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位丞相也才二十八岁。
丞相大人年纪不大,但少年时心思便深沉的不符合他本身岁数。当年他才从翰林院编撰升迁为御史中丞,遭朝中大臣梁忠嫉恨,梁忠本打算污蔑,却不知丞相大人用了什么法子将他的阴谋了然,先是证明自己清白,又反将一军,将梁忠下狱,命三司会审,最终,梁忠被族灭。
当时还有朝臣出来替梁忠求情,但当时才十四岁的丞相,便说出“包庇梁忠者,论为同罪”。梁忠满门死绝,如此铁血手段,让朝中再无人敢与其作对。
丞相深受先帝和太子宠信,一是因为他确实身怀才干;二是因为他聪明,即便再怎么位高权重,却始终不握一分兵权,让皇族彻底放心。
试问,一个兢兢业业为国筹谋的文臣,又永远不起谋反之心,哪一个君主不愿意重用?
李都尉和乔林甫提起这个丞相便又讨论了好一会儿,便就此与同僚告辞。
眼看天色大亮,东西都已经准备整齐,家里人却还没有到,乔林甫不由气急,唤来身边官家,问:“夫人怎么还没来?再不启程,夜里便只能睡在深山老林了!”
官家正要回话,就见台阶上一名少女扶着名雍容妇人往下走。
少女十五六岁,青丝如瀑,白嫩的瓜子脸上双眸顾盼生辉。她身穿一件桃红色金枝烟罗长衫裙,身披山茶蝉翼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玉银杏叶手钏,不堪一握的细腰上面挂着一个彩蝶荷包,莲步轻移,款款走来,说不出的琼姿花貌,端丽冠绝。
正是乔林甫的嫡女乔鹭,和夫人刘氏。
“昨日便说要走,你们竟磨磨蹭蹭到这个时候!”乔林甫没好气的瞪眼。
乔鹭微微一笑,衬着满地落花,容光艳若桃李。
她撒娇道:“爹,娘亲是在给你准备雪花糕,想着此去京城要大半月,放在马车上你也可以慢慢吃。”便在此时,又是几人匆匆忙忙的赶来,乃是乔林甫身边的郑姨娘和两个庶女,乔濛,乔涓。
郑姨娘正要给乔林甫见礼,李氏却挡在她身前,柔声道:“人都到齐了,走吧老爷。”
乔林甫“嗯”了一声,同李氏一起登上马车,看也没看郑姨娘一眼。
郑姨娘屈着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得乔鹭暗自好笑。她捂着嘴,连忙在丫鬟的搀扶下,同父母坐进一辆马车。
“姨娘……父亲他怎能对你视若无睹!”乔濛不满的跺了跺脚。
乔涓也附和道:“是啊。姨娘你就不生气吗?”
