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鹭对今天的遭遇很满意，满意到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哈哈笑。直接翻过王家的矮墙，发现鸡圈果然挪了地方，推开门一看，那破破烂烂的门板床也换成一张像模像样的竹编床，虽然睡上去还是不怎么舒服，但比起以前已经好多了。
晚风透过窗棂，吹来若有若无的夜来香。
这靠山的村子就是好，山上什么都有，也不属于私人，采摘野花更无人阻拦。
制作胭脂香粉，可谓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乔鹭想着制作胭脂的过程，嘴角带笑，慢慢陷入梦乡。
第九十四章 村夫与寡妇（11）
大清早，乔鹭便背着背篓，拿着镰刀上山去了。
她掏出三文钱给王小秀，说是挖野菜卖的，那铜板转眼就到了张氏手上。钱虽然不多，但白得来的张氏心情也不错，于是乔鹭天天去挖野菜，她也没说什么。
当朝妇女的“化妆品”种类不多，大都是胭脂水粉头油香膏，粉是用来敷脸的，将新米泡在水里，过个十天左右，等酸味弥漫时，捞将出来，用磨子推成极细的粉末浆，澄在一旁。等到清水跟粉浆分开时，将水滗出倒掉，等剩下的水分蒸发殆尽后，底下的就是细腻的成品了。
而胭脂的做法也很简单，选色红之山花，专取未开放之花苞，在石臼中反复研磨成浆，用绢纱滤去杂质留下红色液汁。可做成丝绵红饼，也可作膏瓣，而与米粉混合盛于盒中乃是最常见的一种。
剩下还有各种更为复杂的法子，乔鹭当公主那会儿看了不少记载，做起来估计八九不离十。
可她现在并没有多少成本和原料，只有摘取花朵制作最简单的胭脂膏。
盛夏时节，山中百花齐放。
走到山头另一面，是一大片野生的花田，乔鹭仔细一看，发现除了制作胭脂常用的红蓝花，紫茉莉花，竟然还有夕雾！
这夕雾花极为难得，乃是宫廷秘方“元贞玉露膏”的主要材料，取夕雾花浸泡后研为细末，与轻粉、滑石粉、益母草各等份合在一起，蒸过后加入少许冰片、麝香，用鸡蛋清调为膏状，每日早晨洗面后敷之，使用后颜面红润悦泽，娇美异常。
乔鹭摸了摸了夕雾花，发现这里一大片都是，估计可以制作不少。但夕雾花周期短，也只在暮间开放，她若真要制作“元贞玉露膏”，那以后免不得摸夜上下山，危险系数很高。
富贵险中求。
乔鹭打定主意，这“元贞玉露膏”是一定要做的，但这之前，她得先做些一般的胭脂积攒本钱。
临近花田的旁边便是一口小溪，溪边有块平坦的大岩石。乔鹭采摘了许多红蓝花，将花晾晒在岩石上，七八月的天气太阳正毒辣，乔鹭便蹲在岩石上，不断捣着花汁烘干，累的汗流颊背几欲晕厥。到了太阳偏西，她将今日的半成品胭脂用布包好，藏在岩石下，乔鹭便下山了。等到次日一早，赶在太阳升起之时，乔鹭带上几个竹筒，从松树上刮下松油，将昨日烘好的花汁混合松油、益母草汁液，分装在干净的小竹筒内，清雅的竹香混合花香，味道很特别。
胭脂是做好了，销路却不好找。
宝梵镇上来往的大都是村妇，有心想买也舍不得，离清河村最近的县城是邺城，但一来一回起码要两天时间。
乔鹭想到吃面的时候，面馆里两个妇人的交谈，那黄衫妇人捧着一盒胭脂像是捧着什么宝贝，攒了半年钱买的，肯定不便宜。她如果没有记错，那买胭脂的铺子就叫什么杏花阁。
乔鹭又低头嗅嗅手中刚做好的胭脂，她思量着怎么去邺城走一遭。
天色还早，乔鹭于是又在山上转了转，摘了些野菜，便往回走。
下山的时候路过那间茅草屋，乔鹭不禁慢下步子，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大门还是紧闭着。乔鹭失望的摇摇头，转身正要离开，却见羊肠小道上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乡间道路很狭窄，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
