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大,门窗紧紧关闭,大概是边缘契合得不够紧,在风吹动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床上的人睡得很安稳, 四人排排站在宽大屏风后面,静默等待。
二更已到,外面的风静下, 气氛安静得似乎空气都凝固起来。
咚——
外门乍然响起一道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咚咚咚——
敲门声变得急促,伴随着一道女子的说话声, “章贡, 你开门啊,我来找你了!”
燕归辞握住林雾的手,林雾绷紧的后背放松下来, 感知在此刻无比清晰,左手边是燕归辞,右手边是叶清黎和裴修风,床上的章贡翻了个身,还没醒来。
门外的声音不停呼唤,凄厉幽怨的嗓音听得人鸡皮疙瘩直起, 再恐怖的鬼怪也只是长老做的傀儡人,没什么可怕的。
细想一番, 她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这只是一场比赛,就算有阿飘也能一拳打死。
女人的呼喊还在持续,一声声喊着章贡的名字,越来越凄凉泣血。
章贡终于被吵醒,模模糊糊骂了一句,“谁啊!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章贡,是我呀!我来找你玩了,你不是最喜欢和我玩了吗?”女人的声音变得喜悦。
章贡像是被卡住脖子的鸭子,骤然哑下去,发不出一点声音。
床上传来轻微的悉索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女人语调变高,夹杂着尖尖的笑声,“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在等我进去吗?那我进去啦,咯咯咯……”
咯咯的笑声像林雾先前遇到的公鸡一般,僵硬得像卡住后不停重复的卡带,反正不是什么正经鸡能发出的鸣叫。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没有任何脚步声,女人的说话声倒是逐渐靠近,“章贡,我来了,你高不高兴?”
章贡崩溃大喊:“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可能进来!”
女人:“嘻嘻,二更不能说话呀,我可是一整个二更都没能说话,憋死我啦。”
女人声音甜腻,像裹着毒的蜜糖。
林雾抓起燕归辞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字,“鬼?”
燕归辞看一眼披洒着凌乱黑发,一颗头悬浮在空中,脖子往下空洞洞地披着一件斑驳血衣,飘一般往前靠近的“女人”,在林雾掌心写下两个字。
别摘。
四人继续装屏风,默默观察这场闹剧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女人朝章贡走近,章贡脖子上忽然多出一只惨白的手臂,手和女人并不连着,她停在房间中央发出尖细笑声。
下一秒,一阵金光从章贡身上爆出,手臂和头颅都被弹开,笑声变成尖叫。
光芒强烈到林雾戴着布条都有所感觉,她按耐着,静待事情发展。
头颅下方生出躯干,手脚的每个关节处都有被缝合的痕迹,女人再次向章贡扑去,然而又一次被金光弹开。
见女人占不到好处,章贡的恐惧消散,从床上站起大笑道:“李楚鱼,就算你死了也不能奈我何!”
李楚鱼眼中流出血泪,“章贡,你不得好死!”
章贡:“我活得好好的,你随便骂,看能不能把我骂出什么毛病来?”
李楚鱼一次次地上前攻击,章贡胸前的防御法器散发阵阵金光,将她抵挡在外。
屏风后飞出一只短箭,径直射向章贡胸前的法器,短箭同样被挡下,碰到金光的一刻短箭爆开,淡绿的毒.粉飘洒。
可就连这毒.粉也都被法器隔绝,章贡毫发无损,金光没有丝毫减弱,毒.粉对李楚鱼也没造成影响,轻飘飘落地,谁也没伤到。
林雾问道:“情况如何?”
燕归辞:“没用。”
“果然没那么简单。”林雾有所猜测,听到这个答案也没失望。
屏风随着飞出的短箭而倒下,露出四人的身形,章贡神情错愕,“你们、你们是谁?”
林雾蒙着眼,头准确地转向章贡的方向,义正词严道:“我们为除邪祟而来。”
章贡表情扭曲,“除邪祟为什么要伤我?”
林雾理直气壮道:“你没看到我眼睛不行吗?射偏也很正常,你这不没事吗?”