“气,我怎能不气。”郑姨娘揪紧了手中的绣帕,眼里起了一层水雾,不甘又愤怒,“可她都压了我半辈子了,我又有什么法子?谁叫她李氏乃官家女,我却是庶人呢?倘若当年我和她身份对调一下,你们也不用苦巴巴的把我叫姨娘,把她叫母亲。说到底,她李氏何曾将你们当做亲女儿,她的亲女儿,说来说去只有乔鹭那丫头一个。”
提起乔鹭,乔涓两姐妹眼眸中都闪过一丝嫉妒。
她因为身份,吃穿用度从来都是家中最好的。因为聪慧,乔林甫也最宠爱她。宠爱到什么程度呢,乔鹭以前原本是叫“乔潞”,可她因为自己喜欢另一个“鹭”字,便在三岁时,擅自做主将族谱上的名字改掉。
乔林甫知道这件事,非但没有责怪她,还夸她小小年纪有主见,惹得郑姨娘等人愈发不快。
乔家没有男儿,她一个嫡女便成了顶尊贵的主子。这番到了京城,听乔林甫说,要在京城里的贵族公子哥儿里给乔鹭挑一个最好的定亲,但乔涓和乔濛的婚事,他便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父亲偏心偏的如此严重,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乔濛不由蹙眉,她也到了适婚年纪了,若是没有一个好婚事,不知道日子有多难过。
郑姨娘拉过两个女儿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你们父亲这次好歹升官了,想来也亏待不了。”说到此处,郑姨娘眼中闪过一眸精光,“但我总得想个法子,不让李氏母女两个安生。”
看着她们,着实碍眼。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权臣(2)
马车辚辚,道路两旁的树林不住后退。
乔鹭卷起车帘,被春风一吹,头脑瞬间清醒许多。
她这次穿越至此,已经快半年了,然而还是没有丁点儿岳鹤庭的下落。乔鹭几乎寻遍了范阳,也没有问出有哪家人是姓岳。想着便宜老爹乔林甫升迁入京,说不定就是一个契机,也许这一世的岳鹤庭托生在京城。
不管花费多少财力时间,她总要找到他的。
“咳咳。”李氏被冷风吹的遍体生寒,她抬手示意,“鹭儿,放下帘子。”
“是,母亲。”乔鹭连忙听话的将车帘放下,双手交叠,乖顺的坐在垫子上。
乔林甫看得女儿如此乖巧温顺,外貌也标致,不由捋须而笑:“鹭儿这年纪也该寻个好人家了,普通人家的闺女,像她这年纪孩子都该抱一双了。”
乔林甫夫妇当年便是觉得范阳没有人配得上他女儿,所以乔鹭十六岁了还没有定亲。
一旁的李氏微微一笑,问:“老爷可想到京城有哪些门当户对的?”
乔林甫道:“这个好办,直接找京中的媒婆拿花名册来,想必上面十分详尽。”
李氏叹了口气,愁容满面:“我就怕把鹭儿嫁得不好。”
“你总担心些乱七八糟的。”乔林甫蹙眉道,“鹭儿这般聪慧,她嫁哪家也是妥妥当当。更何况我如今乃是太常少卿,虽然掌管些祭祀宗庙,安排香烛,整理揩拂幕帐等等杂事,可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官,这职位在京城也不算低的了,又有哪个敢来得罪?”
李氏埋怨的看他一眼:“你又知道什么,左右得让鹭儿看得顺眼。”
“哼!”乔林甫眼皮子一掀,“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做主,你可别把她教坏了。”
李氏和乔林甫两人一直在谈论,乔鹭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毕竟她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
当务之急,找到岳鹤庭才是大事,也不知道这辈子,他又遭遇了什么样的苦难。
马车行了十来日,总算上了官道。
到了下午,来到京城东城门,乔林甫递上文书,两边守卫立刻放行。车夫来到新置的乔府,天色尚早,一群婆子丫鬟下人立刻开始打扫整理,到了晚间,乔鹭便有了自己院子。
京城里的宅子虽然没有范阳太守府大,但却十分气派。
不管是门口摆放的石狮子,还是插花的景泰蓝花瓶,都是京城眼下时新的造型,看起来格外别致。
一家人搬到新宅,还没来及一起用饭,乔林甫便连夜去衙门报道,准备次日的早朝。
乔鹭与李氏在新宅中到处闲逛,到了夜里累了,便各自回院子里休息。
入京之后半月,乔林甫在朝中已经渐入佳境。
他本就长袖善舞,加上官位不低,认识了不少同僚。
乔鹭这大半月也在忙着打听岳鹤庭的消息,然而问了府中的丫鬟,都无人知晓。
没奈何,乔鹭只得出府一趟,亲自打探。
乔鹭作为未出阁的女子,要单独出门很不容易。她对李氏好说歹说,李氏才勉强松口。
“你便在家附近逛逛,别走远了。”
乔鹭无奈道:“我知道了母亲,想来天子脚下,不会如何的。女儿来了京城,都没有到处看过,实在有些憋闷。”
李氏蹙眉不悦:“你以为京城便安全了吗?什么江洋大盗虽然不会有,但是小偷小摸的无耻之徒并不比范阳少!”她语气一顿,“要不你带着你两个妹妹一起吧?”
