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羽无法开口,只能用眼睛看她。
从小到大,这句话她无数次从凝夏口中听到过,甚至在她还没有成为圣女的时候,凝夏也这样说。
那些玩笑一样的话,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令人发寒。
阶梯很长,走上去需要一点时间,两人走得很慢。
凝夏:“那三个外族人我会处理好,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做过什么,从今往后你就是雪族的大祭司,干干净净,无人可以置喙。”
卿泱眼看素羽走到高台顶端,心中暗恨,素羽竟然敢骗她!什么不想当祭司,都是幌子!
她用力挣脱圣女,想冲上去揭开素羽的真面目,还没迈出一步又被拽回去,两个圣女牢牢控制住她。
两人把她往后拉,一人抓手,一人捂嘴,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素羽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卿泱眼睛发红,把林雾也恨上。
她足够善待林雾,还把雪族的血脉分给她,允许她作为外族人进出雪族,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高台顶端,凝夏后退一步,大祭司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粒落云生,“素羽,从今往后,雪族与你共荣辱。”
凝夏手指微动,一道灵力打在素羽手臂上,让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
粉色的落云生放入素羽手中,凝夏含笑看着她。
落云生毫无反应。
时间流淌,漫长得寂静的大殿都响起窃窃私语,素羽手中的落云生没有任何变化。
大祭司脸色一变,拿起落云生仔细观察,随后质疑的目光落在素羽身上。
被摁住的卿泱看到这一幕,被指甲掐出血的掌心忽然松下。
说不清是在庆幸素羽没能成功当上祭司,还是在庆幸林雾没有骗她。
落云生不承认素羽。
落云生会在新一任祭司手中生根发芽,成长为一朵落云花,这是最终的流程,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得不到落云生的承认,就无法成为祭司。
凝夏脸上的笑容消失,比大祭司更快一步出声质问,“你做了什么?!”
素羽还说不出话,等凝夏咬牙解开束缚,她才平静道:“我怀孕了。”
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直,在被凝夏破坏计划之后,也没有任何愤懑,好似一汪死水。
凝夏被她的冷静刺激到,扣住她的肩膀诘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明明一直盯着你!”
两人再次对视,上一次双方都觉得自己能赢,结果最终都出乎意料,这一次依旧是各存心思,却看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凝夏知道外族人的存在,不动声色地暗中动手,明白素羽想离开,她偏偏要素羽走不掉,还必须清清白白地留下来当祭司。
她猜到素羽会在第一道验血的流程中动手脚,所以偷偷换成自己的血,只要这一关过了,再堵住素羽的嘴,后面就再无阻碍。
至于控制卿泱只是顺带,怕她闹事,破坏素羽完美的祭祀大典。
素羽没想到凝夏会这样做,就像凝夏也没想到素羽这么快就怀孕一样。
两人的暗中对峙,其他人尚且无察觉。
但是素羽那句“怀孕”却是传遍整个大殿,一石激起千层浪,质疑声此起彼伏,要将素羽淹没。
凝夏重新扬起笑脸,笑容灿烂,“没关系,你可以先将那个杂种生下来,我会把他掐死,这样一来你又是干干净净的雪族人。”
大祭司从震惊中回神,呵斥道:“素羽!凝夏!你们在说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两个孩子,眨眼之间就变成她陌生的模样?
凝夏拿起一旁宽大的祭司服,不紧不慢披在素羽身上,“大祭司,你老了,好好退下来带带新生儿,其余的事不用多管。”
她的气势节节攀高,大殿里所有东西粉碎又重组,在大祭司铁青的脸色下,她拿起没开花的落云生别在素羽衣领上。
“祭司之位留着,一年后,素羽会让这颗破种子开花。”
素羽:“你疯了。”
凝夏:“你说你想出去,这种脏污的想法竟然从你脑子里出现,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冰雪之力犹如一场剧烈风暴,毫无差别地卷席整个大殿,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被她压制住。
素羽语气仍然平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凝夏脸上的笑容染上些许疯狂,粉红眸子里闪烁着光芒。
“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不容许你离开,你必须永生永世守护雪族之地!”
