喊,乔鹭才猛然回神,大夫?她可不就是嘛!
看样子岳鹤庭好像是因为本身带病又情绪过激,而引起呼吸肌麻痹,这种情况只能人工呼吸。乔鹭想也不想,三步并作两步跪坐在岳鹤庭身侧,将岳鹤庭的头部尽量后仰,保持呼吸道畅通。随即乔鹭深吸一口气,不顾四周人惊诧的目光,正要对嘴吹气,却被楚王妃一把拽住,呵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对世子无礼!”
乔鹭瞪她一眼,冷然呵斥:“我是大夫,你若不想他死,就别乱说!”
楚王妃被她眼神一瞪,顿时不敢再阻拦,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若岳鹤庭真出了意外,她杀了这个人便是!
乔鹭捏住岳鹤庭的鼻子,随即深吸口气,低头与岳鹤庭的口两嘴对紧,将气吹入,并用一手压他胸膛,帮助呼气,这样反复进行了几十次,就在乔鹭要被累死了的时候,岳鹤庭猛然睁开双眼,但见一个俊秀的男人竟然在吻他!震惊之后,一把将她推开,抬袖擦拭自己的嘴唇,眼神恶心极了:“大胆刁民!”
“我儿!”楚王妃没想到乔鹭还真的将岳鹤庭治好了,登时喜出望外,“母亲以后再也不擅作主张了,你、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乔鹭被岳鹤庭猛然一推,撞到了回廊的柱子上,她本来就瘦,骨头一撞都要疼的散架了。
因为疼痛,乔鹭对岳鹤庭自然没有了好脸色,她捡起药箱,朝楚王妃拱了拱手,“王妃,世子已经醒了,小人告辞!”正欲转身离开,就听岳鹤庭冷然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对王妃这般无礼!来人,把他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乔鹭本来就生他气,一听这话差些喷火。扭头朝他怒目而视,然而一看对方冷漠而阴沉的眼眸,突然像是被打了一棒,醍醐灌顶。
这一世,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啊。
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她是一个普通的医馆大夫,有什么资格跟对方置气?又有什么资格朝对方愤怒?
他若要杀她,便是真的想杀她,他们已经没有情了……
岳鹤庭看着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愤怒变得慢慢迷离、伤感,有瞬间恍惚。便在此时,楚王妃制止了两个上前的王府守卫,说道:“这人好歹救了你的命,虽然法子……法子诡异了一些,但你好歹没事了。打发点儿银子,让她走罢。”
刚好楚王妃给了个台阶,岳鹤庭便也不再执意惩罚乔鹭,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带着一帮下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乔鹭也离开了王府,回望这座高门宅院,她只觉冰冷至极。
“呸,不就是个世子吗,有什么了不起!”乔鹭抬脚踢走一块路边的石子儿,不悦道,“我还当过公主呢!”
她一路上抱怨着回到乔家医馆,然而刚走到巷子口,就见自家医馆的匾额不知何时被人弄了下来,还被踩成几段。
乔鹭大怒:“是谁干得!”她扭头一看,瞧见对面杏林医馆的人一脸幸灾乐祸。
乔鹭本来就在王府受了一肚子气,此时更没了控制力,抱着匾额就冲了进去,大骂道:“还有没有天理了,都是打开门做生意,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吗!”
“哟哟哟,乔大夫你说的哪里话,什么咄咄逼人?我看是你咄咄逼人才对吧!”说话的是杏林医馆的张大夫,听说祖上在太医院做过,也不知真假。
乔鹭指了指手中的匾额,“你敢对天发誓这不是你们做的?”
另外两个大夫眼神东看西看,就是不说话。
乔鹭便扯开了嗓子大骂,什么嫉妒他医术高超,什么店大欺客,想到什么就张个大嘴一通乱说。顿时,有路过的人围观,对杏林医馆指指点点,张大夫见状,也坐不住了,呵斥道:“乔大夫,你讲点理可好?”
“你都这样坑我了,我怎么讲理!”说着便把自家的匾额举起让围观群众看,“大伙儿瞧瞧,这就是杏林医馆排挤我乔家医馆的证明……”
“好了好了!”张大夫和另外一个大夫将乔鹭往里一拉,愤然道,“既然咱两家医馆谁也不服谁,你敢不敢同我等打一个赌?”
乔鹭掸掸衣袖,翻了个白眼:“怕你不成?”
张大夫道:“正月初三,悬壶药铺举办医术大会,届时药铺的人会找来天下间三个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你若能治得好一个,我们杏林医馆以后再也不找你的麻烦!反之,若你治不好或是让我们杏林医馆的人治好了,你就别在京城丢人现眼,滚回你的荆州!”
乔鹭冷然道:“今日这么多父老乡亲作证,我便接下这个赌局!咱们到时候,各凭本事各显神通!”