于是岳鹤庭和乔鹭，又打了个照面。
岳鹤庭刚砍柴回来，背上背着一大捆干柴，手中的柴刀闪闪发亮。
他看见乔鹭的一瞬间，眼睛也亮了下。
乔鹭倒也没拘谨，仿佛已经忘记了前晚的事情，大大方方的笑道：“岳大哥，你砍柴回来了？”
岳鹤庭看了眼她身后的背篓，点点头。
“你去山上挖野菜？”
乔鹭笑了笑，“是啊。”说着放下背篓，抓了一大把野菜，放在他家的矮墙上，“不值钱的东西，岳大哥不嫌弃就收下吧。”
岳鹤庭忙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要吃自己就能上山挖。”
乔鹭却道：“岳大哥，你就收下吧。就算……就算是报答你上上上次帮我打跑张赖头，上上次替我解围，上次顺道带我回家的恩情。”这话拗口极了，乔鹭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一笑，仿佛冬雪初霁，春暖花开，岳鹤庭不禁看呆了。
“没想到，不知不觉欠下岳大哥这么多人情呢。”乔鹭掩嘴一笑，指着那野菜道，“这区区野菜，是报答不了万分之一的。”
“弟妹，你太见外了。”岳鹤庭以拳抵唇，不好意思的咳嗽，目光也飘向了别处。
乔鹭看他动作，就知道他在不好意思。
认识他这么久了，什么小动作都逃不过她的审视。
毕竟还在白天，乔鹭也不好和岳鹤庭继续交谈，毕竟孤男寡女的，被村里人瞧见说些风言风语就不好了。虽然乔鹭不在意，可岳鹤庭万一介意呢？要是因此疏远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乔鹭便示意告辞，背着背篓头也不回的离开。
岳鹤庭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失落，哪怕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看着她，心里也觉得满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前两年也偶尔遇见乔鹭，但每次打过招呼，心底都没有波澜。可最近几次，他发现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弟妹，在他心中的分量有些改变了……岳鹤庭将这种心里变化，全部转移到义弟王忠的身上。
大约是因为义弟早死，乔三娘在清河村无亲无故，又经常被张氏等人欺负，他才会对她多一些关照和怜惜。
便在此时，另一边有个娇俏的声音高声喊道：“岳大哥！”
岳鹤庭转身一看，却是同村的李杜娟。
她爹是村里正，岳鹤庭找里正办事的时候见过几次，他不是木鱼脑袋，从李杜娟眼神里便知道这女子对自己怀着别样心思。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岳鹤庭对李杜娟没有任何意思，也不想和她多做纠缠。李杜娟挥着手，还没跑进，就听岳鹤庭冷冰冰道：“我困了，李妹子也早些回去吧。”
说着便进门，连背影都没给她留一个。
李杜娟不禁原地跺脚，又气又不甘心：“干什么嘛，这十里八乡的，喜欢我的人排队都要排到邺城去，偏偏你这岳鹤庭，躲瘟神一样躲我！”
要不是看他长相顶顶的俊，她李杜娟还不愿意花费这功夫来倒贴呢！
李杜娟撒了气，便要回家，结果看见岳鹤庭家矮墙上放着一把野菜，根茎都是仔细掐洗了的，看着水嫩嫩鲜艳艳。
她伸手拿起，准备顺便带回家留个念想，却见门被推开，岳鹤庭沉着一张脸，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野菜，蹙眉道：“不问自取，是为偷！”