“来人!快来人,把刺客给我拿下!”章贡喊道。
章家人大概没什么应对的经验,听到动静就出门,章贡这一嗓子还真喊出不少人来。
侍卫们全副武装拿着武器齐刷刷出现,林雾听见他们之中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李楚鱼现在的模样估计不太好看,她决定暂时不摘下布条。
她懒得搭理章贡,转头朝李楚鱼的方向,语气温和,“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李楚鱼语调拉平,“你是个瞎子?”
林雾只犹豫了半秒钟,答道:“是的。”
“你不是乐城人,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离开乐城。”李楚鱼话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林雾:“那我的朋友们?”
李楚鱼:“可以走,瞎聋哑任选其一。”
林雾:“那恐怕不行,他们好好地来,自然要好好地走,话说你真的没什么故事想说说吗?”
李楚鱼:“既然不想走,就留下给他们陪葬吧!”
林雾察觉到有东西飞来,立即侧身躲避,墨伞如刀往下切,将飞来的东西切成两半。
伞下的触感不像是金属,有点绵软,又不像绳子,想象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在其他人的视角里,李楚鱼的右臂忽然飞出,被林雾砍成两半,断口出皮肉翻飞,但没有血液流出。
似人非人最吓人,连着手掌的一截手掉落在地,五指在地上爬动,转弯爬向章贡。
章贡后退一步,惊慌喊道:“把这个邪祟给我拿下!”
侍卫你看我我看你,在章贡的怒斥下朝李楚鱼围攻而去。
“贡儿!贡儿!你没事吧?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儿?!”
章父章母匆匆赶来,带来更多的侍卫。
章父喊道:“真人!快快把这邪祟消除!”
一道强大的灵力袭来直击李楚鱼,攻击打中李楚鱼,她的身体忽然溃散,四分五裂落地。
一颗头倒在地上哈哈大笑,“我已经死过一次,怎么会死第二次呢?”
手臂和躯干挪动,一点点把自己拼起来,手摸索着抓住头将其安回脖子上。
这一幕看得众人寒毛直竖,不仅是在场的人,还有场外观看的人。
“今年为什么搞得这么恐怖,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
“我真是受不了,这个画面真的不用放大,我一点都不想细看!”
“太诡异了,到底是谁想出这样奇怪的赛场?”
“刺激!爱看!多来点!”
“有病啊,谁说的话,把他拖出去!”
……
被骂的长老们也很无辜,这些设定都是从林雾的脑子里捞出来,谁能想到“文文静静”的女孩脑子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
他们只是加了一、点、点具体设定而已!
场外的吵吵闹闹冲散恐怖氛围,场内却是一片死寂,众人看着李楚鱼把自己一块块拼好。
林雾看不见这个场景,开口问道:“为什么都不说话?”
打架的话也得有点声吧,又没有其他意外发生,怎么一个个跟哑巴了一样?
燕归辞实时转达,“李楚鱼在拼身体?”
林雾:“啊?”
虽然不是很听得懂燕归辞的意思,但是直觉让她不要细问。
她说道:“我们是代表正义的一方,不如两边都说说事情经过,我们觉得谁是对的就帮谁。”
李楚鱼:“我的仇我自己报,没什么好说的。”
她把身体拼好,见章贡有法器保护难以伤害,又转向去抓章父章母,一众护卫急忙拦住她。
一片混乱之中,林雾点头道:“这话有道理,章家有什么要说的吗?”
章贡恨恨道:“这个女人活着的时候爱我却得不到我,只好去死来做鬼纠缠我!”
“那她的眼光不太好,竟然会看上你这样要长相没长相、要内涵没内涵,势强就小人得志,势弱就如软骨鱼的人。”林雾如实评价。
章贡动怒,“你胡说什么!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刚刚你还想偷袭我!”