“不不不。”乔鹭又不是傻的,当然知道那两个庶女对她一直嫉恨在心,她才不会没事找事。
对于这两个便宜妹妹,乔鹭想的是,能避则避,不能避也不交流。
看她态度坚决,李氏也没办法。但依然不放心她独自出门,非让乔鹭带了两个护卫两个丫鬟。
京城街道四通八达,繁华鼎盛。
达官显贵出游甚多,后面都跟着一群奴仆。故此,乔鹭带着丫鬟护卫也不算奇怪。只是她不认识人,也不知道找谁打听,在街上乱溜达了一通,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丫鬟翠蕊是人牙子专为大户人家训练出来的奴才,由李氏亲自挑选,为人聪颖,善解人意。
见乔鹭漫无目的的转悠,眼珠子一转,立刻上前询问:“小姐是在找什么吗?”
乔鹭总不能说自己在找岳鹤庭吧,于是瞎编道:“听说京城有种糯米云片枣,很好吃,可是我找了这么久也没有看见哪里在卖。”
翠蕊明快一笑:“原来小姐是在找糯米云片枣啊,这小吃寻常地儿是吃不到的呢,只有状元楼有得卖。奴婢听人说,在状元楼,点一壶庐山雾霭,再配一碟糯米云片枣,靠窗而坐,欣赏落霞湖上的孤鹜,乃是人生一大享受事。”
“听你这般一说,我还非得去去不可。”
乔鹭并不是真的想吃,可眼下也不知道去哪,倒不如去尝试尝试。
主仆一行人来到状元楼,发现楼下大堂围着许多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正在吟诗作对,高谈论阔。
翠蕊忙善解人意的在旁解释:“小姐,这状元楼来的最多的便是文人墨客,他们个个都想沾沾状元楼的喜气,考个好功名。”一上楼,正好对着一面空墙,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
正中一幅装裱精美的画轴画着展翅欲飞的凤与凰,鸿前麟后,燕颔鸡喙,鹳颡鸳腮,羽毛五彩缤纷艳丽夺目。然而本该是霸气尊贵的凤凰,眼神透过宣纸,露出无比的哀伤。
乔鹭一时之间不禁看呆了。
“姑娘,可是欣赏这幅《凤凰游》?”一个小二打扮的人端着茶盘,好奇问道。
乔鹭又看了一眼,点点头,赞叹道:“这人画工神乎其技,凤凰更是栩栩如生,仿佛赋予了它们生命。”
小二笑道:“姑娘眼光真好,我们掌柜的收藏了这么多名人字画,最最钟爱的,也是此作。”乔鹭随口打趣道,“那这画你们掌柜的卖吗?”
“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那小二头摇的像拨浪鼓,“若是其它画作,小人可以帮你去给掌柜的说说,但这幅可是当今丞相大人七岁所画,能收藏一副已经是三生有幸,哪还舍得卖呢。”
“丞相大人?当年的燕国神童?”
小二颔首:“正是。”
他这一提醒,乔鹭的目光才落在凤凰图右下角的两排行草字迹,不由低声念了出来:“凤凰台上凤凰游,负约而去,百年苦等,从此江南漠北,梧桐叶落,万里哀哭……”她又看了看那画作,感慨道,“怪不得这凤凰神态画的如此悲哀,画此画的人,当时心中并不好过。”
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他为何如此悲哀?