“你！”李杜娟刷的一下满面通红，“你怎么这样说我！”
岳鹤庭懒得和她计较，从屋下拿了一捆柴给她，“这柴你收着。”说着拿起野菜，匆匆又回屋去了。
李杜娟知道岳鹤庭脾气怪，可没有想到怪成这样！不就是一把野菜吗，他这捆柴可比野菜贵多了！
“又不是人参灵芝，宝贝成那样！”李杜娟气冲冲砸了一下矮墙，看了眼那一大捆柴，她细胳膊细腿，怎么背的动？岳鹤庭这家伙，是故意戏耍她吧！
当下柴也没要，李杜娟便满腹郁结的回家了。
第九十五章 村夫与寡妇（12）
乔鹭回到王家，天色刚刚擦黑。
她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一阵砰砰当当的摔打声，伴着张氏那响彻天际的怒骂，乔鹭忍不住翻白眼，直径回自己的屋子。
农村屋子不隔音，骂声依然飘进她耳朵里。
“你个王八蛋！你个龟孙子！你可对得起我？”张氏边哭边骂，声嘶力竭，“老娘自从十四岁嫁给你，先不说早逝的儿子，我这不还给你留了个秀丫头吗？你背着我跟那朱寡妇勾三搭四，我……我……打死你！”
又是一阵叮里哐啷，乔鹭捂着耳朵，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朱寡妇和她一样，早年死了丈夫，是隔壁村的人。乔鹭虽然也听说过自家公爹和那朱寡妇不清不楚，但以为是村子里的人闲来无事嘴巴碎，乱编的，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可看今晚上这架势，估摸是张氏抓到了王大爷偷腥的证据，闹开了。
那边张氏张牙舞爪的又骂又打又哭，王大爷也不时吼两句，推搡声，耳光声，混作一团，乔鹭听的暗自发笑，勾唇道：“狗咬狗，一嘴毛。”
便在她暗自乐的时候，外头有人轻轻敲门，却是王小秀伸着脑袋，偷偷摸摸进来了。
王小秀看了眼乔鹭破烂的屋子，抱着一个荞麦枕头，细声细气的问：“嫂嫂，我今晚能跟你睡么？”
乔鹭见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大哭过。
她朝王小秀招招手，“床板硬，味道也不好闻，怕你睡不惯呢。”
王小秀见她面容温柔，不禁又红了眼眶，快步跑过去扑进乔鹭怀里，抽泣道：“嫂嫂，爹娘在吵架！他们……他们今下午还打了起来，我爹抄起铁锹把娘背给打肿了。我……我去劝架，爹还打我……”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红印。
乔鹭给她揉了揉，心疼的吹了一口气：“他们大人争吵，你别去掺和。”
王小秀抬起泪眼，定定然的问：“嫂，你……你其实很开心对不对？”
乔鹭一怔，举着王小秀的手臂没有动作。
“为什么这样说。”
王小秀垂下眼帘：“我爹娘自作孽，嫂嫂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们却这样对待你，经常不给你吃不给你喝，还让你做脏活累活。我知道嫂嫂脾气好，可俗话说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嫂嫂心里一定是恨的。”
乔鹭没有抬头，勾了勾嘴角：“我脾气可不好哦。”
王小秀也笑了：“是啊，现在嫂嫂脾气正合我意。”
乔鹭不想和一个小女孩说这些，问她吃饭没有，王小秀摇头，于是乔鹭去厨房将今日采摘的野菜拿来煮了，一人一碗，填饱肚子。
那边堂屋的争吵越来越大声，乔鹭别好门，便抱着王小秀，给她讲丑小鸭的故事，讲着讲着，两人便一同睡着了。
一夜无梦。
昨夜张氏二人的争吵，不止何时终止。