第四十六章 病弱的世子(3)
乔鹭敢夸下海口,不仅是对自己医术自信,而是乔家有一种祖传的“回春丹”,止血生肉,包治百病,解天下百毒,且长期服用延年益寿,容光焕发,精气神十足。
只是这回春丹的药方,缺失了三味药材,需八百年的雪莲,六百年的人参,四百年的灵芝,不管哪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故此,回春丹流传到乔鹭手上,只有十来颗不到小半瓶。
看来正月初三的医术大会,乔鹭免不得要用一部分了。
一眨眼就到了除夕,乔鹭孤零零的吃了顿饭,便开始着手准备赌约。听说这次医术大会空前盛大,请了太医院的院正来做裁判,届时还会有许多太医莅临观摩。而京城最近也来了不少外地商贩,就地摆摊卖各种药材,仿佛整个京城都飘着一股药材的香味。
正月初三,乔鹭换了件崭新的衣衫,背着药箱,徒步前往医术大会。悬壶药铺包下了京城整条朱雀大街,街正中央摆着一个高高的擂台,不知道还以为是比武招亲。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药材的、贩卖灵丹的、还有坐在街边给人当场看诊的赤脚大夫。台下人头攒动,有大夫,也有凑热闹的百姓。
乔鹭好不容易挤到中间,就见悬壶药铺的掌柜在台上介绍他们药铺的药材,广拉客户,说了好半晌,才终于提到正题,也是这次医术大会的重头戏。
“我走遍中原,总算找到了这三个身患怪病的人。只要在场各位,谁能治好他们,悬壶药铺便赏金百两,并且免费为他提供三年的药材!”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药材也好,金子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借医术大会弘扬自己的名声。
掌柜又啰嗦半晌,才请出了第一位病人。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身材矮小,长相平庸,然而,他的腰间却生了一个硕大无比的肉瘤!仿佛是驼背长到了腰上,一时间台下众人窃窃私语,都束手无策。
掌柜说道:“谁能帮这位老伯除去肉瘤而不死?”
肉瘤除去十分简单,割了就是。然而割的时候,老汉必定受不了疼痛,而且肉瘤割掉那巨大的创面也会让老汉血流至死,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一时间,并无人上台。
乔鹭瞧见了一旁杏林医馆的张大夫,她走上前,拱手道:“张大夫不去试一试?”
张大夫翻了个白眼:“你能你去呗!”
他可不相信乔鹭这个黄毛小子能治这种疑难杂症。
没想到乔鹭点点头,朝张大夫一笑:“那好,但是张大夫可别忘了咱们的赌约!”说罢,乔鹭救翻上擂台,大声道,“我来!”
众人见得上台的是个年轻后生,顿时一片哗然。
那掌柜的也面有难色,劝解说:“年轻人,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不是儿戏,你还是叫你家中父辈、爷辈的来吧。”
乔鹭微微一笑,语气不疾不徐:“我若治死了这位老伯,当场抵命便是。”
“这……”
悬壶药铺的掌柜瞪大眼睛,竟不知怎么接话。
乔鹭拍拍他肩膀,“麻烦帮我准备纱布、食醋、一个封闭的纱棚、还有沸水、火炉、蜀椒三钱、榧子一钱、冰片一两……”
悬壶药铺全权负责提供东西,当即便让伙计准备。便在搭建纱棚的空档,乔鹭从药箱里取出白色的口罩戴上,一边把脉一边同那老伯交谈。
“今日午后可有喝水?”
“可吃过饭?”
台上一片忙碌,不远处的茶楼雅间里,一名穿着华贵的男子淡淡的看着这幕。
一旁的刘太医笑道:“这黄毛小子倒有点意思,竟然要食醋?冰片?”
“等他治死了人,咳咳……就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可笑。”
刘太医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道:“世子爷,剑走偏锋,说不定能取得奇效。”
岳鹤庭低头抿茶,不再言语。
待一切准备妥当,乔鹭便开始她的第一场手术。
虽然已经用小白鼠试验过无数次,但面对真人,她还是有些紧张。但很快,乔鹭便镇定下来。施针、喂麻沸散、回春丹、消毒、避开主要血管割掉肉瘤……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一个时辰后,包扎好的老人被推出纱棚,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乔鹭却取下口罩,轻松的说了句:“治好了。”
没有一丝惨叫,没有一点声音,就这样治好了。
所有人都还不相信,直到那老伯次日已经可以正常进食,才不得不承认京城出现了一位神医。
一位不到十八岁的小神医。
乔鹭露了这一手,再也没有人因为她年轻而轻视。
第二个病人乃身中剧毒,全身毒疮破裂,浓水乱流。好多医生使出看家本领,都无法解毒,乔鹭一看没人上,立刻掏出回春丹混着蜂蜜热水给病人服下,死马当活马医。可没想到回春丹药效奇好无比,竟又被她稀里糊涂的解了毒。
第三个病人是个垂髫小儿,骨瘦如柴,然而却腹大如鼓。这下所有人都看着乔鹭,等她治病。
乔鹭也不推诿,问了小儿病症,发现他经常发热咳嗽,痰中带血,并且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脐周疼痛、右上腹绞痛,偶尔还觉得喉咙发痒。再问他平时生活习惯,才知他从来都直接喝生水,不爱吃熟食。一琢磨,乔鹭就知道他肚子里是有寄生虫,而且十分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