他抽出架子上的一把刀冲过来,不用林雾动手,燕归辞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贡儿!”章母冲进房间扶起章贡,“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一波护卫跟着进屋,拔刀对付林雾四人。
林雾穿梭在护卫之中,闲庭信步,一步步靠近章贡,“你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她对你的态度可不像是心悦你啊。”
章贡面露恐惧,不断往后缩,章母挡在他前面,怒吼道:“你们这群贱人,为什么非要对我儿苦苦相逼?!”
林雾拿下墨伞,正准备好好讲道理的时候,一声声鸡鸣狗吠在章宅里响起。
鸡飞狗跳不再是一个形容词,具象化地出现在院中,它们跨过装饰一般的高墙扑进来,张口朝院子里的人咬去。
不管是护卫还是章父章母,只要是章家人身上都冒出金光,防御法器将他们保护在其中,见无法伤害章家人,鸡和狗的目光就转向林雾四人。
林雾:……
这都叫什么事啊?
裴修风:“跑!”
四人撒开丫子奔逃,林雾走之前想带着章贡,结果被金光弹开,差点落入狗群里,燕归辞一把拉住她往外跑。
叶清黎:“前面有墙!”
后面三人一个接一个翻上墙,跟得最近的一批鸡和狗一头撞在墙上,暂时减缓它们的追击。
他们跑进客栈关上门,结果鸡狗们直接破门而入,前面的试探部分直接跳过,此时的客栈已经不再安全。
四人又匆匆跑出客栈,林雾站在房顶上,看向唯一有光的地方。
林雾:“去李婆婆家!”
鸡鸣和狗吠的声音在死寂的大街上回荡,一路鸡飞狗跳。
漆黑如死城的乐城里,只有前方巷口角落有一点点光芒,微弱到好似风一吹就会湮没。
林雾四人冲过巷子来到李婆婆家门口,茅屋大门关起,林雾停下脚步,没有冲进去。
在人人躲避的夜晚,李婆婆却能安然自若地生活,其中必然有缘由,要想知道真相,不好强闯民宅把人得罪。
后方的追兵快速靠近,林雾朝茅屋喊道:“李婆婆,帮帮我们!”
裴修风:“她能听懂你在说什么吗?”
林雾:“她只是哑,又不是聋,脑子也清醒,她之前帮过那个女孩,我不信她会袖手旁观。”
气浪掀动巷子周围的杂草,它们不停摇摆,而几步之遥的茅屋静静伫立,上面的每一根茅草都不曾晃动。
鸡咯咯的声音尖利刺耳,狗身上的臭味蔓延过来,林雾按耐着没有出手。
一只鸡拍打着翅膀飞扑而来,在燕归辞忍不住即将反击的时候,前方的木门打开。
微黄的光芒倾泻而出,一瞬间,怪异的鸡和狗全都静止住,而后好似恐惧这微光一般,纷纷如潮水退去。
李婆婆站在门口,看一眼四人,转身进入屋内,没有招呼四人,也没有关上大门。
林雾抬脚跟着走进茅屋,屋内空间逼仄,仅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缺了一个角歪斜站立的椅子,桌上放着一个碗,碗里熟豆子快要见底。
李婆婆小心坐在椅子上,慢慢把豆子一点点吃完,动作缓慢迟钝,四人沉默看着。
等李婆婆吃完豆子,她才重新看向四人,张嘴吐出几个“啊啊啊”的字音,双手不断比划。
裴修风传音:“她什么意思?”
林雾:“她让我们天亮离开。”
裴修风:“你还会手语?”
林雾白他一眼,“我不会,但是猜得出来,她排斥外人,能让我进来都不容易,还能说什么?”
“你知道李楚鱼吗?”燕归辞开口,声音在茅草屋里回荡,没有任何试探和铺垫,直接开门见山。
比划的李婆婆停下,呆愣地看着燕归辞,空洞浑浊的眼睛里忽然落下两行清泪。
林雾观察李婆婆的反应,立即接话道:“我们路过此地,发觉怨气盘踞不散,是不是有冤案未解?”
李婆婆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抓住林雾的手臂,不断颤抖,“啊啊啊啊——”
她急切地想说点什么,但出口的只有一个个破碎的音调。
“别急。”林雾按住李婆婆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