乔鹭现在要去制作胭脂，于是起的也很早。刚穿好衣衫，就听院子外有个妩媚的女人在喊：“王哥，你在家吗？说好陪人家去镇子上买东西，太阳都出来了，你跟我走不走呀？”
乔鹭起了身鸡皮疙瘩，还没探头出去看，就听张氏那一如既往的泼辣声响起：“不要脸的骚浪贱蹄子！老娘还没死呢，你还不快滚！”
“滚？”外面穿着一个撒花褙子的女人正是朱寡妇，她头上插着一朵牵牛花，倒有几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朱寡妇说话也是厉害，眼神扫了眼穿着粗糙打扮丑陋的张氏，抬手抚着自己的鬓发，漫不经心道：“你是王哥的娘么？和王哥可是一点儿也不像呢。”
“你……你睁大狗眼睛看清楚，我是他妻子！”张氏气的满面通红，露出的手腕上，是大片大片的红肿淤青，想来昨夜在王大爷身上也没讨到好处。
朱寡妇“噗嗤”一笑：“哟，这我可没有听王哥说过……”
话没说完，王大爷便急忙忙推开张氏，顶着一张被指甲抓花的熊猫脸走出来。
他看见朱寡妇，不禁搓着手去开门，笑眯眯的说：“你怎么来了。”
朱寡妇连忙扑进他怀里，媚眼如丝：“哎呀，你坏死了，都没跟人家说你有老婆，还说陪人家去镇子上呢，你好讨厌。”
王大爷一把捉住她的手，只觉得比家里的黄脸婆软乎多了，这精虫上脑，便更加负心薄情：“别管她，我迟早把她休啰！”说着便拉起朱寡妇往镇子上走。
张氏看的双目通红，仿佛地狱的无常鬼。她忍耐不住，冲上去便要和朱寡妇厮打，这蒲扇大的一巴掌下去，将朱寡妇脸扇的红了一半，火辣辣疼。
朱寡妇惊声尖叫，王大爷立刻挡在前面，张氏还想再打，可王大爷毕竟是男人，将她拦住不说，还推了一把，将张氏推坐在地。
张氏立刻仰头嚎啕大哭起来，指着两人臭骂：“没天理啊！王子强你这个负心汉啊，和这个狐狸精联合起来侮辱我！没天理啊，没天理啊……”
王大爷看她张嘴大哭，口水鼻涕乱流，没有一丝丝怜悯，只有厌恶和嫌弃。
当下再也不看张氏一眼，拉起朱寡妇便离开了。
“你呀你，你怎么上找门来了。”王大爷脸色不是很好，但看朱寡妇风骚的样子，又想亲一口。
朱寡妇却躲开了，摸了摸自己被张氏打红的脸蛋，不悦的捶了下王大爷胸口，埋怨道：“我再不来个下马威，你恐怕这辈子都愿意休妻！我就要膈应那臭八婆，又丑又凶，你跟着她干什么？”
王大爷也很无奈：“毕竟这么多年了，我对她虽然不爱，到底是……”
“哼！那你去找她，何必来招惹我呢？”朱寡妇生气的跺脚。
王大爷叹了口气，摸着朱寡妇的手说：“我昨晚不是跟她说了嘛，要休妻，多给她分些家当，可那女人就是不干。她不干，里正那边也不好作证……”
朱寡妇打断他：“你就是不喜欢我！你跟别的男人一样，只想着跟我床笫之欢，哪有真的娶我的想法呢？”
王大爷急了：“宝贝儿呀，我真心喜欢你，要把你娶成老婆的！”
“你就会说甜言蜜语！”
“我也想休妻，可是那女人死活不干，你看看，昨晚上把我挠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朱寡妇想着张氏那一巴掌，恨的牙痒痒，脱口便道：“死活不干……那就真的让她死了吧！”
张氏哭了半天，一睁眼发现两人都走了，顿时哑然，泪水混合鼻涕糊了满是皱纹的脸颊，乔鹭忍不住起了一点儿同情。
可这点短暂的同情，在张氏发现她并且臭骂迁怒她的时候，消失殆尽。
乔鹭懒得看张氏撒泼，背着背篓，转身离开。
而张氏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这几日没有去寻乔鹭麻烦，乔鹭也乐得清闲。
第九十六章 村夫与寡妇（13）
几日下来，乔鹭已经做了二十来盒胭脂，她得想办法尽快去一趟邺城。
由于她上下山的次数多了，碰见岳鹤庭的机会也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