第65章 逃离
“娘子!我来了——”
一道嘹亮的嗓音响起, 压过祭司殿内的所有声音,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音乐,赵少岐冲入大殿中。
赵少岐的出场方式虽然不太好听, 不过还是很好看。
金边白衣在纯白天地中别有一番色彩, 金灿灿的衣衫边缘流动时像一道云彩, 铺出一条路来。
他直奔高台,“娘子,我来晚了!都怪林雾说你能自己处理,硬是拖拖拉拉, 我就知道她那张嘴不可信!”
陌生人的出现令雪族人惊慌,没等他们出手捉拿赵少岐,又一道声音传来。
“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 不太妥当吧。”
林雾随后而至,燕归辞静默跟随。
她不再是黑发的模样,白发粉眸, 与在场的雪族人无异。
形象相同, 面孔却全然陌生,林雾的存在比赵少岐和燕归辞更令人惊讶。
趁着所有人的脑子都在遭受冲击,卿泱趁机冲脱桎梏。
她骂骂咧咧道:“你个杀千刀的还知道回来, 我还以为你要一走了之,凝夏疯了,你快点儿把她摁住!”
不得不承认,在凝夏暴露出所有实力威吓众人时,她也有被小小惊吓到,以为结局已定, 她再翻身不得。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还等着我来救?”林雾手持墨伞, 白发黑伞,视觉冲击力更强。
卿泱:“这时候你还说这种话,我真是看错你了!”
卿泱胡搅蛮缠的功夫有一套,林雾揉揉耳朵,决定暂时避开,朝赵少岐喊道:“吹得那么难听,不如不吹。”
赵少岐已经站上高台,和凝夏交上手,闻言回头道:“你不懂欣赏!”
台上,素羽被牵扯进两人的打斗中,不过两人都顾及着她,攻击没往她这儿打,凝夏抓着她的手死活不松开。
素羽被乐声包围,皱皱眉头,“难听。”
听惯优雅厚重的祭祀乐曲,再听这种折磨人耳朵的东西,真是一点都不能接受。
赵少岐紧急停下,玉笛里的曲子变化,如潺潺流水般悦耳空灵的音乐缓缓流出,一道道音符追命般袭向凝夏。
“明明能吹好听,之前单纯是通过物理手段折磨自己人?”林雾十分不满,也跳上高台。
凝夏看一眼叫喳喳的卿泱,笑容里多了几分怒意,“素羽,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连卿泱这种人都知道你的计划,你却不愿意告诉我。”
她抬手一挥,人群里的两个圣女和其他几个雪族人站出,朝卿泱围攻而去。
凝夏:“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赞同你的想法?”
“你不会。”素羽尝试挣脱束缚,“一直以来,你让我做的事只是因为你喜欢,而不是出于我的意愿。”
凝夏:“我所做的才是真正为你好的事,素羽,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素羽:“我想要自由,你能给我吗?”
“自由?”凝夏把素羽抓得更紧,素羽手骨响起轻微的碎裂声,她也置若罔闻。
“既然你们这样不听话,我只好动手修剪,你想走,我偏让你留下,卿泱想当祭司,我就把她驱逐出去!”
凝夏像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粉丝,将自己的个人欲望投射在素羽身上,要求素羽按照她理想中的模样去生长。
就像是她捏出来的冰树一样,叶片必须整整齐齐,不容许横生出任何一截枝桠。
而当她手中的“素羽”生出自我意识时,她也变得疯狂,要修剪这棵不听话的树。
高台上混战,高台下卿泱被包围,大殿一片混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祭司殿内的雪族人都还反应不过来。
如果对付要外族人,他们懂,但是本族人自己打起来,该帮谁就拿捏不准。
大祭司手中拐杖重重磕地,“把她们都给我拿下!”
不管什么本族人、外族人,先把场面控制住才是最重要的事。
雪族护卫队出手,两方对峙变三方混战。
燕归辞站在高台下,守住向上的阶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死守着不让任何一个人通过。
墨伞边缘探出利刃,旋转着向凝夏靠近,伞柄下方变为一把短.枪,将滚滚而来的冰凌粉碎。
凝夏脸色阴沉,注视着雪族模样的林雾,恼怒至极,“你玷污了雪族的纯净血脉!”