乔鹭不太懂这些文人骚客的内心,想来也许是少年强说愁滋味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权臣(3)
在状元楼吃饱喝足,乔鹭看天色渐晚,便准备回府。
刚下楼,她一摸腰间空荡荡的,才想起钱袋落在了楼上的桌椅旁。
翠蕊忙道:“小姐,你在这儿稍等,奴婢马上去找。”
乔鹭想想钱袋里银子不少,还有一颗夜明珠,于是颔首:“你去看看吧,如果找不到就算了。”另一个丫鬟和两个守卫都在状元楼外面等候,乔鹭无所事事,便在楼下四处走走。
一楼的雅间名字都十分好听,比如乔鹭面前的“水云间”,用樟木雕刻的木牌,用金漆书写,看起来华贵又雅致。
便在此时,“水云间”里传来不大不小的谈话声,正好被乔鹭听到。
“……丞相后日回京……已经布下了埋伏……”“确保万无一失?”“就在东风坡……难守易攻……”
乔鹭冷汗涔涔,自己无意间竟然偷听到了这么大的秘密!里面是谁,敢谋害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未免太胆大包天了!
乔鹭正准备远离是非之地,就听背后翠蕊高声叫道:“小姐你在这里呀?教奴婢好找!钱袋找着了呢,分文未少。”
“是谁——”
下一秒,水云间的大门打开,呼啦啦冲出四个家奴将乔鹭和翠蕊团团围住。
一名身穿蓝衫的公子哥,同另一个黑衣中年人,朝乔鹭投来审视的目光。
乔鹭握了握拳,磨炼多年的演技上线。
她瞪大眼睛,先对翠蕊说道:“我刚走到这里,你就找来了。”随即又转身,颦着柳眉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作何平白无故拦住我等去路?”
那蓝衫公子见到乔鹭,不由眼前一亮,闪过惊艳的神采。
“姑娘是刚走到这里?”
乔鹭皱了皱眉:“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恰好此时外面的守卫和丫鬟找了过来,见到乔鹭和翠蕊被围住,不由大喝:“什么人,胆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哦?”蓝衫公子“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绘山水画的折扇,信了大半,“敢问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翠蕊愤愤不平道:“我家小姐便是太常少卿嫡女,你这下知道了?还不叫这些人走开!”
“原来是乔大人府上的……”蓝衫公子越看乔鹭越欢喜,想着京城里再也找不出她这般好看的人了,登时便挥退家奴,斯斯文文的作揖道,“在下乃镇国侯世子,秦炳炎。刚才得罪了乔姑娘,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乔鹭轮回这么多世,一看对方色眯眯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当下便拒绝道:“秦世子并未得罪我,不必赔礼。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那黑衣中年人却上前道:“在下不才,正是这状元楼的掌柜。方才的确多有得罪,以后乔姑娘再来状元楼,小人一定给你免单。”
乔鹭怕自己留久了露出马脚,干笑了一声,说:“方才也确实是我不对,胡乱走动,打扰二位品茶论诗,免单就不必了。”那掌柜的还想挽留,乔鹭便让翠蕊扶着,低声告辞,离开状元楼。
待乔鹭走远了,秦炳炎才收回视线。
他用扇子拍着手心,啧啧道:“这太常少卿听说是从范阳调任过来的,怪不得往日都没有见过他女儿……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美,真是美!”
那掌柜的却蹙眉道:“可是世子,我怕这女子方才偷听到了你我谈话……”
“诶,你这就太多虑了。”秦炳炎倒是不相信她听着了,否则刚才应该她神色有变。
但刚才的乔鹭神色如常,只有懊恼,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再说了,一个闺阁女子,她就算听到了也只能咽肚子里。
秦炳炎转身,邪肆一笑:“看来,改日我定要去拜访拜访太常少卿大人。”
乔鹭离开状元楼,都还有些后怕。
刚才要不是她机智镇定,估计一露马脚就会被那镇国候世子杀人灭口。
这京城和他们范阳果然不一样,遍地皇亲国戚,遍地阴谋诡计。
正如秦炳炎猜测的一样,乔鹭听到了也不会去多管闲事,她只能默默的祷告那位丞相大人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