“我还嫌你们雪族的血脉弄脏我干净的血管。”林雾握着墨伞向前。
“我真不明白你哪来的优越感,明明是只闭塞的井底之蛙,哦,你可能没文化,不知道井底之蛙是什么意思,思想狭隘得令人遗憾。”
凝夏抬起手,五指透明化,犹如冰雕一般,“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狂暴的风雪之力将高台震得摇摇晃晃,林雾脚下踩着一块冰凌,不动如风。
她手中甩出一条冰做的长链,冰链卷住凝夏的小腿。
一道道音符化为灵刃向前斩,冰雕的装饰品碎落一地。
一旁的赵少岐抓住林雾纠缠凝夏的时机,冲上前一把抓住凝夏的手臂。
墨伞悠然而至,好似慢悠悠的飘下,却一眨眼就出现在凝夏面前,黑色伞面凝出白色冰霜,漂亮得几乎掩盖住夺命的杀机。
赵少岐手中一空,冷意蔓延,凝夏的手臂在他手中皱缩消散,冷霜从他指尖蔓延一直向上。
素羽伸手在他肩头一点,攀沿而上的冰霜消退,要是不做处理,冰霜会蔓延至心口将心脏冻结。
赵少岐没在意自己身上的伤,欣喜道:“你这么着急帮我,一定是心里有我!”
“你们怎么会在这?”素羽无视他的话,神情依旧漠然。
赵少岐快速解释道:“我们昨天晚上确实是走了,但是没走多远就受到埋伏,林雾说凝夏竟然能发现我们,说不定会在祭祀大典中做手脚,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也不知道凝夏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异常,还设下埋伏等待他们,他们假意被捕跟着她回来。
祭祀大典开始前,凝夏无暇顾及他们,林雾打破冰牢,溜到大殿角落暗中观察。
从素羽验血无异常之后,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出手,被林雾强行摁住。
林雾的原话是:出去当然要挑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帅气出场,才能让素羽对你印象深刻,从而达到英雄救美的效果。
他觉得十分有理,所以一直默默等待,终于让他找到最佳时机。
出现时素羽眼中闪过的一丝愕然,他没有错过!
凝夏身体化成风雪,又在另一处凝聚,冷冷盯着赵少岐,“这就是你找的男人?”
“就是我!”赵少岐挡在素羽面前。
凝夏眼中怒意沉沉,“你竟然跟卿泱一起合作来蒙蔽我,暗度陈仓种下这个杂种!”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察觉到素羽有异心,千防万防,也没想到素羽会和外族人勾结,和卿泱一起合作!
她低估素羽的决心,也高估卿泱的原则。
“你才杂种!这是狼族和雪族的爱情结晶!”赵少岐手指压着玉笛,乐声狂暴起来。
“和我合作怎么了?素羽宁可跟我这个看不顺眼的人一起合作,都不愿意和你搭上边,从始至终都没把你当朋友呢。”卿泱叫嚷,往凝夏心上扎刀。
“你刚愎自用,以为天下万事任你玩弄,被反将一军的感觉如何?”
凝夏大笑,“好,好得很啊!”
她眼眸中的粉色越来越浓,无数冰凌凝聚,一个又一个阵法成型,风雪如一条冰龙咆哮着扑向素羽。
既然这棵树已经从根上腐烂,彻底不听话,只能将其毁掉。
干干净净的大地上,不允许出现发烂的树。
之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憎恶,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这句话形容凝夏再合适不过。
赵少岐没想到她会忽然为难素羽,刚进行到一半的攻击止住,反身回去要帮素羽挡招。
他比素羽高出一个头,个高健壮,肩膀宽阔,将素羽整个人都挡住。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素羽手掌贴在他心口上,在他背后,一粒粒冰珠汇聚成一面盾。
冰龙撞上盾牌,被蹦碎大半个头。
素羽拍拍赵少岐的胸膛,示意他走开,她抬眼直视凝夏,“你似乎并没有你所以为的那样了解我。”
摇晃的高台止住,泛着淡淡粉色的坚冰从高台蔓延而下,将崩裂的地面再次冻住,甚至比之前更厚一些。
“先祖之力……”大祭司神情比之前还要惊讶。
传说,她们雪族最开始的先祖所凝成的冰霜就带着粉色,只是一代代传下来,到现在已经变成和冰雪一样的纯白,再没有人见过粉冰。